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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神擂·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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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高了,炽热阳光毫无遮掩地落在每个人身上,明晃晃白花花的刺眼。然而没有人眯上眼,反而眼越睁越大,脖子越伸越长。他们如饥似渴地看着擂台,生怕一个错眼就耽误了欣赏高超法术的机会。
自从那个红衣女子淡然地放出炎崆神兽火鼠,在场术士们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虽然不停有人从擂台上落败下来,脸上神色一半遗憾,另一半却是惊喜的。火鼠天性好勇斗狠,乃是绝佳的攻击型神兽,能在它手下走上几个回合,一辈子都会觉得骄傲。
“嗳,为什么不见收服白泽的孩子呢……”人群里忽然有人嘀咕一句,如果看到火鼠白泽的全力一搏,岂不是十全十美了。
仿佛受众人心里诚心召唤一般,有浮云遮了遮耀目的骄阳,一线白光倏忽闪过,那擂台上突然就多了一个白衣男子。
依然是清绝如画的眉眼,依然有倔强不屈的神采——只是那青年男子的眼光里没有了迷茫,目光纯澈清冽得如林间清泉。那些阴霾忧郁去哪里了?
这时,擂台边七彩绸缎遮裹着的竹棚里,天芙狠狠拧起眉心,看得一旁伺候的方凌瑞一阵心惊胆战,惴惴得回想着是不是又有什么逾越之处了?
好在天芙并没有出声,仍然凝神注目着擂台,只是不易察觉地冲身边侍女摆了摆手。
虽然知道莫旋会出现,红汀还是怔了一下,一个人怎么才能在短短几天内有这么大变化呢?
她一面故作镇定地见礼道:“莫师兄别来无恙啊,红汀有礼了。”
一抬手,将腕上缠着的缨络穗子有意无意亮了一亮。
“……这穗子?”莫旋皱皱眉,浑然没发觉在这场合问这样的问题有多不协调。
红汀嘴角带过一丝冷笑,全当作没有听见,顺手结出一式简单的召唤手印,原本摊平在地晒太阳假寐的赤红火鼠就地一滚,在她脚下站定,鬃毛直竖虎视眈眈地盯着莫旋。
莫旋讶然瞟了那小小红影一眼,只是亮了亮双掌心里时明时暗的白泽暗纹,他好像一丝斗志都没有流露出来。
人群里有一伙少年术士哄然笑开,翟驹扯着嗓子叫道:“姓莫的,没胆子打你就下来啊,别浪费红汀师妹的时间了!唉,莫再丢长夜师叔的面子了!”
听得长夜二字,莫旋眼里才亮了一下。
红汀瞅准时机,一声喝道:“出——”,那火鼠甩甩毛发,如离弦小箭直向莫旋撞来。
在众人惊慑的目光里,流火一般的影子忽而又分为几重,完全将莫旋罩在火光里。这三昧之火足以燎原,烧个把人更是不在话下了。
“要糟糕!”棚中天芙却惊起,任打翻的茶水溅在裙上也不在意,“来人,召长夜、颜归立刻见驾!”
方凌瑞吓得不清,就手一揖:“是、是、是……见驾?招巫教长老见驾?芙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顺着天芙怕人的目光看去,惊奇地发现那堆火光烟消云散,莫旋身上连一点火星都没有沾到,依旧白衣胜雪,甚至都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招。
天芙跌坐在檀木圈椅里,咬牙切齿道:“真是不知进退……长夜这老匹夫,连灵犀术都传给他了么?怪不得一日如一年的精进!”
那厢擂台上,红汀也是吃惊不小,好在莫旋并不主动出手攻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寻找什么痕迹。
红汀双手翻转,已是打出了一串状若流云的手势,台下识得的巫教弟子欢呼不断:“飞火祥云!颜归师叔的飞火祥云啊!”
莫旋微微沉了脸色,右手攥拳挥出,好似凭空凝成一条银白闪亮的长链,左圈右甩冲进飞火祥云的火红光团里,轻易便拉出一道缺口。
这已经不是巫教中有记载的法术了,一时全场僻静,皆愕然注目着那条银链。
红汀停住手,看向莫旋的眼里满是怨毒,口里声音却轻得不敢让旁人听见:“君二少……你这是什么说法呢?”
莫旋幻化出的银色长链正破开了大半的飞火祥云,要往地上昂首吐火的火鼠缚去,听到红汀的称呼,手上忍不住慢了一慢,也低声道:“你……你是……谁?”
