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劫》照玉

2、2 往昔

　　婚后的一段日子，或许因为愧疚，沈鸿逸对她还是极好的，温柔相待，嘘寒问暖，床第间也十分温存，沈家家庭内部比较复杂，沈鸿逸的母亲说好点就是柔顺贤惠，说难听点就是懦弱无争，连带的陆兰芷也被那些彪悍的二娘、三娘欺负，虽然陆兰芷也不是好欺负的主，都要一一回敬过去，但每每沈鸿逸来为她出头，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觉得得夫如此，夫复何求。似乎新婚之日的粗暴不过是一场幻影而已，从不曾发生，他的夫婿自始至终都深爱她

　　可渐渐的，陆兰芷却发现她错了，大错特错。原来一切不过是逢场做戏而已，沈鸿逸在人前的确是一个完美无缺、万中挑一的好丈夫，温柔、体贴、细心，从不涉足花街柳巷，可是在人后，尤其两人相处的时候，他却越来越冷漠，到最后几乎没有话说，从来只有她问三句，他答一句，简直比相敬如宾还可怕。

　　这种状况简直要把陆兰芷逼疯，她也摔过东西，她也绝食，也向父母哭诉，一切都无济于事。最后她反复反复告诉自己，夫妻是一辈子的，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缘分，要慢慢培养他们的感情,毕竟一开始就阴差阳错了不是吗，这急不得，急不得，他们还有数十年的时间在一起的，她一定会感动他。一定会将姐姐的影子从他的心中抹去。

　　沈家的家斗风起云涌，跌宕起伏，沈鸿逸经常乱发脾气，她知道他疲累，他辛苦，毕竟作为一家的嫡子却没有什么地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父亲冷落，被别人欺负，还有什么比这更无力，所有她竭尽所能帮他，说服自己的父母用陆家的势力帮他。

　　终于在沈康过世后，以沈鸿逸夺得家主之位才得以尘埃落定。可是这时陆兰芷也才知道，沈鸿逸娶了她只不过是因为要借助陆家的名望帮他夺得权力而已。终于他成功了。那她呢，作为一枚棋子，狡兔死，走狗烹，也该是功成身退的时候。果然，沈鸿逸彻底把她抛在了一边，

　　可是她好不甘心，多么不容易才嫁给他，嫁给挚爱的人，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这样轻易放弃的。

　　她去学怎样去赢得一个男人的心，亲自下厨烹饪他喜欢吃的东西，亲手为他缝制精美的袍子，幸好这些都是她熟稔的，在床上也尽量讨好他，人前人后的温柔体贴，大方有礼，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所有人都夸她有大家风范。可是换来的呢，却是他越来越厉害的疏离和冷漠，在他不需要她的时候简直能把她当成空气。渐渐的，似乎只有在床上他们才有交流，他贪恋她与姐姐相似的容颜和身姿。

　　陆兰芷的心越来越冷，在沈鸿逸的二娘三娘把气撒在她头上故意为难的时候，沈鸿逸不闻不问，在沈家的表妹罗心欺负她的时候，沈鸿逸熟视无睹，只宠溺地点着小表妹的脸颊。他开始流连花街柳巷，大街小巷都是沈大少与各大青楼头牌的传闻。终于他将一个个美貌如花的女子带进了沈府。那些个女子无一不与陆兰芷，哦，不，是与陆兰雪有相似之处，有的眼睛像，有的眉毛像，有的下巴像，有些气质像……陆兰芷却觉得可笑，已经她这么个大替身在这里了，他还找别的不像的做什么。

　　说来他们都是可怜人，爱而不得，沈鸿逸比她还可怜，至少她还得到了沈鸿逸这个人，沈鸿逸却只能远远地看着姐姐。可是她快乐吗，他总是神经质地反问自己：快乐吗，快乐吗，这是她想要的吗？有时候会期期艾艾地望着窗外流泪，可是他看不见，即使看见了也装作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她竟有了身孕，不知该喜该忧。这个孩子是不被期待的，他的父亲不会喜欢这个孩子，沈家也不欢迎。可是陆兰芷却觉得这也是一个契机，或许可以由这个孩子改善两人的关系，即使改善不了，这也是她与他的孩子，她的爱和执着的结晶，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因此她特别特别在意这个孩子，再也不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每日小心养着自己的身子，以等待这个小宝贝的到来。

　　可惜这个孩子却没有留住，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一次，她肯定不会去湖边赏荷，肯定离那些女人远远的。那个闷热的盛夏午后，陆兰芷实在在房间呆不住，就跟小荷去亭子里坐坐，那时正开着满池的荷花，粉嫩嫩的，娇艳欲滴，配着鲜绿的荷叶，真是赏心悦目。

