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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傀儡·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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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台上,红衣飒爽的少女与白衣飘逸的男子相望而立,这画面看似美妙却暗流汹涌。台下观战术士们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这一眼已经过了千年万年。
真的把积郁心底多年的秘密倒出后,红汀发现自己竟然下不去手了。对于幼年的美好记忆和残酷现实,不仅能够打败莫旋,其实也能打败那个怨毒深重的红汀吧——情字双刃,从来不会单独伤了谁。
何况从初次相逢,红汀便有杀掉莫旋报仇的机会——莫旋至今却活得好好的。芙公主说的对,果然这世上的人心是揣摩不得的。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台下天芙的棚帐里倏忽起了一声清啸。这啸声落在莫旋耳中倍感亲切,他立刻知道那是谁出了事,眼里不由带过几分担忧。
然而没等莫旋回过神来,一道暗蓝的身影已经轻巧地落在擂台上。来人神色漠然,眸中不见神采,只在两人之外站着发呆,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红汀脸色一白,颤声唤了唤:“师傅?师傅,你这是……”
听到红汀的呼唤,颜归的身子摇了摇,最后还是像被钉住一般立在原地不动,却开了口,声音机械无力:“莫旋,乃巫教弃徒,应先废去于教中所得法力,方有擂台资格。”
红汀看着颜归一张一合的嘴唇,惊得心里直发哂,她突然很想避开颜归那空洞无物的目光,逃得远远的,不用想到这个一向木讷,虽然面上不待见自己心里却以自己为荣的师傅究竟怎么了。
斗来斗去,还是芙公主谋划有致,再大的逆差都能扭转过来。
颜归传完声后,只顿了一顿,就劈手向莫旋抓去,掌心里隐隐流动着金光,状若流云——这才是真正的飞火祥云吧,它看似倦懒地弥漫开来,却让拢在其间的人都有被灼烧的压抑和恐惧。
莫旋心中一凛,慢慢抬手在胸前结着金波罗花印结,轻吟道:“冥灵之圣,赐予永生,四海安飨,恕汝归魂……”
到尾音处,他方顿住,耳边回响起长夜的警告,这梵天咒,擅自使用一次便要减去自己三分灵力,可是白泽与火鼠一击已经势弱下去,除此还有什么办法与颜归师叔抗衡呢?
莫旋自嘲一笑,将最后的音符吟唱出口。无数朵金波罗花印交相辉印在莫旋周身,随着咒语的结束向四方漫延开来,最后与飞火祥云撞击在一起,山崩地裂的巨响后一同消弭。
红汀被震得连退数步,不偏不倚转到了颜归身侧。
她哀戚地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忽然伸手触摸他的眉眼,凄然笑道:“呐,现在这样,你就不会避开我了吧。”
那一年她心死成灰,甘愿为公主耳目来到巫教,于是倍受冷遇,只有……只有温润如玉的颜归将她收到门下,虽然不说什么,红汀也知道他从来没有轻看自己,甚至还暗暗为她的天赋骄傲着。
然而人言可畏,世情如荼,所以她愈长大愈出色,他就越来越刻意忽略她,漠视她,宁伤一人心,保得一门风骨清吧。芙公主倒是非常支持的,还暗示了好多次,有情人当成眷属,然后——共同打理门下事务。她知道他的不甘,也一直没有用过这样的方法。
过去种种,如今幕幕,一切的源头都是……君莫旋!再看向君莫旋,红汀的眼里已经化去了郁结,唯有怨恨如许,悲愤苍茫。
莫旋见她这般痴迷神色,眼中却是一黯。原来她已经……才可以对自己毫不在意么。
“咔嚓”一声脆响,带着布帛撕裂的声音,七彩绸缎破碎纷飞里射出一道紫光直逼台上,甫一落地就向颜归扑去。
台下有眼尖的巫教弟子看见,失口叫道:“长夜师伯……长夜师伯!他怎么跟颜归师叔交上手了?!”