“炎崆圣山上,要与你相随天涯的……”红汀眼里的憎恨愈来愈重,“或者……是后来你甩掉的累赘。”
火鼠身形一动,扑到空中撞开银链,自己也累得翻滚在地。莫旋却不动手了,只呆看着红汀,像是在极力搜寻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
相随天涯的……甩掉的累赘……这大概是莫旋遇到过的最难抵抗的咒语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在君家那场灭门血案里,只记得漫天的血腥和亲人的哀嚎……还有别的什么呢。
红汀冷笑一声,从指尖幻化出一面淡红明镜,它在空中转了一圈后忽然停在莫旋眼前。
莫旋一抬头,发现镜子里隐隐有画面浮动,其中那个拿着糖人蹦跳着的不正是自己么?他看到身后跟了一个青衣丫角的小姑娘,温温柔柔地笑着叫着。
这一刹那,莫旋惊慌得倒退了一步,喃喃道:“芷儿……你是青芷……芷儿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可是……你怎么还活着……”
红汀连声大笑,继而不屑道:“怎么,你后悔了……后悔当时没有推得更狠些,我就不能活下来了?可惜人在做,天在看……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推开我,你会推开我……报应——都是报应!”
莫旋看向红汀的眼里闪过一丝凄楚,他只轻轻地反复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怎么你会活了下来……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他不敢去想这背后的纠葛——少时的青芷单纯可人,与他这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二少爷厮混得熟极,却做了他求生的垫脚石——现在的红汀,背景复杂庞大到师叔伯们都不敢藐视,她一个虎口脱险的黄毛丫头是怎么……做到这一步?她作为红汀活着,还与自己一同入了巫教,一同站在这擂台上,倒戈相向!
红汀怔了怔,抬头看向自己法力凝出来的明镜,上面是一片雪亮雪亮的刀光,黑压压的兵士沉默逼近,那个青衣的小丫头跪地屈行,一步一叩首地爬向众人身后的一顶轻纱软轿——一半是想活命的惊惶,一半是怨恨……他居然把自己生生推下了马!说什么相濡以沫、不抛弃不放弃,她不甘心,宁可折了骨气,把灵魂卖与那个手操生杀大权的魔鬼女子,也要活着来问他一句,悔不悔?
再说长夜和颜归一齐去觐见,两人虽不交谈,心里各自惊惧,真动起手来……要不要抗一抗芙公主呢?
进到帐里,天芙果然是一脸怒容。然而不是向着他们,而是向着总督方凌瑞:“陛下下令组建执法堂么……他要禁止法术在民间私传……还要捕杀鬼行者?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瞒到现在才说!”
长夜颜归俱是一震,又不动声色屈身行礼。
天芙瞟了他们一眼,继续训斥着方凌瑞:“这么说你这次来,原是有任务在身呐。大人养气之功真是不错,居然可以隐藏到现在——你觉得我会答应让你现在发信传兵,围剿了外面那些人么?”
方凌瑞小心陪笑,口中却一点不让,完全没有之前的怯懦样:“公主答不答应,本就是分外的事,该做的还是得做不是么,下官也是不得已。”
“二位贤士,这个不得已,你们听到没?”天芙怒极反笑,转脸来问长夜、颜归。
颜归诺诺低头不语,长夜一拧眉,生硬接道:“外面那些人,也不是方大人说剿就能剿的,大家不管高低,还是都有一技傍身的。”
忽然,长夜呆了一下,不知道天芙何时又转了一幅看热闹的庆幸神色,连方凌瑞闻言都是报之一笑,似是说他自不量力。
天芙侧头打量了一下长夜,悠然接口道:“如果那些人有一半已经是执法堂的布衣猎手呢,你还能说得这么轻松?”
天芙说出来的话,从来不是虚言。长夜这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刚才那出训臣记是演给他们俩看的吧,方凌瑞有几个胆子敢蔑视天芙的威势。她只是挑开了一条路,如果不依附于她,天帝的捕杀命令将让巫教不复存焉。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颜归突然轻声道:“公主既招我们……是不是我们服了那个东西,就能救得教中弟子安宁?”
这话长夜听着突兀,方凌瑞也听不明白。
天芙听了倒是盈盈一笑,她身侧的侍女小心解下腰间的锦囊,微开一口递到颜归跟前。
长夜只觉一股邪气扑面而来,禁不住在心里暗自念了一回护身口诀。谁知颜归竟然看也不看,便将手伸进锦囊中去,随后脸色一灰,仿佛散去了全身力气。
“师弟你……”长夜怔忪着,颜归如同死寂了一般,应也不应,他这才回过神来,“是傀儡虫!殿下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天芙已经转身去看擂台上的情景了。那侍女又把锦囊送到长夜跟前,漠然注视着一代宗师。
长夜左手捏了个护体真气的手势决,一面看着肃立不动的颜归。如今巫教四门中,唯有他们两门尚有术士风骨遗存,尽量不去依附权贵,可是眼前……
那小小锦囊仿佛是个血盆大口的怪物,张开了嘴儿单等长夜入网,在皇族权势前,大概无论多么高超的法术都是无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