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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远来·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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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为莫旋收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暗鹘郡,一夜成名,便是如此吧。
莫旋裹紧青紫长袍,在师兄弟们或羡慕、或忌恨的目光中穿行,只想快一点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这一日的风波起伏,他已经疲惫了。
走至长夜的门前,莫旋见其余三位师叔也在,似乎同长夜争执着什么。这四个人,很少聚在一起交流,今天这么齐全——莫不是为了自己?想着,莫旋不由隐起身形,慢慢靠近那屋子,贴在墙上听他们说些什么。
先是一个急噪洪亮的嗓音,莫旋听出是彬闾师叔在说话:“那孩子就是个祸害!当初不让你收留,你却坚持收他为徒。如今他果真收了白泽,不知道将会为我们带来多大的灾难!长夜师兄,你还要护短么?”
莫旋一惊,微微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这时东庭也开了口:“彬闾师弟少安毋躁,长夜师兄不是没分寸的人。现在事情闹得众人皆知,瞒是不可能了。还有二十天便是慕风节的法会,如果旋儿不能被封为鬼行者,与我们的干系也许就少了……”
颜归哼了一声,闷闷地道:“谁能胜得过他?连白泽都收了……”
“颜归师兄座下不是有一个叫红汀的女孩子么?”东庭似乎胸有成竹,“听说她北上炎崆收了神兽火鼠,不就是个好人选?”
颜归呆了半晌,断然回绝道:“不可。红汀那孩子是好,可是我们巫教从来没有出过女子位列鬼行者啊。何况那孩子背后的人,不得不防。”
东庭劝道:“这个节骨眼,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保我们一教平安?破例便破例,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听到这里,莫旋心里更惊。那红汀有什么来头,连师傅们都惧怕如斯?于是平息着情绪想听下去。谁料任他怎么贴近墙壁,也听不见半点声音了。他诧异万分,接着发现手脚都僵硬起来,半点动弹不了。他心知是中了什么魔障被束进结界,却无法可解,只能慢慢聚集全身的灵力,希望唤醒白泽解救主人。然而一时间灵台里找不到一丝轻灵神气。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推开了长夜的屋门,拜了一拜:“师傅,红汀北上之后,往南边去了一趟,公主有话让我带回来。”
颜归的神色一下子冷漠起来。其余三人互相看了看,没有阻止红汀说下去。
“公主说,世乐神鸟的预言只怕就要应验了,一旦主上知道莫旋的存在,便是她也没法遮掩,那时巫教一派能不能保存下来,谁也不知道……除非,把莫旋交给她,由她来面对主上,兴许有一线生机……”
“平宁公主的心性红汀你不知道么?”长夜已经跳了起来,额上渗出一层细汗,“旋儿交给她还有什么活路?我们这些年在她压制下过的是什么日子?百年之前,我们巫教在南浔可是倍受景仰……”
红汀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只回了一句:“长夜师伯也知道那是百年以前的事,对么?”
这句话一出,别说是长夜,就是颜归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指着红汀,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斥责些什么。红汀看着他,倔强地扬着头,仿佛有许多怨恨说不出来。颜归忽然就没有了训斥她的力气,颓然坐回原位。
东庭看看颜归,又看看红汀,嘴角带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红汀也懒得再讲什么,推门而去。
这时,莫旋身子一松,从墙上摔了下来。屋子里的人听见声音,走出来察看。
长夜看见莫旋,先是一愣,随即连忙喝道:“旋儿,还不见过你三位师叔!这么晚还不去休息,在这里晃悠什么。”
莫旋伏在地上,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我来给师傅请安。我以为收下白泽,会让师傅颜面增光,却是我错了。如今谁也容不下我了。那也好,请师傅把我逐出师门吧。至于鬼行者,我只怕还要去夺,那是每一个术士的自由,谁也束缚不了我的自由。”
东庭三人的目光在长夜和莫旋之间梭巡着。长夜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突然伸手拉起莫旋就走。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不明白长夜到底怀的什么心思。
莫旋被拉扯着,跟在长夜身后疾走。仿佛许多年前,还是少年的他就整天跟着长夜,就像这样被牵着走来走去。不知怎么的,莫旋原本很冷的心有了一丝酸楚,眼角湿润了。这让他没有注意到,长夜是拉着他往龙湖走。
待走到龙湖边,长夜方才停下脚步。夜半的龙湖分外宁静,流萤飞舞,芳芷缱绻。莫旋却觉得心口没来由地一酸,涩涩地自心间漫入口中。
长夜拉过莫旋的手掌,看着他掌心中忽隐忽现的白泽暗纹,叹口气道:“血脉不是最纯澈的,所以驾御起来有些力不从心吧……可是毕竟有那样的血脉啊!”
“师傅……”莫旋不明白长夜的意思,不禁脱口唤了一声。
长夜却不看他了,转头望着龙湖道:“这里是咱们巫教的发源圣地,可不仅仅是巫教发源之地,也是南浔比邻的白泽国的圣地。白泽国,你应该知道有过这个国家吧?世乐朝一统祖洲,对白泽王室一直坚持斩尽杀绝的路数,凡白泽子民全部沦为贱民。并不是因为白泽人的反抗有多激烈、思想有多顽固,而是因为世乐神鸟做出的那个白泽终将复还的预言……”
莫旋忍不住打断长夜的回忆,道:“那关我什么事?我是说……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预言里说白泽神兽百年一现,唯有身怀白泽王室泽姓血脉的鬼行者应运而来,收服神兽,光复河山,白泽终将复还……世乐有一位幼年便开始修习法术的平宁公主天芙,她身为国之大司命,几乎没有算不出来的事。泽王室被屠杀殆尽,没有谁能应运而来——除了你,旋儿。”
最后一句话恍若晴天霹雳在莫旋耳边炸响。他退了一步,愤然吼道:“不可能!我是炎崆人,我姓君,我出生在炎崆国睢阳郡君家!就连炎崆地方志都有过记载……绝对不可能!”莫旋确是慌了,连自己隐藏多年的身世都说了出来。
长夜凄然一笑,点点头道:“对,睢阳君家,炎崆国有名的火器制造世家。那你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来?为什么做不成君家二少爷?为什么好端端的君家会被灭了门,朝廷连句解释都不给?你知道为什么吗?”
莫旋呆了呆,跌坐到地上,竟是连站立的勇气都没有了,血淋淋的往事逼得他痛不欲生。这些问题他问过自己何止千百遍,没想到连师傅都知道。
长夜的声音还在继续着:“泽王室临亡之前,曾将一位庶出的公主嫁往君家换取新式火器的配方,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史册上也有意无意地掩盖过去了。偏偏就是这位连名字都没有记载的公主,传下了泽王室一支微弱的外族血脉,不纯澈,却是应运而来。炎崆已是世乐朝的属国了,哪里还敢留着这样的君家。”
“所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可以要了数百条人命?”莫旋抬起的面容上已经满是泪痕,连声音都颤起来,“芷儿才十四岁!她为了让我活着,与追兵同归于尽!霹雳弹的威力多大?一颗,就干干净净连根头发都留不下来了!什么白泽、什么世乐,关我何事?关我君家何事!”
长夜早料到,以莫旋的个性,知道真相后必然有所怨愤。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当年自己在龙湖边捡到他也不是个巧合,为了这个应运而来的少年,他已经在龙湖边上等了整整十年!
良久,长夜才走上前去,轻轻拍打着莫旋的后背,说到底,莫旋还是自己最在意的弟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