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轻敛旧红城》島嶼雲煙

7、第七章

　　次日再见到慕陵绝时，他又回到了正常状态，坐在凉亭里闭眼假寐，我刚走过去他就睁开眼睛，里面一片清明，全然没有半点无措。我只能把那个脆弱的慕陵绝归为我自己的臆想。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什么，其实我是很希望他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的，不过归根结底，我们也只能算萍水相逢。要不是那些个阴差阳错，或许连一丝交集都不会有，我确实是没有必要知道什么的。
　　这么一想就有种身为局外人的无力感。
　　“绍青城。”在这么缄默的环境下，他一说话倒是让我愣了一下，他用很复杂的表情看着我说：“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吗？”
　　感觉？他指什么？我想了好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慕陵绝就笑了起来，不是他以往的那种阴冷，是一种淡然，无所谓的笑。他究竟在想什么我不得而知，可是我有一种很难说明的情绪。我很想叫他不要这么笑了，明明该是不可一世的命，为什么又要突然摆出这么一副难看的表情。
　　“慕陵绝，虽然我们算不上有什么关系，顶多是利益使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但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帮。”我都不敢相信这么侠肝义胆的话居然出自我这种只会塞东西的嘴！可是不受控制的，看到这样的慕陵绝，就脱口而出了。
　　“很多事情无法改变，你不会了解我的处境，不过我突然觉得，好像这也并不是坏到极点。”慕陵绝这么说着，然后从凉亭里走出来，一身白衣印在我的眼眶里，清俊无瑕。“绮裳不日就会回来，带着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乖乖地等着吧。”
　　他从我身边掠过，走出几步后回头问我：“你要那灵芝做什么？”
　　想着没有隐瞒的必要，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慕陵绝听后略有疑惑地看我，只是，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之后的几日，我像一只小豚猪一样被圈在王府里，偶尔去看看那些小白鸽；偶尔爬在王府矮一点的墙头看看外面；再偶尔心怀孤寂地放声嚎两首思乡的歌……我再没见过王妃，但那个红衣女人的身影和话语一直在我脑子里没有消退过，我在心里隐隐觉得，她是唯一一个会告诉我什么的人。
　　沉闷这么些时日后，我生拖活拽地求慕陵绝放我出王府看看，他估计也是受不了我用一张怨妇脸整天在他身边晃悠，于是终于应允了。我欢快地叫管家替我准备马车，他不乐意地问我：“你还想出远门？”
　　我巴巴地看着他：“小王爷，我想去颐阳……这样吧，你派个人跟着我去都可以，好不好？”
　　我终于心满意足地登上了去往吃城的路途，可是我实在无法忽视旁边那人散发出的烦躁气息，我无奈地问他：“何必要您来跟着我呢？”
　　慕陵绝抱着手轻瞥我一眼，说：“凭你的心思，别的人能看得住你？你去颐阳单纯是为了吃喝？”
　　“才不是，我要去看我小师父。”
　　“你几时又多了一个师父？”
　　我把那天在颐阳不到两个时辰的事情跟他说了，慕陵绝饶有兴趣地勾起嘴角：“这云梦楼我也去过，倒是个传递消息的好地方，不过我从没看见过那里的掌柜。跟着你，或许还真能一睹芳容。”
　　我觉得他这话说得怪怪的，仔细回味了一下，恍然大悟：“一睹芳容睹的不是女人吗？”
　　慕陵绝笑容更盛，“在我这儿，睹的是高人。”
　　颐阳依旧人流涌动，云梦楼里照常喧嚣，小二来来往往跑了很多桌，到处报着那些文绉绉的菜名。我往柜台那个位置看过去，只有精巧的算盘，没有人。
　　那天招呼我的小二一看到我就兴冲冲地跑过来，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我们掌柜的吩咐，公子要是再来定要好生招待，如何？公子今天还是要照着最贵的点？”
　　慕陵绝若有若无地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想到他的钱袋还在我这里，不过他既然不开口，我就先不还他了，反正他也不差钱。这小二用看我的眼神像看没脑子的土财主，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问：“你们掌柜的没在吗？”
　　“掌柜的家里出了点事，好几天没来了。”
　　我有些失望，又有点担心顾时然，这个温和的少年在我心里一直是很有好感的。吃东西时好像也不太舒畅，总感觉不咸不淡。
　　慕陵绝说这里是个传消息的好地方，确实不错，在这里的大都是跑江湖的商人和刀客，凑在一起难免会谈到自己的所见所闻，有些事情传到各人耳朵里总归会变得不一样。
　　“听说了吗？溯遥宫的朔绫环抓了血剑绍厌。”
