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濑兮浅浅》黎幺幺

3、入世安魂

　　靳连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上，一张白皙秀美的脸颊近在咫尺，一双墨色的不含杂质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一愣，转而想起这应该是刚刚见过的白衣女子，只是，自己怎么会昏过去了？
　　“你醒啦？”幕浅玉左手托着下巴，右手下意识地把玩这系在白绸顶端的【安魂】。“你好像走火入魔了，我暂时用【安魂】帮你压制住了，你自己看看吧。”
　　靳连玦闻言皱了皱眉头，这才想起昏迷前的种种。暗暗运起了灵力，只觉得体内经脉一阵酸痛，灵力绕行越是迅速就就越是疼痛，靳连玦不得不暂时压制□□内灵力，等到身上疼痛感不再后，额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珠。
　　“看吧，我没骗你。依我看，你应该是气急攻心，灵力走了岔路才会这样。”幕浅玉撇了撇嘴，右手一晃，缠在手臂上的白绸也随着晃动。“你说的什么重生紫魄我真没听说过，我爹在世的时候也没提过，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爹有那种东西的？”
　　“你爹？你是幕前辈的女儿？”靳连玦一惊。江湖上似乎从未听说过幕天凌有过一个女儿，甚至都没有听说他成过婚。
　　“怎么，不像啊？”幕浅玉看着靳连玦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嘟了嘟嘴。什么意思嘛，干嘛表现地这么惊讶。她哪里知道，幕天凌当初退隐的时候就像人间蒸发般就消失了，根本没有人听到过成婚的消息，现在却凭空多了个女儿出来怎能不令人惊讶。
　　“抱歉，在下失礼了。”靳连玦此刻已从床上下来，理了理有点褶皱的衣襟，朝幕浅玉微微颔首，“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虽然不能确定幕天凌是否真的已死，但眼前这女子却似乎不像是撒谎，只是，真的已经不在了么？思及此处，靳连玦气息一乱，又立刻平静下来。即使真的过时了那紫魄却是应该还在的，或许——靳连玦微微眯了双眼，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那自称是幕家后人的女子——在她身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叫幕浅玉。”幕浅玉没有注意到靳连玦意味深长的打量，大方地回答，“除了那个什么重生紫魄，你娘的病就没有别的方法了么？况且，这世上难道只有一枚重生紫魄？”幕浅玉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他娘的情况很是关心，只是想到方才这男子因为听到有可能找不到重生紫魄而一时气急攻心差点走火入魔的样子，心里总觉得闷闷的。
　　“传说重生紫魄为女神具伏之泪幻化而成的一粒豌豆大小的紫色水晶，具有聚灵集魄之效，世上也仅有一颗。而这紫魄一直为幕家所有，在幕前辈成年之时传给了他。幕姑娘，既然幕前辈已经仙逝，不知姑娘可知紫魄现今何处？”
　　“不知道，我爹什么也没说，而且我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真没看到过什么紫色的水晶。”等等，紫色水晶？幕浅玉心里一惊，提起那条缠在手臂上的白绸，白绸顶端系着的【安魂】铃铃作响，【安魂】的正中间，一粒紫玉周围正萦绕着一圈淡淡的紫芒，令人瞧不真切。
　　此时靳连玦也注意到了那只小小的银色铃铛上的紫玉。这紫玉的成色的确不俗，而且自己也未曾见过真正的重生紫魄，只是——
　　“这铃铛上的紫玉到的确像是紫魄，但据记载重生紫魄为豌豆般大小，可这粒紫玉却只有一半大小。”靳连玦的眉头不自觉都皱笼，难道这紫魄竟是碎了？就是不知这碎了的重生紫魄可否具有足够的灵力来聚灵集魄，恐怕有点难。
　　这么一想，靳连玦只觉得心里更是郁积，难道造化竟真的是这般弄人。
　　“既然你说这重生紫魄是幕家的，或许我爹在离开幕家之前已经还给他们了也说不定。” 幕浅玉看着那双拧在一块儿的剑眉，莫名地觉得胸闷，“你去幕家问问不就知道了。”
　　靳连玦一怔。
　　自己何尝没有想过去幕家探听一二，只是那些剑师家族都傲得很，一般不与江湖中人结交。自己也曾派了不少探子前去，不要说探出些什么消息，就是那些探子，也大多有去无回了。
　　只是这话由幕浅玉说出来这意义却不一样了。幕浅玉既为幕家后人，若是她肯帮这个忙，那的确要轻松的多。想到此处，靳连玦弯腰向幕浅玉行了个大礼，“幕姑娘，在下知道这么做有些唐突，但实在是救母心切，还希望姑娘能随在下走一趟，去幕家借紫魄一用。”
