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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1 ...

  •    “那么,我出门啦。”

      “唔。”笠松从卧室里出来,手中是一条领带,“你等一下。”他叫住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的恋人,走上前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将领环套过他的脖子,指节分明的手为他打起领带。

      黄濑受宠若惊,笠松与他站得那么近,他低头就能看见笠松硬直的短发丛中小小的发旋。

      “你的记性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因为原本没打算打……”

      “那我算是多此一举了?”

      “不不不,一点也不!”

      笠松最后将领结拉紧,拍拍他肌肉紧实的胸口,“好了。”

      黄濑在内心哀叹自己的不争气,只是这样竟然还会满脸发热,呼出的气落在笠松发间,没准都已经升温成了蒸汽。笠松桑一定察觉了——他巴巴地望着连头都没抬就直接转过身去的笠松,猜测对方脸上现在会不会也同样带上了别扭的红。告了别得到笠松的一路走好后,黄濑心情不错地带门离开。

      当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喜欢着你的时候,他往往是非常好懂的。笠松幸男面无表情背对着关上的门,疼痛之后仅剩的麻木感再度复萌,他想他也许对黄濑有些抱歉,却实在无法回头给他任何他期待的反应。

      //

      如预报那样,这天的雪一直下到晚上。黄濑收工以后,先把防弹衣丢回自己的住处,才重新踏上街道。

      冬意在飘飘摇摇的雪屑中渐而泛浓,黄濑裹在大衣中,手揣进两边衣袋,仰起头,视线笔直地投进夜空中央。时不时有带着莹白反光的小亮片,冰冰凉凉落进他琥珀颜色的眼睛。

      你在一个平凡的好市民身边,心安理得地继续着你不能见光的交易。

      他是个普通人。你认为他要的是怎样的生活?

      这双手前一刻才沾染过灰色地带的污秽,下一刻却就要伸出去拥抱本来也许一生也不会牵扯进这些的恋人。

      自己之前到底有多差劲,才会若无其事地以一个不黑不白的身份和笠松桑相处呢?

      “至今为止的我……可真是个混蛋……”他整个人淋在湿润的雨雪里,自我解嘲地喃喃,好在街道四下无人,只留给他广阔的安静。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暗暗为自己鼓气。

      一切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最后的任务,也结束了。

      「今吉桑,这一次的结算就是最后一次了……」

      像设想了无数遍的那样,他慢慢在手机上敲出信息。

      今晚之后,就向今吉桑摊牌。

      彻底地向过去的自己说一声再见。然后就终于有资格可以向笠松桑许下承诺了吧。

      打一对戒指——他已经去珠宝店下了订单。

      像新人一样搬进属于他们两个的新房——他马上就会着手把自己的套房写到笠松名下。

      在这个下雪的夜里,向对方单膝跪下,让星星和雪见证他们的誓约。

      告白有过很多次,真情的假意的,却从来还没有对任何人珍而重之地请求过共度一生。头牌牛郎懊恼地发现了自己新的软肋,不由得半弯下腰心中七上八下地抓乱了头发。

      还远远不够,还有许多许多的事他想要为他去做。黄濑唯一庆幸的是他下定决心的时刻还不算晚,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还有一生的时间。

      不远处的游乐园还亮有最后的灯光,被称作金银岛的设施被机械臂悠悠擎举到高空,如同来自遥远星球的飞行器,孤独地缓慢旋转着,洒下播向四面八方的幽蓝光束。

      黄濑望着那漂亮的光线,弯起唇线和眉眼,对手机那头的人说:“笠松桑,我OK了哟,你现在在哪里?”

      笠松报出地点,整个脸庞像被雪夜的寒冷封冻,“离你很近。”

      空中的圆盘收回了光线,像夕阳落山般随着机械臂的弯曲而沉下。待它又重新被推上空中将光束旋转起来的时候,黄濑也差不多到了。

      他站在街道一边,看到笠松在只隔一条马路的对面。黄濑兴奋地挥挥手让对方看见自己,笠松远远看着他,没有笑容的面孔模糊在黑夜黯淡的雨雪里。

      笠松早看见他了,自黄濑从街角露面开始。

      “黄濑凉太……”

      声音轻到被雪花落下的簌簌声盖过。

      这个名字,在资料里,文档里,他的心里,从大喜大悲念到咬牙切齿,再到刻骨铭心,直到平静如止水,痛苦以十倍于曾经的幸福的力量,让真相压过从前虚假的回忆。这四个字对他的烙印,甚至深过那个只有快乐回忆的假名。

