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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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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海崖在黄泉阁的最高处,从崖上俯瞰,东边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海,西边是朝气蓬勃的黄泉阁大殿,一种自然的雄壮油然而生。
李若谙正静静坐在崖上,手里握着一杆细长的鱼竿,竿上扣着的是一种透明到极致的丝线,一眼看去仿佛没有鱼线一般。
她的心情很好,所以她要来钓鱼,住在望海崖三年了,她从来没有钓过鱼。因为她从来没有高兴过。
墨弦百无聊赖地蹲在一边,一会看看天色,一会看看波澜不惊的海面,好像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东西。
“要有耐性,就要好了。”李若谙平静地握着鱼竿,嘴角却显出一个小小的浅浅的笑涡。
仿佛为了应证她的话,海面上刹那间涌起一波波巨浪,前赴后继地往崖上拍来。墨弦眼睛一亮,转身拿出一只细柳枝儿编成的鱼篓子,眼巴巴地看着李若谙的鱼竿。
鱼竿依然不动如松,直到李若谙轻柔地抬了一下手腕,一线金光挣扎着扭动着不甘地划出一道弧线,准确落在墨弦的鱼篓子里。
墨弦低头一敲,那是一尾通体金黄的细长鱼儿,奇怪的是鱼头比起身子来要圆润了许多,看着像一只小小的狮子头。
“这就是龙骨?好漂亮啊……给顾尘光吃真是浪费!”
“一条龙骨也许都不够呢,弦儿,以后对顾师兄尊敬一些,如今愿意为我们豁出命来的朋友越来越少了。”
李若谙的幽幽长叹,使墨弦的小脸上浮起一层阴霾。姑姑说的这句话他是懂的,却不甘心,不屑于,若是没有神厨的身份,顾尘光还会愿意赴汤蹈火?
但是他一贯不会反驳姑姑的话,只是默默盖上鱼篓,又去帮李若谙收拾鱼竿钓线——那线是西域天蚕丝合着天池中的千年冰心炼制而成的,只有这样纯到极致韧到极限的鱼线才能从海中钓出极品海鱼。
李若谙想为顾尘光做的菜其实很简单,一碗清清淡淡的莼菜鱼羹。可是神厨做的莼菜鱼羹里,放的是百花清露浇灌出来的清净莼菜,配的是东海之滨神龙遗下的龙骨鱼,再用三分清溪水三分青草露与东海盐水调制成的汤水细心烹煮,最后变成一碗天地间至真至纯的清净。
她默默瞧着顾尘光三年,早就看明白他缺的是什么,黄泉阁虽是人人艳羡的修仙门派,修来修去也只能修出一团浊气罢了。
起身回望黄泉阁大殿,李若谙平静的面容上突然起了一丝惊异神色,她连忙闭上眼睛用力呼吸着从大殿吹来的清风,不由大笑起来。
“居然真的有胆量选择了黄粱,看来修行,确实会让人有些变化呢。”
“姑姑是说……许之昶他吃黄粱了?!”墨弦手一晃,差点把装着龙骨的鱼篓子打翻在地。
李若谙点点头,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轻快道:“好了,我们回去做菜吧,不管结果如何,终究是欠了顾尘光的大恩了。”
黄泉阁大殿之上一片安静,数十个等待出师的弟子神色颓然地看着顾尘光,一大半的人都在打退堂鼓了,明年再考一次又如何,总比走火入魔丢了性命的好。
而这时,许之昶突然抬起头来,眼中一扫犹豫之色:“那么,我就试试看吧。”
他想了又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甚至有种感觉,就算今年他不考,明年依然还是这种局面——是谁做了手脚?
只是现在考试重要,他没有别的精力思考那些问题,就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敌过黄粱的效力呢。可是真的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许家等不起了。
顾尘光也没想到他真有破釜沉舟的魄力,说起来啊,他以前也很看好许师弟的潜力,若是留在阁中继续修行也是不错呢。如今眼看他要自毁与眼前,倒有些不舍。
“许师弟,黄粱不是儿戏,若无把握不要硬拼……”
“大师兄何必假惺惺呢,你出了题,难道不是希望师弟来答么?”
顾尘光一怔,然后摇摇头:“不要把同门师兄想得那么坏,也许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下修行呢。”
“师兄这下真是说笑了,我姓许。”许之昶傲然看了顾尘光一眼,然后伸手拿出黄粱,往口中送去。
我姓许,那我就没有可能一辈子留在黄泉阁中修什么仙。我姓许,那么我该去的地方是大齐帝都。我姓许,所以我不得不吃这一口黄粱。
顾尘光可以理解许之昶的心情,却无法认同。他无奈耸耸肩,看着他吞下一片黄粱花瓣,然后面色一沉,就地盘膝而坐。
黄粱入口便成世界,许之昶已经不在这个世界里,周围人是哭是笑是喊是叫,于他仿佛都没有关系了。那个梦也许很短,也许很长,但是那个梦一定很美丽。美丽到你再也不想回来,从此沉醉。
其他弟子纷纷作揖表示退出考试,然后大殿上只剩下入梦的许之昶,还有默然盘膝同他对面而坐的顾尘光。
望海崖上的木屋内,李若谙仔细择好莼菜,挑出长短肥瘦最适合的叶子,接着开始小心地剔龙骨肉。龙骨肉必须在龙骨活蹦乱跳的时候剔下,哪怕死了一瞬间也会前功竟弃了,所以她的刀很快,又很稳,当最后一丝鱼肉被剔下来时,龙骨还张了张嘴,似乎想吐出一个圆满的泡泡。
水已经在锅里翻滚起来,墨弦蹲在灶台边眯眼看着火候,等李若谙放入龙骨,他小手一挥,火势便大了起来。放入莼菜,他捏起手决,火势便平稳下来,温柔地舔舐着锅底。就像李若谙是天生的神厨一般,他也有着天生的控火能力。只是……他宁可没有这种能力。
李若谙也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脑壳,轻声道:“让姑姑来吧,以前,我也是自己做的。”
墨弦小嘴一撇,却没有挪动半分:“我可以的,姑姑,我已经长大了。”
李若谙笑了笑,没有再劝说他,而是同他一起看着炉中欢快跳动的火焰,怔怔得发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