还有人注意到,那从一开始就神秘莫测的棚帐里坐着一个满面怒容的女子,总督方凌瑞正俯在她身边急切辩白着什么。
而隐在术士群里的布衣猎手们明白,芙公主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长夜竟敢当面违逆圣意,宁死不折。
傀儡颜归显然没有接收到击杀长夜的指令,任长夜扑来也不知道退避。幸亏红汀在侧,勉力催动火鼠挡下长夜愤怒一击。
但是长夜是成名已久的宗师,红汀与莫旋交手时费了许多力气,现在哪里能挡多长时间。她以为芙公主会改变颜归的指令,谁知颜归看也不看他们,又全力向莫旋方向跃去。
奇怪的是,擂台下这时也混乱起来,只听到处嚷嚷着:“巫教长夜忤逆圣上,一门皆罪,凡擒获、诛杀长夜门人者,赏银百两!”
巫教弟子面面相觑,纷纷远离长夜弟子们,那一小撮术士被孤单地围在中间……
突然,东庭一门的首座弟子翟驹呐喊一声,扬手向场中放出一团青幽冥气,诸弟子才恍然,各使看家法术逼向长夜门人。
擂台上长夜无法救援,怒喝而起,梵天咒打在火鼠之身,愣是让红汀胸口一闷吐出口血来。
另一边,莫旋受白泽仁善之心所感,遥遥结起紫金灵气护住同门,背心被飞火祥云灼烧了一下,痛彻心扉。
颜归却不再追击,他强硬地止住脚步,努力想向红汀看去,眼里竟有几分关切之意。
原来傀儡虫初种,在颜归身体里尚不适应,时不时停滞就让颜归有找回自己的神思的机会。
而红汀受伤无疑给他一个刺激,渐有清醒。于是他身体里好像有两个灵魂在互相争夺躯壳的使用权,他纵然不再受指令的催使,也无法行动自如。
挣扎半晌,颜归忽然唤起飞火祥云,围困的竟是他自己。
“师傅!”红汀惊呼,顾不得长夜的再次攻击,匆匆扑到颜归身边,伸手要拉他出来。
颜归往旁一避,脸上却有了温和的笑:“汀儿……听我说,不要再怀恨于心了……这世上俗人,哪个没有枷锁……汀儿,你要好好的……”
红汀怔怔看着渐渐不堪苦痛的颜归,连泪水糊了一脸都不知觉。
长夜的梵天咒决捏到一半,终是下不了手,再转身看向擂台下,自己辛苦调教出来的弟子已经所剩无几,他不知道该悲该怒还是该怨,怨又是怨谁呢?
“我输了。”
“莫旋师兄当位列鬼行者。”
这话,红汀是用全身力气喊出来的,满场寂然,连埋头残杀同教弟子的翟驹都惊讶地停了手。
这话,红汀是向天芙说的,她真是倦了,不知道自己苟且来的十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看另一个满心萦系的男人死在眼前?果然这世上的人心是揣摩不得的,包括她红汀。
一面说着,红汀一面褪下了手上的璎珞穗子,转头抛给莫旋,心里大石似乎不翼而飞了。
这世上俗人哪个没有枷锁,既然颜归嘱她好好的,那么就让自己好好的吧。红汀回身抱了颜归的尸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莫旋握着温度尚存的璎珞穗子,心里不禁渐渐凉薄起来。青芷……如果没有推开你,你还会陪着我走遍天涯么……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天芙扬起圆脸儿,任风尘扑面吹开心里难以言喻的颓然。
身在高堂的天仁帝……我亲爱的哥哥,你还是动手了,说什么铲除异己……真正的异己是芙儿吧,芙儿掌控什么,你就要毁去什么?朝堂上的争斗,已经要燃烧到江湖四野了?
即使以国殇为代价……即使这样,你还是开始了啊。
那么,我何必为你的国,鞠躬尽瘁……
方凌瑞胆战心惊地看着天芙眼中千回百转的神色,他想不到长夜竟敢抗拒主上的命令叛出门去,更想不到执法堂会突然行动,用的借口居然是长夜叛乱。这一环一环扣得紧密,莫不是陛下早有算计?
而天芙很快淡定地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转头笑道:“方总督,鬼行者已出,你是不是该去封赏了?”
方凌瑞呆立当场。
后记
天芙公主可是会杀人的,却不会在全无胜算的情况下杀人。
于是太初五年的慕风节,受封鬼行者的依然是巫教长夜门下首座弟子莫旋。
然圣上明旨组建执法堂,禁止民间修习法术,尤其是鬼行者,凡有踪迹皆杀无赦。
而那个收服了白泽的少年,却带着如谜身世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