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轻敛旧红城》島嶼雲煙

6、第六章

　　慕陵绝坐在轿子上跷着二郎腿，一副神态自若的慵懒模样，就跟小鲤鱼回归大海母亲的怀抱一样，之前时不时就做西子捧心状，现在多神气。
　　回去的路上居然要和他坐一顶轿子，一路颠啊颠摇啊摇，我没他那么好的定力，在这么下去我非吐了不可。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找点话题，其实也有点好奇。
　　他坐在一边靠着柔软的椅背闭目养神，开口道：“到颐阳大街上问问，有没有看见一个满嘴满手都是吃的，然后长得很难看的十七八岁的少年，马上就有一堆人来告诉我你在云梦楼。”
　　我大汗，虽然我确实比不上他慕陵绝，但他也不用揪着我一小点小缺陷啊，我看镜子里的我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悄悄叹了一口气，还是别去招惹他，自取其辱了。
　　于是我自己把头转到另一边，看看轿子外面……一颠一颠的风景，不一会就觉得头晕了。
　　去京城的路好长啊，我整个人就在间断的晕眩恶心中变成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我再三想了想，然后拍了拍慕陵绝。
　　“怎么？”他睁开眼睛，问我。
　　我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只看着一团白色的影子，“借我靠靠……”
　　后面他有说什么我听不清了，倒下去就靠到一个柔软的地方，估计是大腿吧，抱大腿。
　　说起来我与慕陵绝相识不过三日，还都只是在逃亡中有过只言片语，他之前不是很讨厌我一样吗？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在看似融洽的氛围里忘记他的身份，我是个很随性的人，却也很惜命，若是遇到这样的危险人物绝对是敬而远之。
　　可是和慕陵绝，就这么放开了性子。之前来不及细想，可是现在就这么半昏半醒地思考，我才发现我内心是在隐隐认为，慕陵绝不会伤害我。
　　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无从得知。
　　我是被慕陵绝摇醒的，醒来的时候看到他白裤子上有一圈诡异的东西，立马坐直，然后哈哈地笑：“到你家了？那我们赶紧下来吧。”等我迅速地下了轿子，才发现慕陵绝依然坐在那儿。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腿，麻了。”
　　我尴尬地扶着他下来，然后对着眼前的懿王府感叹道：“你家好大！”
　　他理都不理我，只是压在我肩上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我赶紧闭上我的嘴，同时诧异于怎么没有人接过这个沉重的小王爷。
　　一个管家样的人走过来，恭敬地，谦卑地说：“王爷现在厅堂等您。”
　　慕陵绝点点头，然后拿开了搭在我肩上的手，自己走了进去。原来他早就能走了，干嘛占我便宜。
　　我小跑跟在他后面，王府里面倒没有我想的那么豪华，但是有很多花草，我都叫不上名字，大片的叶子包裹着零星的白色小花，看着倒是很有生机。
　　在厅堂见到慕王爷后，我才知道什么叫龙生龙凤生凤，慕王爷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地品着茶，一身玄衣衬得整个人清俊挺拔，散乱的黑发随意披在肩上，朱唇白齿，活脱脱一副美人相。
　　这是慕陵绝他哥慕要命吧？慕王爷今年也三十多了，怎么会是这样？
　　我还处在花痴状态，就听见美人性感的嗓音，“这位是？”
　　慕陵绝看都不看他一眼，眼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不过还是被细致的我捕捉到了，这倒是奇怪，这两个人的关系……
　　过了一小会，慕陵绝才说：“他叫绍青城。”
　　我赶紧傻笑着点了点头，“参见慕要……不是，参见王爷。”
　　慕临渊，也就是慕王爷，他在听见我说话后抬眼仔细打量我，那种探寻的目光让我微微有些不适。当他的眼神落到我脸上时我有些尴尬，但愿他别像他那怪儿子一样满脸嫌弃。“绍……青城啊，对了，你可去过青城？”我听见慕临渊有些恍惚的声音，抬起头来看见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想别的事情。
　　我还是认真地回答他：“回王爷，小的并没有去过青城，不过已经有人承诺会带我去。”说到这儿，我偷偷瞄了慕陵绝一眼，发现他铁青着脸瞪我。这样也好，从一看见他爹起他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怪难受的。
　　慕临渊点点头，我看他神态平常，面色红润，就连我这个江湖骗子都看得出来这不像有病的，“敢问王爷身体有何不适？”我大胆问了一下，麻烦早解决早好，然后我就带着灵芝走。
　　我看到慕临渊一头雾水的样子，他斜阳和慕陵绝交换着眼神，马上笑着说：“一些小毛病，以后慢慢说，绍公子初来乍到，还是先去歇息吧。”
　　这肯定有猫腻，慕陵绝就算是骗也要把我骗来京城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都是很严肃的问题了。不过在人家的地盘我只有逆来顺受的命，慕临渊大概有事要跟慕陵绝说，我就老老实实地退下去好了。
　　那位管事的告诉我可以在王府随便转转，我点了点头，想起我颐阳的小师父，于是问：“我可以出去一下吗？”
　　管事摇摇头，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态度回答我：“小王爷吩咐过您不能离开王府。”我失望地叹了口气，慕陵绝也太小心眼了，这么提防我，把我囚禁在王府干嘛。他老爹又没病，我看是他有病。
　　突然一阵见鬼一样的喊声就从王府后院传过来，看过去，是个小厮冒冒失失地往这边跑，那串撕心裂肺的叫喊就是他发出的。
