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行者Ⅱ君莫旋》墨三容

6、（五）绿水·诉

　　绿水桥边的小酒馆里，红汀执了细白瓷杯，一口一口抿着竹叶青。
　　这是今年刚酿的新酒，入口浓烈，半晌又寡淡无味了。就像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一般，开始什么都看得重，待过了许多年，恐怕对面相逢也应不识了。
　　“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记得……”红汀呢喃一声，被刚咽下去的烈酒呛得咳嗽起来。
　　旁边伸过一只手，拾着帕子给她，静静无声。
　　红汀双眸睁了睁，劈手推开，冷然回道：“师父自重，莫给他人留了话柄。”
　　“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倔强呢，”颜归尴尬收回手，还是在她对面坐下，拿过酒杯嗅嗅，脸上一片黯然，“我从来……不希望你有借酒浇愁的时候，人这一辈子，重要的不是爱或恨，而是……你自己想要的东西。”
　　红汀挑眉一笑，笑得发凉：“我自己想要的……五年前，你怎么不这么说？敢情把我远远撵出去后，您就悟道高升了？原来长夜师伯说的不错，我始终是个祸害，不管对师门……还是对你。”
　　颜归又是一阵默然。
　　红汀索性弃了杯子，将青花壶提起直往口中倾倒，边饮边咳，连眼泪都挣了出来。加上酒水溢出，分不清她脸上究竟是酒还是泪，只凄凄得让人心内寒凉。
　　一壶酒很快就见底了。
　　红汀扶着头，看颜归幻化成四五个身子，一个劲吃吃笑着，娇声道：“师父你坐稳了！晃得我头晕……再这样，汀儿要生气了！”
　　颜归身子一震，望向红汀的眼里漫起一层水汽。
　　他知道她是醉了，可是五年了，他一直在想念那个守在膝下巧笑倩焉的机灵丫头，像这样随性的嬉笑怒骂，这才是红汀，这才是他的汀儿。
　　那一天，芙公主亲自送来这个小姑娘，师兄们或是不屑，或是碍于名声，最后推给了资历最浅的颜归。颜归还记得她脸上僵硬的浅笑和眼中极度的惊惧，那只是一个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的单纯孩子，却要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心理压力，背负着朝廷鹰爪的名声修行……
　　初初，颜归是想尽一切能力庇护这个孩子，像长夜庇护莫旋一般。看她一日一日成长，看她术业精进不再卑微，看她能够展现出非凡的天赋才能……直看到天芙重新想起这个棋子，发现她已经脱胎换骨大有可用。
　　从那时候起，颜归就后悔不已，如果没有教她这么多，也许她……不用到如今的境地？也许……她就可以守在自己身边一世，不羡鸳鸯不羡仙。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也许。
　　于是五年前，为了一正门风，颜归是下了让红汀前往炎崆收服火鼠的奇怪命令，如果不成功，便不得再回转门墙。
　　他记得红汀在自己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哭得伤心欲绝，最后却决然离去，他以为以红汀的傲气，自然是不会再回来了。
　　谁知道算计落空，也不知道这孩子吃了多少苦头，居然带着火鼠重现师门。可是她对自己却疏远如路人，不复曾经师徒相携的温馨。
　　是了，她如今真的是不一般了。
　　颜归俯身想去扶起红汀，红汀却趴在桌上不动弹了，嘴里轻轻念叨着：“颜归……你不知道的，我不会走……我就是想问问他，为什么生死关头……他要推我下去，推我去死……我不甘，我不要做你们的累赘……为什么不是有人为我去死……”
　　这断断续续前后不一的醉话听起来很是费力，颜归将她扶起来时，耳中倒是揽住了最后一句，倏忽一呆。为什么……她不知道有人，愿意为她去死么。

　　宿醉后，红汀头疼欲裂得醒来，自是不记得说过什么了，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但是，床边有淡淡的栀子香味，红汀拧眉一哼。是颜归啊，就算人走了，这身味道还是遮掩不了。她翻身欲起，却发现床头枕下露出半边书页，赫然写着：飞火祥云心法手札。
　　长夜的“梵天咒”、颜归的“飞火祥云”，这可是巫教里并称双璧的高深法术，颜归明明知道自己就要去替芙公主争夺鬼行之名，怎么……
　　薄薄的一册手札拿在手里，红汀却觉得重如泰山。
　　当年颜归谴她出门的用意，她不是不知道。只是颜归并不清楚自己的过往，即使没有芙公主的安排，只要她还活着，她还是想把那件事弄明白。
　　如今颜归这是表示默许了么？默许她继续做在他看来，只会让她借酒浇愁的麻烦事，默许她去忤逆历代相传的巫教传统，默许……即使她将这天翻过来，也不会让颜归不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