　　“你要借重生紫魄，自己去不就行了，干嘛还要扯上我？”幕浅玉撇撇嘴。常年住在裳舞崖顶，幕浅玉对江湖之事并不了解，所知的也大多从爹留下的书籍中获知，更是不知道剑师一脉几乎从不与江湖人士来往。
　　靳连玦苦笑了声，将这番理由自是说了，幕浅玉只是觉得也不好推辞，况且爹爹临死前也说过，满十八岁后若是无处可去，自可以去燕岭郡投奔幕家，说是拿着爹的信物，想那家主应是不会亏待自己。既然自己本就是要去幕家，而那什么燕岭郡，更是不知道到底是在哪个角落里的哪块田地。思及此处，幕浅玉便满心欢喜的答应了——毕竟是自己十八年来第一次下山，也是第一次真的去往那个爹爹所说的江湖的地方。

　　八月初七的有穷林竟是比往年热闹的多。起因自然是那落英峰上莫名的紫芒，以及提前出现的敕黎灵雾。
　　秋尘提气狂奔才能勉强跟得上在前面的二少爷。稚嫩的额上已经渗出了点点的汗水，牙齿抵住两片薄唇，红得烈艳。反观在前面疾驰的二少爷，竟是看不出丝毫的吃力——看来二少爷的功力又上了一个层面了。
　　仅仅一个分神，秋尘已被落下一截，无奈只能屏息凝神，催动体内的灵力，脚下步伐变得更加迅速。
　　片刻，一直在前面急速奔跑的玄衣少年却是突然停了下来，秋尘一怔，连连收势，却已来不及扑向前方的一泊碧潭。眼见快要跌落水中，只见一枚铜钱自身后飞向水面，秋尘不敢大意，脚尖在铜钱上一点，一个转身回到了岸上。
　　“秋尘，你对灵力的控制还是一点都没变啊！”玄衣少年的嘴角上扬，一个邪邪的笑容在清俊的脸上绽开，“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
　　秋尘的脸涨的通红，小声嘀咕：“还不是二少爷你老是抓着秋尘四处闯祸，练功的时间都没有被大总管罚的时间多。”
　　少年脸上的笑容一滞。连秋尘都认为跟着自己是在闯祸浪费时间么？看来自己这玄炎阁二少爷当得还真是失败啊！
　　秋尘察觉到少年微微失落的表情，蓦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却也没法回转，只能转移话题，“那个，二少爷，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玄衣少年抿了抿嘴，凤眼微挑，“自然是那人人觊觎的敕黎了。没发现这里的灵力分布极是诡异么，刚才一路走来，不管是哪里，林中的都有浓厚的灵力，可这里，”少年一顿，视线落在面前那泊碧得不真实的湖水中，“灵力却是弱了，我估计再往前走，过了这湖，灵力恐怕会更弱。”
　　秋尘一愣，二少爷一说，倒的确是这么回事。
　　“难道那个敕黎就在那儿？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继续往前了？”
　　“秋尘，你真当你家少爷是无所不能的了？”少年无奈地看了一眼秋尘，“那敕黎是什么，上古灵兽啊！我们现在过去，那不是找死吗？真要看那神兽苏醒，自然得隔得远远的，而且最好还有不知死活的人上去演一出戏给我们看。”
　　秋尘顿悟，怪不得啊，刚才来这儿的途中二少爷一边飞奔一边还不忘用灵力毁了一些树木，当时还好奇以二少爷的身手直接闪过那些碍眼的树辉更简单，看来二少爷是为了将外面的人引进来。突然想起二少爷所说的要找个不知死活的人，秋尘突然觉得身上一阵恶寒——二少爷果然，呃……以大局为重？
　　正想着，突然听到一阵破空之声，有人！
　　玄衣少年一闪身已经躲进了一旁的树丛中，秋尘见状不敢怠慢，收了周身的灵力，掩盖了气息，隐藏在暮色中。
　　远处，两名身着墨绿暗纹束身长袍的男子飞快地朝这边奔来，后面跟着一位穿着相似锦袍的年轻女子。三个人看上去年纪都不大，跑在最前面的似乎是年纪最长的，却也不过三十的样子。
　　好俊的身法！玄衣少年不禁暗叹。从他们周身四溢的灵力可以看出他们对灵力的控制并不熟练，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轻功的造诣能达到如此地步，实在不易。侧身朝秋尘躲着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秋尘轻轻开合却有序的嘴唇——沧水门！
　　沧水门乃正道上除却玄炎阁外声势最大的门派，甚至这几年沧水的势力大有直追玄炎的趋势。据说沧水一脉与魅族有着非同寻常的联系，因此沧水门人以擅长轻功与身法闻名。多年来沧水门与玄炎阁一直在暗中较劲，虽同为正道中人，明面上以礼相向，暗中却不知为了正道领袖这个名号互相使了多少绊子。
　　正道？玄衣少年的嘴角上挂起一个戏谑的弧度。
　　待再看到那三人时，少年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只见那三人在湖边停下，为首年纪最大的那名男子深深的看了一眼湖对面的树林，转身对身后的两人说：“这里有些诡异，留心些。”