　　这压低了声音传递着波涛汹涌的一句话，就这么清晰细致，一点不模糊地传进了我耳朵里。有一鼎雕花青钟在我脑子里轰鸣，一圈一圈的音波震荡着鼓膜，震荡着瞬间溃不成军的思想。
　　我惊恐地回过头去找，找那个说出这句话的人，我刚站起来，就有一双手将我拉了回去，慕陵绝在看到我的时候有些愣住，随即皱眉：“江湖传闻，怎么能信。”
　　是啊，江湖不是传闻绍厌是阴冷恶毒的恶徒吗？我不是好好地跟着他活了十八年吗？慕陵绝若真如外边的人所说那般无情，我又怎么会到了今天还和他坐在一张桌上？我擦了擦眼睛。不能信，可是我控制不住那份慌张。
　　“有些事还是早点办了比较好。”慕陵绝喃喃道，“我说过会帮你找绍厌，你尽可放心。”
　　他还是这么充满自信，一副世间没有任何事阻得了他的傲气模样。我却真的平静了一点，就像我一直认为他对我做出的承诺都会兑现一样。
　　没见到顾时然让我很失望，不过这一趟也并非全无收获，回到王府后管家又是一副传话的样子，让我们去见慕王爷。
　　慕临渊自我到王府那天起，一直就是个无所事事的慵懒模样，我没有见他去过早朝，也没有处理过什么公务，整日便是摇着太师椅，逗逗小画眉。这样的人生，于我岂是羡慕二字了得。
　　“有事？”慕陵绝态度依旧不客气。
　　慕王爷也不甚在意，丢了一本折子给慕陵绝，说：“今晚的宫宴，你去。”
　　慕陵绝翻了翻折子，皱起眉头，我凑过去看了两眼。宫宴嘛，不就是皇帝宴请朝臣赏玩歌舞酒肉池林吗……等等，酒肉池林，我喜欢，带我一个。
　　“不去。”慕陵绝啪的一声合上了我的酒肉池林，丢还给慕王爷，一脸不屑地说：“看到那个皇帝就想把他拉下来劈了。”
　　您好歹也算个臣子，就算你家手握重权，也不要把忤逆的话说得这么顺口这么随心所欲好吗？可怜的皇帝陛下会哭的，我也想哭，不知道慕王爷会不会愿意捎我一个。
　　“若是再小看他姓景的，便真显得我们太蠢了。”慕王爷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当着我说这些没问题吗？我直觉想溜，又见慕王爷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青城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呢。”
　　慕陵绝回过脸来瞪了我一眼，然后极不情愿地说：“我知道了，以懿王府世子的身份到场是吧。”
　　慕王爷躺在椅子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退下的时候，慕陵绝甩手就走了出去，我在后面对王爷笑了笑，一脚踏出门时，听见慕王爷说：“你，是不是在找一个叫绍厌的人？”
　　我突然想起那个时候绍厌一口叫出慕王爷的名字，心道这两人之间难道有什么渊源？不过脸上的表情不能变，我转过身点头，恭敬地问：“请问王爷知道些什么吗？”
　　“不，我什么不知道。“慕王爷这么说着，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你有什么事可以和陵绝商量，这孩子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所以才是现在这个样子，反正不管怎样，他会顾着你的。”
　　这是有什么深意吗？我从来没想过和慕陵绝能商量什么，从一开始我们的位置就不是对等的。不过这话我记着了，得挑个时间和小狂神好好“商量”一下绍厌的事。
　　关上门时，慕王爷手里仍端着那杯茶，没有动作。
　　我没有进过皇宫，也没有想过我会踏足这个地方。入夜时分，宫内各处点起了朦胧的灯，我和慕陵绝再次置身于同一个狭小的空间。
　　我们干嘛非得两个人挤一个轿子呢？我真的很想问他，不过慕陵绝坐在一边一直闭目养神，我估计说了他也不会理我。不过我这个人是闲不住的，我就当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慕陵绝，皇帝是什么样子的？”
　　“愚不可及。”
　　四个字，从慕陵绝嘴里说出来，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又是一种盛气凌人的姿态。我是很同情这位皇上的，受人约制，手无实权，在每个朝代都上演过的经久不衰的戏码里，做了一个漂亮的倒霉皇帝。这慕陵绝也真过分，明明就是你两父子把人逼得只敢低头做人，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到头来还要把人说得一文不值。
　　江湖人言，慕家是有本事，从慕炎烈那辈起便是武林大家，狂神名号乃至尊；之后慕炎烈过世，慕家虽未再有如此的震慑力，但于江湖的地位仍是无人可撼动。而慕临渊是因为救了当时的崇永帝，被封王爷，慕家联为国戚，至此慕家在江湖的动向渐少，反而在朝堂大展手脚。
　　说来崇永帝也悲哀，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给儿子留了个辅国能臣，不想，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表皮明艳心思玲珑的人。
　　慕陵绝也是这样的吗？其实我感觉他应该是更加纯粹的人。
　　明烛灯火，暗夜清宵，长廊未尽远处，琳琅摆宴。乐声渐响，不绝于耳，人至及此喧嚣，往来繁琐。
　　笙箫，歌舞，未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