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厨录》墨三容

3、【三】

　　大齐的青年才俊历来都有入黄泉阁学习的惯例，朝廷官员亦以黄泉阁弟子的出身而自傲，镀了这一层金，他们的仕途便是一帆风顺。
　　然而千年之前羽化仙去的首任掌门便有法旨，黄泉阁修行弟子不得参与朝政，违者废去功力打落凡尘。所以要出仕为官，必须要通过阁中的出师考试成为入世弟子，由掌门亲发推荐书，才能够平步青云。
　　这条路说难也不难，所谓的出师考试并无定规，甚至有一年为了给大齐军部输送新鲜血液，顾尘光出的题目只是让他们背开蒙玄经而已。
　　这条路说简单也不简单，比如今年——顾尘光低头看着手中小小一朵蓝紫色的铃铛似的花儿，一抹坏笑凝在唇边。
　　那花儿娇弱得好像马上就要枯萎了，但是顾尘光从摘下它到放进盒子碰到掌门面前，它依然娇弱着，却没有突然死去。
　　黄泉阁掌门何不言——如今已是分神境界的大修行者，除了大齐掌教他的师兄罗意外，恐怕再无人可以与之抗衡了。此刻，他出神地看着大弟子呈上来的盒子，盒子里只有那么一朵娇弱不堪的花儿，却让他神色分外凝重。
　　“尘光，你确定要这么做么？”
　　顾尘光一揖到地，话语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李姑娘的意思怎么可以忽视呢？就算事后，许家的埋怨报复或者别的什么，关我们什么事？黄泉阁有必要向那些凡人交代什么么？”
　　何不言沉默不语，眉头却拧了起来。
　　“师傅，徒儿愿意承受一切后果，要知道……四大仙门的十年大比近在眼前，若我突破心动到达灵寂，什么代价都可以。”
　　“唉，你知道什么后果……”何不言明白无法劝动大弟子已经火热的心，只得长叹一声，关上了盒子，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只有一样，你要切记，让他通过不了就可，不要下手太重。若是把他逼得太狠，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这就算同意了他的做法，顾尘光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也迎刃而解，看来那道菜自己是吃定了呢。
　　顾尘光抱着对未来的巨大憧憬满意地退了出去。何不言静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窗子咯噔一响，一道清冷的雾气破窗而入，聚拢到何不言身前，渐成人形。
　　轻雾里隐隐约约的道士形象威严而立，居然开口说起话来：“师弟，你为什么不拦着他？难道你不知道这些事情背后……”
　　“怎么拦？”何不言自嘲一笑。
　　罗意略微一震，然后叹了一声：“是啊，她的怒火从来没有熄灭，拦得了尘光，拦不了局势……”
　　“可是你应该拦着尘光，最起码，我们黄泉阁不能跟着陪葬！”
　　何不言忽然拍案而起：“那当初便不该让许之昶入门！既然那时候向世俗屈服了一下，现在还指望可以全身而退吗？”
　　这句话似乎给罗意造成了不可忽视的震动，他身子向前微倾，仿佛要将何不言压在桌下。何不言不耐烦地挥挥手，把轻雾扇得远了一些。
　　罗意无奈地笑笑：“好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跟个孩子似的……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呢。”
　　“随他去吧，王八蛋。”
　　一向知礼守节循规蹈矩的堂堂掌门像市井泼妇一样骂街，罗意讪讪一笑，然后化作云烟四散而去。
　　两天后，黄泉阁出师考试按时举行了。顾尘光怀抱一只花纹简朴的木盒，带着他一贯温润的招牌笑容出现在数十位师弟面前，他并不知道那日师傅与师叔的争执，只是单纯地为即将拥有的神厨助力高兴，即使这力量需要一些在他看来毫无作用的代价。
　　在师弟们期待而自信的眼神里打开盒子，然后看着他们由惊到怒，最后陷入一片灰沉沉的绝望中。
　　在这些年轻鲜活的身影里，唇红齿白清隽如画的许之昶分外惹人注意，他也是唯一一个鼓起勇气表达疑问和不满的人：“大师兄在跟我们开玩笑么？”
　　顾尘光虽然在笑，眼里已经有冷漠的不屑：“黄泉阁的规矩一向如此，你觉得是个玩笑？”
　　许之昶顿时语塞。不错，在大齐，许家是望族，许家强大到可以左右朝廷的很多意志，可是这里是黄泉阁，他面对的是大师兄顾尘光，大师兄说这不是玩笑这就不是玩笑，不管你姓许姓王还是姓钱。
　　他本来已经确信今天可以顺利出师然后奔向朝廷的广阔天地，可是现在他看着盒子里的那朵花，几近崩溃。
　　那朵花很美，那朵花的名字更美，不过再美也没有办法抵消他发自内心的恐惧——那朵花叫黄粱，吃下它的人便会做美梦。可是再美的梦也是梦，终究还不是一场空。
　　“本次出师考试只考你们的意志，能够抵抗黄粱的诱惑，便可出仕。”顾尘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让这些甚至还没有达到开光期的少年们更加恐慌。
　　顾尘光想的也很好，只要许之昶没有吃下黄粱的勇气，他出不了师，朝堂上某些不满也无处可发，因为那是许之昶自己的怯懦。
　　可是如果许之昶硬要去吃……顾尘光微微一笑，那就更没有关系了，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的家伙怪得了谁。
　　吃与不吃，顾尘光都没有损失，他渐渐在想，若谙会给自己做道什么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