　　“你鬼叫什么！不要命了？”管事往那人头上狠狠敲了一下，那人哀嚎着抱住头，等他露出委屈的脸时，我才发现这是个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少年，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
　　他苦着脸凑到管事耳边，说了些什么。我见管事脸色大变，对我行了个礼，急促地说：“绍公子还请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您就待在府里吧。”混饭吃的都不容易，我点头后，他赶紧跟着那小厮快步向后院赶去。
　　这王府里古怪的事真不少，美得要人命的王爷，满府稀奇的小花，还有后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样看来，慕陵绝性子古怪也是能理解的事。从小缺爱，我看他和王爷感情也不怎么好，甚至说，我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十分怪异。慕陵绝处在一种冷淡到极点的状态，慕临渊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似乎也并不怎么上心。
　　都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过在我的记忆里慕陵绝好像一直都是称呼慕临渊为“王爷”。相比之下我更好奇慕陵绝他娘是什么样子的，能嫁给慕临渊这样的天人之姿，还生下慕陵绝这样锋芒毕露的儿子，想必不能倾国也能倾城。
　　晚饭时，我和两位大人坐上了同一张桌子，看着眼前摆好的菜色……各种清淡各种素啊。我不由得想起转了一圈王府后在偏院看见的好几笼鸽子，它们拥挤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扑哧着肉肉的翅膀，全身散发着精亮的油光。
　　一旁负责饲养的大哥看着我满脸垂涎的样子赶紧解释道：“公子，这都是王府里用来传信的信鸽，不能吃的。”
　　传信要用这么多鸽子吗？“不能吃”三个字在我的心上狠狠戳了一刀。
　　“绍公子觉得饭菜不合口味吗？”慕王爷突然出声打断我的思绪，我赶紧摇了摇头。无妨，这样我就可以有理由地半夜起来串掉那些小白鸽了。
　　慕陵绝斜瞟我一眼：“你可不要想着还可以悄悄跑到外面去开小灶。”
　　“您这不是变相地囚禁我吗？”我冷笑着问他。这样的表情做起来很不舒服，可是好像真的受到慕陵绝的影响了，我不知道我还能用什么样的表情表达我的抗议和不满。
　　“不是变相，就是囚禁你。”极度嚣张的语气，还有没有王法了？
　　“慕陵绝，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有你这么无赖的吗？我好歹也算救了你一命，过河拆桥！”
　　“如果不想要灵芝，你大可以远离我这无赖。还有，我拿你一条小命应该比你救我容易。”
　　慕王爷完全不管我们这两个，专心致志地挑着小葱豆腐，轻飘飘地来了一句：“看来吾儿此番确是另有一番际遇，天意这东西，倒也合人心意。”
　　慕陵绝嗤笑：“你何时也相信天意了？”
　　不等慕王爷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盈盈的笑声，身着红裙的女人款款走进来时，我发现慕陵绝和慕临渊的脸上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女人并没有施太多粉黛，整个人却看起来艳丽无比，她并没有落座，就站在门边，开口便是浓重的笑意。
　　“贵客临门，喜不自胜。”
　　我呆呆地看着那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慕陵绝难得地露出了可以称之为“高兴”的情绪，而慕王爷却是一副不大自在的样子。“妍玉，怎么不好好歇着呢？”
　　女人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直直地看着我，四目相对我却感受不到任何嘴角一直挂着不变的微笑，她看也不看慕王爷，只是一昧地笑着说：“妾身已经歇了很长的时日了，自然是非常想念王爷您的。”
　　要是再不知道这女人的身份，我就真的是个瓜了。懿王府的王妃，慕陵绝的生母，的确是个能够得上这一切的女人。慕陵绝比较像她，凌厉而张扬，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她说话，确实是挺耐人寻味的，看我的眼神也一样，让我不自觉想躲开。
　　“这位小公子，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萧妍玉！”慕王爷沉声喝止，漂亮的脸上布满阴云，气氛瞬间就变得很不对。
　　我有点搞不清情况了，怎么这些人说话都这么难懂？慕陵绝坐在我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突然就毫无征兆地倒在了我身上，王妃这才有了一丝紧张的表情，她急急地伸手在慕陵绝心口按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我，说了一句：“真的是你。”
　　我来不及思考她的话，怀里的慕陵绝闭着眼睛，眉宇间都是痛苦。我感觉很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那一天他说的那句“都是因为你”，在我脑子里回响。我心里在退缩，我不想要灵芝了，我想找绍厌。
　　慕陵绝抓着我的衣袖，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他看着我，像一个脆弱的孩童，发出无望的求助。
　　要是让他知道我是这么看他，这人一定又会笑得一脸不屑，一切都感觉很荒唐，而我居然莫名其妙地和这样的人有了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