　　“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这里连只像样点的灵兽都没有，有什么好担心的。”男子身后的少女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小师妹，大师兄说的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当心些的好。”另一名男子有些宠溺地拍了拍少女的头，又转头对那个被称为大师兄的人报以无奈的一笑。
　　这回少女没有反驳，只是嘟着小嘴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着，与那殷红的嘴唇一映，整个人显得生动而娇俏。
　　躲在暗处的玄衣少年的视线却落在了少女额上水滴形的额饰，一怔，这女子竟然是沧水门门主的女儿沧细儿！
　　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沧水门的沧细儿。倒不是因为沧细儿武功有多高强，长得有多美貌，自然，沧细儿也能称得上是美人一个，但也未必能排上江湖美人榜的前三，更不要说还有天生俊美的魅族的存在。只因沧细儿的身份特殊——沧水门主沧吴燕年逾不惑才得一女，十分疼爱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女，这沧细儿自一出生便是集了万千宠爱，整个沧水门对这位沧大小姐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甚至于沧细儿刚过及笄之年沧门主便将原本按着祖制传男不传女的三十八路沧水剑法系数教给了沧细儿。虽是不知道这沧细儿天赋如何，但光是这沧水剑法四字便已经能让江湖中人望而生畏了。
　　沧吴燕向来宝贝这小女儿，怎会让她来此地冒险？或者，他对自己女儿的沧水剑法相当有自信，甚至连上古神兽都不放在眼里了？
　　正思索着，却听一阵喧闹之声，不远处几个壮实的男子正向这边走来，看样子都是被自己故意留下的线索引过来的。玄衣少年的嘴角扯过一个戏谑的弧度，看来江湖中不自量力的人还真不是少数啊。
　　而最先来到此处的三人看到这般场景自是不悦。只见那沧细儿柳眉轻蹙，嗔怪地看了一眼那个被她称为大师兄地男子，小声嘀咕了几句，似乎在抱怨为何没有先下手为强。男子只是无奈地笑笑，但转身眉间却多了几分担忧。
　　玄衣少年主仆躲在暗处，看着湖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却也不现身，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湖边的人却是一堆一堆地聚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湖地对面，一时议论纷纷。也有几个胆子大的抛了几枚铜钱腾身越过湖面，落在对岸，片刻便消失在林中。湖这边的人等得更不耐烦了，谁知道在这种神兽即将苏醒的时候会不会有人捷足先登。
　　天色渐暗，正当众人等得不耐烦之时，一阵清啸响彻云霄。而随着这阵啸声周围蓦然涌进大片灵力，杂乱却十分浑厚。原本灵力弱得甚至感受不到其存在的湖边霎时被强大的灵压覆盖。
　　惊魂雀鸣，万兽归心！
　　传说中神兽出世时会伴有惊魂雀的啼叫，而这啼叫则会召来附近方圆百里内的灵兽前来朝见上古神兽。原来以为只是传说，毕竟并没有多少人亲耳听到过惊魂雀鸣，更不要说见到过这种神鸟。但此刻，清啸一阵一阵地传来，时高时低，却一声接着一声不断不休，周围突变的灵压也预示着大批灵兽正在往此处奔来。
　　“啊！”一声尖叫刺穿了惊魂雀绵绵的啼叫声，湖边众人脸色骤变——那分明是从湖那边的林子中传出来的！

　　却说幕浅玉随便收拾了东西，带了爹留下的信物便跟着靳连玦下了山。原本打算从落英镇直接向南行，经过罗都再向东行便能到达燕岭郡。但刚到落英镇便碰见了前来寻找靳连玦的靳家堡的星管事。那星管事说靳家堡在琼浮的丝缎庄出了点事情需要少庄主过去主持，于是两人便决定向东穿过有穷林经琼浮再往燕岭郡。
　　没想到刚进有穷林就听到了惊魂雀的鸣叫。两人俱是一怔，互相看了一眼便提气往有穷林深处奔去。
　　还未奔出几里远就感受到一阵灵压的波动，眼前的景象饶是久经江湖的靳连玦看了也不免觉得心惊。
　　一大群一大群的各异的灵兽朝四面八方涌向惊魂鸟鸣的方向，不同形体不同属性的灵兽发疯一般地向着一个方向奔跑，周围涌动着一阵接一阵的灵力。
　　靳连玦虽是脸色不变，内心却波涛汹涌。这就是上古神兽苏醒时的百兽朝贺吗？靳连玦满心震惊地看着前方滚滚沙尘中的众多灵兽，却是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幕浅玉眼底莫名的兴奋和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