      偏僻的小道上,夜晚行人车辆少之又少,只有唯一一辆车亮着灯,从他们之间经过。不远处圆盘幽蓝的光芒射线探过来,切开鹅黄色的车灯光束。

      疾驰中的车辆转瞬已经掠过,笠松被挡住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黄濑视野,车尾灯拖曳的光芒像是昏暗的彗星尾巴,与即将离开的幽蓝光束一起映出笠松抬起的手臂。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片刻之前黄濑还这样想着,心中还蹦蹦跳跳着一个雀跃的小人。这一秒却措手不及收到对方给他的惊喜,爆炸性的天大惊喜,锋利彷如碎了的玻璃。

      黄濑的心脏蓦然冷了下来,漫天的雪在那一瞬间都灌进他的心里。

      他看清那是枪。

      按在扳机上的手指一动,他没有听到枪响,却又分明听到子弹穿过身体,沉闷的一声。

      ——

      总觉得笠松桑能给我带来惊喜。我们应该早点相遇就好了。
      ——啵。

      看到笠松桑,顿时觉得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啵。

      笠松桑喜欢的人?我知道哦。不就是我么?
      ——啵。

      黄濑,生日快乐。
      ——啵。

      我喜欢的是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啵。

      我相信你么?

      ——爆炸。

      听到自己相信的世界被绞碎,一个个虚幻的泡泡被轻轻挤破,随即那些美好柔软温暖的东西,炸成一场振聋发聩的烟花。

      你认真想想,到底相不相信那个男人?相信,你就罢手;不相信,就从现在开始,好好防备。别成为我们当中第一个白白牺牲的废物。

      明明是加了消音器的枪,怎么他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爆炸,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声呢。

      他捂住腹部汩汩出血的伤口,抬起头,视线模糊到如果不是疼痛,几乎会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可悲的梦。

      笠松幸男向他走来,风衣凛冽地摇摆,雨点和雪星在他身边的幽蓝光线里漂浮,如同是蜉蝣一样小小的生命,又如同只在亮处才能看见的魂灵。

      曾经口口声声说不会用枪的人,现在手中提着乌黑的武器,没有颤抖,一击即中。

      黄濑安慰自己:也还是可以相信,毕竟如果会用的话,被打爆的不应该是心脏么。

      奇迹世代的黄濑凉太不怎么怕子弹,拷打训练他们人人都有接受过,只要没开在心口或者脑门,就都不是要命的事。可现在没有人能来告诉他,为什么他会疼到每一口气都几乎喘不上来,让他开始怀疑自己随时都能死在这里。

      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压住心脏,试图缓解和血一起,一点一点渗开的难过。

      ——每一次,最终的选择……总会做错……

      就在不久前,他回到自己住处,一点也没多想,脱下防弹衣,换一身衣服,来到雪中期待一场约会。

      “无可救药的……傻瓜……”

      他终于支撑不住向前倒去,笠松接住他,不作防备,但黄濑也没有再做出任何动作的意思。

      笠松一手拨通手机,黄濑只听到他冷然的声音。“我赢了,放人。”

      ——黄濑凉太,你后不后悔?

      笠松给森山发出现在来接应的短信,看到黄濑因为失血而发白的脸色和冻得发紫的唇瓣,又补上一条“快点,立刻”。

      做完这些,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拿这个自己打伤的人怎么办。这种彷如拥抱般的古怪的支撑姿势僵持了一会儿,黄濑在笠松耳边笑了。

      他想着那句“放人”,隐约明白了什么。

      “是为了……你那个后辈么……”

      笠松在他没能藏好动摇的语调中微微一怔,并没有迟疑很久,“是为了我自己。”

      黄濑的唇线上扬着,却止不住颤抖,“你用了半年……”

      “半年的卧底时间,并不算太久,你应该最清楚才对。”笠松的脸色白得像盘旋在他们周围的雪花,只有一个咬着牙的自嘲笑容让他看上去不至于像是什么将要死掉的东西。“虽然我是警察,你是犯人,但说到底,我们做的都是一样的事。”

      笠松的视线始终定在正前的方向,黄濑依靠着他僵硬的肩,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

      黄濑半张开嘴,漂亮的脸悲惨地扭曲,说不出是想要放声大笑还是嚎啕大哭。他终于集聚起全力伸手去夺笠松的枪,没法判断他意图的笠松在一瞬的错愕后猛地使力,在枪口刚移到黄濑心口的刹那,枪在争夺中从他们手中滑出,锵然一声落地。黄濑更加没了平衡,笠松也被带着一起向前扑去,两人一俯一仰,倒上积了一层薄雪的地面。

      笠松一手紧攥成拳,另一手在回过神后压住黄濑的伤口,看见他几乎流失了神采的眼睛只映出天空与雪花的黑白。

      “你不可以死。”笠松也疼,疼到再说出的句子断断续续,字句却愈发清晰,“我必须,亲手,逮捕你。”

      //

      森山由孝和其他警员赶到得已经算很及时,笠松却一见到他都快要控制不住音量,“快带他上车,先去医院”地吼着。

      森山上去把他从黄濑身上拽起来,招呼同事把黄濑抬上警车,自己则扶笠松向回走,嘴上一点儿不饶他,“该去医院的是你,心理身体一块儿看看。”

      笠松下唇咬得发白,“我没事,他没反应过来,我没受伤。”

      “你有PTSD。”

      “……”

      森山揪他弱点揪得总那么准,他们上了车,森山坐在他身边。

      “又犯了是吧,哪里疼?”

