《小说之：深河》深河

5、第 5 章

　　然而终于还是碰到了艾，再一次地，不在小屋旁，而在一个始料未及的地方。

　　放假前，叶子在图书馆借了几本美术集子，很漂亮的八开本，铜版纸面，翻过之后搁在书架底，怕磨坏了书皮，便用纸袋装上，没再料理。圣诞过后，他突然想起那几本书好像快到期了。
　　假期未完，图书馆只在上午开放，十一点多，馆里借书的人渐渐走空了，叶子在书架间转来转去，感受着敦厚的书香趋散了人味儿，在空气中蔓延，钻进他的每个毛孔里。叶子深吸口气，那味道让人如此踏实而舒展。
　　没等脸上的笑意褪尽，一个身影闪过书架，狠狠击中了叶子的心——修长的藏青色风衣，——转身之间，来不及躲闪，他已经与她的目光相触。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艾的正面，然而，是在这么始料未及的时间，始料未及的地点，叶子手足无措，手中一摞书直往地板上倾泻，“啪啪啪”，发出一阵极清脆的声响。未及他反应，艾已经走过来，这个神秘的女子，轻盈地俯身，青色的衣裾从地板上飘然掠过，几本书已在她手中。
　　叶子呆看着艾。那双眼如此深邃，然而双瞳原来并非印象中的深蓝，而是微微折射着紫罗兰色，如两池湖水，静静的波澜不兴。
　　“你的书？”
　　听到这召唤，叶子不由自主伸手去接，手中剩下的几本立刻哗哗一片，全掉到地板上。可怜的男子刹时臊透了，心里惨叫一声。这时，他看见艾轻轻地笑了。淡淡的笑沿着微微拉起的唇角游弋，只那么浅浅的一缕，那么美，那么美，然而来不及捕捉已经消逝。
　　“先生，若您要借出，请马上到出入口办理登记，我们十分钟后就要闭馆！”一声低喝把叶子震醒，转头一看，女管理员有些愠怒地站在身后，眼睛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他回过神来，却看见艾又已俯身收拾地上的书册，连忙说，“我来吧！……谢谢……”

　　故意磨蹭着走出图书馆，叶子听见背后的脚步轻叩着台阶，越来越近。男子踌躇着，是否该主动打个招呼……但是，这样故意搭讪，也许会让人觉着厌恶……，还是就这样，擦身而过，又一次……
　　未容他仔细思考，艾已掠过身边，走下台阶去，一股幽清的香气飘散在冬季的空气里，分外清冽。叶子不及细想，张口叫道，“曼恩小姐……”
　　前面那个青色的背影停了下来，安静的转身，目光淡淡停留在他脸上。
　　每日在心里练习了千遍的话卡在喉咙里，现在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叶子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像煮虾。他快走几步，来到艾面前，“曼恩小姐，……原谅我这样冒昧地称呼，您还记得我吗，上次在J楼，您好心地指过路……”叶子嘴里说着，心里确定自己正在犯傻：几个月前那样的芝麻小事，她怎么记得！现在这样提起，自己倒活像个有意搭讪的无赖，真蠢。
　　沉静的带点金属感的声音缓缓飘来，“好像是的，……是您呀，请问您的……”
　　“您竟然记得！……我是劳﹒罗德，真的很高兴再见到您……”叶子觉得自己简直是中了百万的幸运大傻瓜！心里雀跃大叫，她还记得我！
　　“刚才太谢谢了！”叶子想起方才图书馆里出的糗，窘迫地道谢。努力掩饰着激动。
　　“不用客气，”艾淡淡一笑，“我有点事现在得赶回去，如果您……，罗德先生，是吗……”
　　“……喔，那么改天再聊，……抱歉，竟然耽搁您这么久……”叶子对艾的客气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他曾反复设想见到艾之后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形以及补救的方法，而现在艾的彬彬有礼让他十分意外，但潜意识里他又感到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内心勾勒着的那个影像与现实中的这个艾正无比自然地吻合着。
　　“再会，罗德先生。”艾轻声道别，转身离去，青色的风衣划着半圆弧飘飞起来,在冷冽地近乎凝固的冬日空气中，再次激起一阵幽幽的香。那背影渐渐消失在图书馆门外的树林中。
　　叶子在图书馆外伫立了很久，凝视着艾远去的方向。然后，一小片轻盈地物体跌落在他的脸上，很快化作冰凉的液体。他抬起头，绒绒的雪花正漫漫飞舞在空中。
　　这是圣诞后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