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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心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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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收拾桌椅,陆兰芷便在庭院里开始做刺绣,她的母亲当年绣工精湛,教她的时候不用心,现在反而有时间好好研习了。一蔟簇绿油油的竹子落在锦帕上,真是赏心悦目。
中午的时候小荷从厨房里端了吃食进来,一边摆放一边又在絮絮叨叨:“姑爷前几日带回的柳姑娘实在太娇贵了些,说不习惯咱们沈府的伙食,姑爷特地从外面请了厨子进来,这每次吃饭,厨房里大大小小炖着五、六盅汤,全当成菩萨供着了,这上上下下哪有像她这样精贵的……”陆兰芷只是淡淡笑笑,放下锦帕,净手,用餐,全然不受影响,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这么些年,什么许姑娘、李姑娘、陈小姐、魏小姐……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哪有什么精力时间去理会。菜色一般般,不过也无所谓,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唉!”小荷叹口气,“小姐,你再这么不争不抢,这沈府可就没有咱们的地位了……”
见陆兰芷仍不吱声,小荷继续说道:“这个月咱们领的月银又少了些,这天气渐渐转暖,想给小姐做几件春衫都不行了。小姐你现在身上的衣服都是去年的旧款,早不时新了,前院的陈小姐、李姑娘那袍子可是精致得很。”陆兰芷应道:“衣服么,祛寒保暖就行,要那么漂亮干嘛,我这件衣服还是挺喜欢的,还要再穿个两年的。”小荷嘻嘻笑道:“小姐做的衣服的确漂亮,放在去年的确是好的,穿出去别的人都羡慕死,有哪个衣店有这样精致的做工。可是旧了毕竟是旧了,穿出去倒惹得别人笑话,咱们堂堂沈家的夫人怎么能这么寒酸。”
陆兰芷早习惯了小荷的没大没小,毕竟这么多年,只有小荷一人陪着她,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了。小荷见她默不作声,继续埋怨:“小姐,你就是这么忍气吞声,你知道吗,我们月银少,都是那柳姑娘害的,自打她进了沈家,之前一直受宠的陈小姐就百般撒泼闹腾,姑爷就命人多拨点月银给她,让她多买点衣服首饰,那该死的于管家就抽了别院的月银给了那陈小姐。她现在倒好了,上了个街,几个仆人大包小包地跟在后面,别的院却要节衣缩食了……该挨千刀的于管家,也太势力了,看哪个受宠就对哪个百般殷勤,现在每天都去那新来的柳姑娘院里侍候着……”
陆兰芷双唇一抿,人情凉薄而已,想当年她才嫁入沈家的时候,由于沈鸿逸不受宠,那些个下人对她也是不冷不热,但当沈鸿逸做了家主,她成了当家主母,莫说下人,就是在沈鸿逸的二娘、三娘也是对她毕恭毕敬,于管家每日早晚问安,唯恐哪里做的不周全。但待看穿她被沈鸿逸抛在一边,又彻底变了个人,用下巴看人,说起话来都是尖酸刻薄。那一个个小姐、姑娘进了门,于管家又是如变色龙般,一朝逢迎、一朝打压,真是玲珑手腕,因此在沈家也混得风生水起,除过家主沈鸿逸,俨然不把其他主子放在眼里。
陆兰芷食毕,从箱子里拿出一些布料,递给小荷:“这些是绣好的锦缎,明天拿到布庄去换些银子,应该可以买些布料回来,顺便再帮我买些丝线。”小荷接过看了看说:“小姐,你这绣工是越来约好了,可以赶得上老夫人了,这图样也新鲜,猫戏蝴蝶、柳絮飞舞、蓝天碧草、彩云追月……这拿出去肯定受欢迎。陆兰芷这才愉悦地莞尔,她总觉得那些老土样太死板,一时兴起设计的。
紧接着,小荷眉头紧皱,轻轻叹口气:“小姐,这都是你的心血,你舍得卖掉吗?”陆兰芷应道:“没事,没了还可以再绣,小姐我有这样的才艺,还怕以后绣不出来啊!”小荷又道:“想不到,有一天我们竟沦落到要以这种方式度日了,老爷夫人知道了不知要多伤心。”陆兰芷却道:“我们不偷不抢,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有什么好丢脸的,即使爹娘知道了也是极高兴的。”转而又想到,家里这几年真是日落西山了,所谓三代而衰,陆家到父亲那一代已经是第五代,本就是大不如前,而痴迷舞文农墨的父亲又一直不善经营家业,眼看着一日一日败落了,尤其在两年前祖父去世后,与其他世交的来往都断了,真是孤立无援,去年一次大的风波幸亏陆兰芷哀求沈鸿逸帮忙才挺了过去,但沈鸿逸之后就一直袖手旁观,并不过多支持。所以,现在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作为女儿,陆兰芷帮不上什么忙,也只是忧心而已,不禁十分黯然。小荷不知她心中所想,听了她的一番话只觉心酸。
陆兰芷拿了绣框,去园中刺绣。此时阳光明媚,花香弥漫,不禁十分惬意,一阵一线,绣出一副如梦春光。
她养的白猫从外面嬉戏回来,躺在她的脚下,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在裙底缩成了个雪球,可爱至极,她放下手中的绣框,爱怜地将它抱在怀里,点点它的小鼻尖,猫儿睁开仿若宝石般剔透的眼睛,小巧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手指,又惬意地闭上眼睛温柔酣睡,陆兰芷一下一下地梳理它柔软光滑的皮毛,思绪慢慢飘向了远方。
这个小猫是她捡来的,那日她和小荷去一个胡同里挑些胭脂水粉,在店门口的小角落里却发现一只瘦弱的小猫,奄奄一息的模样,看到来人就“喵喵”低声叫着,像小婴儿一样的声音,眼睛却晶莹剔透,看着好不可怜。陆兰芷将小猫抱了起来,轻得似乎没有分量,猫儿乖巧地舔着她的手臂,接着就在她怀里安心地闭着眼睛睡觉,全然的信任让陆兰芷非常感动。她当下决定带小猫回家。
可就在到了沈府大门的时候,却遇见了这一生中最让她难堪心碎的事情中的一件。
她的夫婿沈鸿逸从一顶精美的轿子中抱出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柔弱无骨却艳丽无双。他对她说:“芸儿,我们到家了!”女子慵懒地搂着他的脖子,声音婉媚动人:“沈郎,快抱我进去,轿子里又闷又热,奴家都要晕倒了。”沈鸿逸宠腻一笑:“好,好,都是我委屈你了。”一转身却看到了面色苍白、浑身发抖的陆兰芷,他却掩眸,熟视无睹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恩!”怀中的女子却突然尖叫起来,“有猫,我最怕猫毛了,我对那过敏。沈郎,快让她扔掉。”沈鸿逸看了一眼陆兰芷怀中的小猫,冷冷地抛出一句:“扔掉!不准带进府。”就头也不回地跨进了门,只留下那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陆兰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的,刚推开门,就瘫软在地上,再也忍不住,眼泪奔涌而出,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么久的付出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她的夫君,在那么多人面前就这样狠狠地羞辱了她,万劫不复。
陆兰芷幽幽地叹了口气,凡是总是这么古怪,多年前,她为了救一只小猫,遇见了想要共渡一生的人,然后再次救起一只小猫,上天却告诉她只是跟她开了个玩笑,而她却已入戏太深。
到了下午,日落西山,一日又这么过去了,陆兰芷的一副刺绣也做的差不多了。她用了晚饭,挑灯夜读,当读到“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不禁潸然泪下。如果当初,如果……那样该多好,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