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厨录》墨三容

6、【六】

　　【六】
　　梅子青的立耳香炉里青烟袅袅，一股弥暖的甜香随之散开挥之不去。
　　罗意长吁一声，茫然得睁开眼，确定自己已经回到房中后才松了一口气。以梦甜香为媒介施展出窍神术进入许之昶的梦境，虽然会受到一些法力反噬，但是为了将来面对面好说话，不得已要帮上一把了。以许之昶的天资，自然明白下面该怎么做了吧。
　　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罗意起身走入屏风后面，换上日常上朝时要穿的繁复的大袖四重国师袍——陛下的审美观是坚定而无法理解的，自从观看了师弟呈上来的历朝飞仙图，就立刻让内务府给罗意做了一件在他看来十分符合仙人身份的道袍，金银线重重叠叠绣成如意五福纹，看得人十分眼晕——然而从那以后罗意只好一上朝就穿着这身累赘了，毕竟黄泉阁上下还是要依靠大齐的供奉啊。
　　好在他上朝的时间不多，而且大多数时候他只需要往龙椅旁一站，威风凛凛地闭目养神便可，底下官员们是众口一词还是各持己见都不是他该管的事。
　　不过今天朝上议的事还真是他要管的事——大齐一年一度的国宴盛典即将开始了，四大仙门掌门按例会前来观礼，大齐掌教自是要出面主持大典了。
　　罗意站在龙椅旁犹疑地看着下面沉默不语的官员们，为什么礼部侍郎起了个头就没人接话了？大齐天子也奇怪的狠，龙爪一探，镇山河便拍在了龙案上。
　　“国宴是我大齐皇族的传统典礼，一向都有例可循，铁板钉钉的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明鉴，臣以为大齐国宴乃大齐皇族一展天家风范恩泽四海的大事。如今陛下励精图治，使我大齐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登，值此盛世，国宴岂可依旧例随意而行？微臣以为大大的不妥，请陛下三思。”
　　上下嘴唇那么一碰，天子夙沙敬顿时舒服得找不着北了，他很是赞许地看着许宏，慈祥道：“那么爱卿觉得国宴该怎么举办呢？”
　　许宏从袖中抽出早就拟好的章程奏折递了上去，继而俯身又奏：“臣以为最重要的一点是，国宴当由陛下亲自主持，才能一显我大齐神威。”
　　罗意眉头微微一皱，许宏也太心急了吧，大公子是福是祸还没个准结果呢……还是他有了什么依仗，就敢明目张胆地与自己过不去？
　　夙沙敬比罗意更意外，他故作镇静地翻开许宏的奏折，忽然发现最后附议写着：惊鸿院吴铭、上清教司马淮之、白鸟寺色空。许宏的章程已经得到其他三大仙门掌门的同意支持了么？他眯了眯眼，真是好手段呵。下一瞬间，他便转头把奏折递给了罗意。罗意一怔，还是顺从地接过来看了看，神色凝重起来。
　　站在阶下的许宏有些怒意，却不敢发作，在陛下心里，始终还是更加信任掌教大人呢。
　　“许大人为国操劳，真是殚精竭虑啊，只是不知道吴掌门他们什么时候这么有空，连我邀请品茗论道都顾不上，反而能够同你参详国宴章程呢？”
　　许宏微微躬身，自谦道：“下官哪有如此脸面，三大掌门都是看重夙沙皇族的天威，才勉为其难地参看了章程，并且十分支持陛下亲自主持这一新则呢。”
　　罗意语塞。然而，夙沙敬的脸色一变，语气森冷起来：“爱卿看来真是老了，让太医院守正去帮你把把脉吧，如果太糊涂了，就不要劳心费神，在家颐养天年吧。”
　　大齐天子强硬的反对态度是许宏没有料到的，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时，他身后一直沉默着的墨思文轻轻咳了一声，站了出来。
　　“陛下息怒，许大人也是为大齐国威着想，一时不察忘了忌讳。我大齐只供奉黄泉阁一脉，其他仙门无权过问朝事。国宴之事自然是以陛下与掌教大人的心意为重。”
　　许宏错就错在，不该借三大仙门之势逼迫掌教大人，在陛下的心里，掌教战无不胜便是大齐战无不胜，居然连这一点都看不清。墨思文心里感叹不已，若不是因为现在两家联姻，他不能袖手旁观，鬼才懒得给这个蠢货打圆场呢。
　　夙沙敬恢复了笑意，点头道：“墨爱卿所言极是，依爱卿所见，国宴该如何举行呢？”
　　“微臣以为许大人的部分章程还是可行的，陛下可以发给礼部仔细参详，再由掌教大人过目，万无一失。”
　　连罗意都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看似谁也不得罪的建议，实际上一无是处，只是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是这样的策略，他才能在那件事之后，还能立于不败之地吧。可惜家族分崩离析，如今只能依附许家这棵大树啊。
　　“那就这样吧……”夙沙敬觉得无趣极了，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嗯，着墨爱卿督办国宴事宜，礼部主管辅之，不要辜负朕的希望。”
　　一雷接着一雷，许宏几乎要吐出血来了。自己费心劳神的结果就是给墨思文做了嫁衣裳？这扮猪吃虎的好亲家，玩得一手好太极啊！
　　一直憋回寝殿屏去服侍的宫女宦人，，夙沙敬才捧着肚子笑抽了筋。罗意头疼地看着他，十分无奈。
　　“陛下今天耍得好开心呢，好大的威风——虽然许宏一贯喜欢自作聪明，可是老太爷积威犹在，许二少还在边防军里担着责任，你这么玩不怕埋了祸端？”
　　罗意凉飕飕的话语也没有打消夙沙敬的兴奋，他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朕只是今日心情不错。你快给朕说说，许之昶怎么了？”
　　“都是师弟管束不严，变成这种局面……”罗意揉了揉眉心，“我去看了一趟，那孩子还是有些天赋的，出师入朝的话也会是个能臣。说起来，许家新一辈里就出了个能当大任的二少爷，还被陛下长久地压制在边防军里，许宏都病急乱投医了，也该给他点恩惠，不然他真的生出什么异心来，多少有些不妥。”
　　夙沙敬冷笑一声：“这异心还不明显么？三大仙门……别的不提，那白鸟寺的色空大师是何等人物，从来不过问世俗事的大贤！如今也要给他许家当枪使，他的眼里还有朕这个大齐天子么？”
　　罗意叹了口气。色空大师亦是修行人，说什么不问世俗，其实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修行人才不管你青红皂白，对自己有利才是真理。
　　如今想来，封锁李若谙在黄泉阁隐居的消息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可惜——她还是按耐不住了吧？本以为那件事后，她会深受打击一蹶不振呢。
　　这时，耳畔忽然传来夙沙敬的一句感叹：“其实朕最怀念的，还是那次‘山亭宴’呐，你说，她到底去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