　　沈鸿逸的小表妹正和他的两个宠姬在远处的柳树下玩耍。待陆兰芷将要回去的时候，那个小表妹却嬉笑着向这边跑来，就那样，猝不及防，擦身而过的时候，小表妹将陆兰芷撞到了水里。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落在了水中，虽是盛夏湖水不是太凉。但落水的地方实在太深，不会游泳的她胡乱挣扎着，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抓不住，只听到小荷慌乱的哭喊声，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

　　最后她被救了出来，是被抬回去的，虽然请了大夫，半夜的时候却开始发高烧，腹中疼痛难忍，像针扎一般疼痛难忍，又被烧的浑浑噩噩，她挣扎着，哭泣着，总也走不出那个噩梦，当时外面正下着滂沱大雨，哗啦啦似乎要将整个世界淹没。陆兰芷恍恍惚惚地感觉自己要死了，想爹娘，可是爹娘远在千里之外，她想念沈鸿逸，在死前还想在见他一面，哭喊着求小荷去找沈鸿逸，一声一声哀嚎着“鸿逸，鸿逸……”可是小荷来来去去跑了多少回都找不到，只陪在床边绝嚎啕大哭……

　　对于陆兰芷来说那一夜真是无法摆脱的噩梦，哭声、喊声、雨声，孤独和绝望，简直要把她的灵魂吞噬，灰飞烟灭一般。就现在想起来也是浑身发抖。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陆兰芷也清醒了过来，她整个人仿佛在水中泡过一般，湿漉漉的头发，苍白的面颊和嘴唇像死人一样，无神的大眼淌下流不尽的泪水……她的孩子没了，她得心口宛如被活生生剐下一块肉。可直到那时，沈鸿逸也没有来看她。

　　后来陆兰芷才知道，原来那夜沈鸿逸在青楼里买醉，不知在哪个名妓的怀里喝得烂醉如泥，难怪家丁找不到他。因为那日，陆兰芷的姐姐陆兰雪产下一个女儿。这时陆兰芷的心才彻底死了，她曾想过千百个沈鸿逸没有来看望濒死的她的理由，却从没想过会是这一个。人人宠爱的姐姐生了女儿，她的孩子却死了，她好恨，可是又能恨谁，虽然沈鸿逸已经赶走了他的两个宠姬，又把他的表妹送回了家，可是她的孩子永远都回不来了，每每想到此，她都心如刀绞，会想象那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她还是像沈鸿逸，可是这个孩子再也没有机会让她看清了。这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而已。

　　陆兰芷痊愈后，将她的园子改名“清心苑”，从此深居简出，她对一切都淡淡的，只是每日养些花草，作画，习字，心如止水。

　　后来，陆兰雪和李泰回了陆家，举行了婚礼。那次，沈鸿逸竟然不顾她的反对，拉着她去参加了。他看着穿着嫁衣的陆兰雪，面上挂着笑容，那个笑容也是冷的，从没有到达眼底，手底下却将陆兰芷的手臂掐的紫红。她真的好痛，不仅身体痛，心里更痛。

　　沈鸿逸对于陆兰雪的女儿极为疼爱的，比不成熟的李泰更像一个父亲，他抱着她，嘴角露出温馨的笑容。他向往地对陆兰芷说：“你何时也给我生一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儿呢？”陆兰芷真想一个巴掌打过去，告诉他：“我们有过孩子的，可是她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可是又有什么必要呢，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孩子。他又何必装成一个好丈夫的样子，她的父母、姐姐陆兰雪难道还不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吗，或许这一切都是做给陆兰雪看的。陆兰芷只是一个看戏的局外人，却不得不配合着他把这场戏演好，无人顾忌她已心如泣血。这又能怪得了谁。

　　可是她一不小心，就入戏太深，难以自拔。

　　回到家沈府的时候，沈鸿逸却哪点还有慈父的样子，他双拳紧握，砸碎了厅中的古物。嫉妒，一切都是嫉妒，嫉妒李泰得到了陆兰雪。而陆兰芷呢，她何尝不嫉妒，嫉妒姐姐那么轻易地就得到了沈鸿逸的心，可是她的，恐怕终其一生，也得不到他的心中的一个小角落。

　　无从化解这种无力和无望，只能寄情于花草和书画，可以不过短短三年而已，陆兰芷却已从一个天真无忧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满心疮痍的妇人，人也越发地凉薄冷淡了。

　　不想，不念，或许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