      “说了没事。”

      森山不和他犟,直接问旁边同事,“这小子伤哪了?”

      “腹部中一枪,出血量很大,但不是要害,活着带回去没问题。”

      森山了然地看笠松腹部,笠松不回应。

      森山耸耸肩,看向车顶板,“别忍着了,有多疼全都写脸上了,给。”递给笠松几张面巾纸,意思让他擦擦一额头冷汗。

      就像是风湿腿遇了雨天就酸疼的毛病一样,那些表面没有伤口的伤病最是顽固。

      笠松默默抹了两把,撑起身走到安安静静闭着眼没有意识的黄濑身边,取下他松了的领带,迟疑一下,又取下那块原属于他的蓝黑腕表。

      森山看在眼里,心中叹气,却只能适当地提醒他一句悠着一点儿。

      笠松从领结中取出极其微小精致的设备,交代森山,“应该有这一次的录音……你回去自己整理,如果有有用的,和我之前提供的所有证据放在一起。”

      森山都忍不住不满了,“你回去再跟我说也是一样的,何必急这一会儿呢,现在听你说话是种煎熬,你听你喘成什么了。”

      笠松摇摇头,把东西塞给他以后,表留在自己手心死死攥着。

      他心中烧得难受,他不能停下来,除非他晕过去解脱一会儿,否则就只能不断地试图去转移注意力,不然的话,好像就要撑不住了。

      他渐渐无法忍受地弯下腰,手按住疼到快要麻痹的腹部,那儿虽然没有一点流血的伤口,却比能够愈合的伤口更摧毁意志力。

      森山对他的痛苦看得分明,却深深知道,心里的痼疾,除了他自己,谁也帮不了他。

      笠松就这样虾米似的蜷着,说话的声音小得像是喃喃自语,“森山,你讲讲冷笑话也行,别让我有空停下来胡思乱想,或者现在就把我打晕。”

      “痛得狠了人还真是能变诚实啊。”森山感叹笠松也有拜托自己打晕他的一天,“不过虽然这么说很不近人情,但你还是想自己看着这家伙的吧,把你打晕了,他出什么状况怎么办。”

      笠松没有反驳。他确实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掉以轻心,他怕他一觉醒来,又会面对和一年多以前相同的结局。

      森山现在是真觉得笠松实在辛苦,普通的伤口包扎处理一下再辅助点镇痛剂就挺过去了,但像他这样的疼痛该怎么熬呢?

      他只有找起话题,“那块表……你之前是给他了么?”

      笠松点头,森山再问起来他才轻描淡写地解释,“先放在他那里,不至于每天一看到就被扰乱。”

      现在又拿回来,是真的放不下吧。森山想着。

      亏你下得去手。森山说出来的却是一句意味良多的“不愧是笠松啊”。

      “其实糟透了。”

      他舔舔牙齿,口腔里全是没来由的血腥气,“糟透了,那一枪的时候。”

      指着黄濑的枪口,漫天的雪。他瞄准的那一刻,视野无比清晰。

      雪夜的黑暗变成射击训练室明亮的灯光,他睁大眼,心中突突地跳。

      披着暖融融光线的后辈从身后拍一下他的肩,笑眯眯地说前辈愣什么神哪,打盹做了噩梦吗?

      那时候的训练中,他们的枪曾经毫不担心地顶住彼此的心口。

      干什么,想找死?

      前辈不害怕啊?想看看那种表情。

      只要你别给我走火。

      总觉得有点危险?——就算不走火,前辈要是想开枪,我怎么敢躲啊。

      但老实说,如果能选,这是个最不错的死法。

      奇怪的说法。笠松想。我怎么会呢,在你心脏上开一枪那种事。

      微笑着的少年,久远到光是看着影子都觉得不真实。

      他的手指一动,子弹释放。

      笠松说了这么短短两句,就沉默下来,森山也不能出一言安慰。这两句话中包含的东西太过汹涌,现在说什么都是难受。

      “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森山轻轻抚一抚他骨骼越发突出的背。

      没人注意到应该昏迷的那个人,藏在眼睑下的眼球动了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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