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山河泪》旗庭水寒

25、陪君醉笑三千场（下）

　　第二十四章陪君醉笑三千场（下）
　　后院亭台楼榭安然伫立在斜阳下，有着凄艳的色泽，那时哽咽般的沧桑。他在硕大的园林行走，四处是枯枝而染出的败景，仿似远古时期萧杀的凄凉森林。他并非去哀怨，空怀一腔感伤，矫情而做作，而是当站立于一方墓碑前时，所有空怀着的喜悦也渐渐凄迷起来，而后是意料之中的朦胧。
　　心怀感伤。
　　周瑜揉了揉眼睛，放下手，眨了眨漂亮的丹凤眼，苍白剔透地好似月宫里的桂树。他换了一身素白的袍子，将那染血的青衫扔到了河面。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人。他想着。微微扬起了唇。
　　这才是原本的模样吧。在那些风华傲气，仙风道骨皮囊下藏着的一颗安静平凡的心。小时候，有大哥护着；长大了，有孙策。所以将他变成了现在这样，在外人面前完美得不容亲近，在亲近的人面前乖巧却又暴躁的很。多么讨喜的样子。
　　是不是被惯得过了？所以才在阿九面前这般患得患失？是不是患得患失？所以她才那么义无反顾地离他而去？是不是她走了，就不会回来？
　　他摇头，自顾自地说服自己：怎么可能？
　　他抬头，看向那墓碑，汉白玉筑成，漂亮得很，喃喃：伯符，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知道，在这一次的分离之后，他们还会面临许多次的分离。直到再不复相见。爱恋，在这一次次的生离死别中，有的会升腾，有的会消弭。缘起缘灭，不过一瞬。
　　远处寒鸦飞去，扑腾着。飞向彩云，不再留恋。
　　他独自一人走过那座桥。那座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桥。
　　周瑜和阿九喜欢在夜晚偷偷走过这座古桥。在夜晚里，碧绿的河水在两岸树木映衬下流泻出美妙，再配以风的旋律，举目望去画栋流丹、佩玉鸣鸾。生生衬托出两个相依为命却又独独寂寞的孩子。
　　两个一样寂寞的孩子。
　　此去经年，他们的记忆铭刻。这一场漫长的离别，横亘在他们之间，却让那些记忆越发清晰了起来。
　　春日微风，有和煦暖阳，白色的柳絮像是暖的雪花，飘荡在那女子旋转的裙摆间，勃勃生机。他含笑立着，在柳絮不多时摇着树，让那女子在柳絮中欢笑，自己的额上便也落了柳絮。阿九冲着他笑，他便也笑。
　　仲夏骄阳，视野辽阔，浓烈的太阳灼灼地射下。他们撑着油纸伞，却还是烫的肌肤生疼。她脸颊绯红，大汗淋漓，越发衬得眼睛亮盛日光。她狼狈不堪地奔向去处，留着周瑜独自一人撑着伞，慢悠悠地在阳光下走着。他面色不变，眉眼弯弯，依旧晶莹漂亮得很。她怒目，他还是笑，带着小小的得意。
　　满秋黄昏，他们踩着落叶，咯吱咯吱的响。阿九提着裙摆捡着落红黄叶，对着阳光看着斑驳的痕迹。他在河边钓着鱼，长长的披风垂在地上，长长的鱼竿温顺的握在他手中。她透过落叶看着安静垂目的周瑜，完美无瑕的侧脸，她看着，便心满意足的笑出声来。他静静垂钓，用心的很，却在听到她笑声时也偷偷弯起了嘴角。
　　隆冬大雪，他们裹着绒绒的貂裘，共看江南冰天雪地。阿九兴高采烈地给他讲她幼时见过的大雪，周瑜含笑立着，握着她冻得通红的手允诺会与她一同去看。她笑得开怀，扑在他怀里低语。他拥着，只觉温暖无限，笑得更暖。
　　一路走来，周瑜记得的，也只有这些了。他一向很忙，每年能给她的只有那么一个季节。她撒娇，却也乖巧。周瑜想着，叹了口气，他眺望着北方：
　　“阿九……”
　　“大都督。”吕蒙站在桥下，看着他一身素白长袍，衣袂飘飘，端的是风华绝代。他低了头，不由感慨人与人的差别之大。“程普将军邀你前去议事。”
　　“何事？”他神情不变，依旧有些恍惚，眼睛却又亮的出奇。他看着桥下一身戎装的青年，英姿勃发，突然勾起了他许久未有的豪情。
　　“这，末将不清楚，不过鲁大夫说，让将军晚点到。”吕蒙答道，刚毅的面容有一丝僵硬，鲁肃说这话时挤眉弄眼的，实在可怕极了。
　　“哦？”周瑜思索了片刻，突然笑起来，“走吧，鲁子敬又要和德谋将军吵起来了。”
　　吕蒙跟在他身后两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子明，上次的那本兵书，你可都读完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是，大都督，末将已经读完了。”毕恭毕敬的一句话。
　　周瑜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目光灼灼：“子明，上兵伐谋。兵法教出来的都是呆子，但为将者必须从呆子做起。你须学会学以致用。久而久之，你自己的兵法谋略便出来了。”他说着，柔柔的，静静的，整个人像刚出鞘的宝剑般笔直而锋芒毕露。
　　吕蒙听着，也看着他，却突然担忧的很，刚出鞘的宝剑最易折损。他担忧着，又低下了头，想着那卷兵书上周瑜做的备注：他的字轮廓秀丽，嶙峋苍劲，在出世的态度中带着果决和坚持。仿佛是一种苦难中澎湃出的慈悲和智慧。那么慈悲，那么智慧。
　　“这些计谋与胜负与日月山河相比，皆是过眼云烟。而这些日月山河，和更浩淼的苍穹岁月相比，大概也是如此。宇宙洪荒，厚德载物。”
　　他恍惚地听到周瑜的声音传来，空妙极了。他不知道这是否也是大都督教导的兵法，却还是用心记着。再抬头，前面的人已经走远了，背影好似轻松了不少。大都督，真的是很好的人啊。
　　——————————————————
　　阿九站在城下，心里或明或暗。渐落山的夕阳，把她的眼睛刺得生疼，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她觉得心里很空，一种揪痛着胸部的辛酸，拧着心脉，令她觉得哀伤而寒冷。父亲刚刚又打败了一支军队，整个城下都笼罩着浓浓的血腥味，连夕阳都氤氲着血色。
　　城上的士兵正在整顿，或悲戚或庆幸或无言，除了上位者，谁又有胜利的喜悦？
　　她倔强地昂着头，不让泪水落下，朦胧的看着那城墙上飘荡着的“曹”字锦旗，霍然便清晰了。她扬唇笑着，倔强而又骄傲。她是曹操的女儿，这乱世中，便没有悲戚的权利。这锦绣山河，大好河山，自然是难得的战场，而她的父亲，自然是这千古战场上最深刻的景色。
　　锦绣山河，自然等着我曹家来取。她昂首进入城内，是如她父亲一样的锋芒。

　　“这些计谋与胜负与日月山河相比，皆是过眼云烟。而这些日月山河，和更浩淼的苍穹岁月相比，大概也是如此。宇宙洪荒，厚德载物。”
　　他在江南低低说着，在她耳边划过。
　　城墙上的“曹”字锦旗飘扬，是多少鲜血与残酷铸就。他们不后悔。
　　从来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很悲伤的一章。
不知道大家看出来没有。
周瑜和阿九的差距，不仅仅是南北敌方，更是血液里亘古的传统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