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泊于韶华》木浅眠

3、脆弱

　　每个人都是一朵种子
　　在世界的不同角落
　　倔强地开出明媚的小花

　　“莫翰，莫翰学长，请收下。”女生180°鞠躬，像是许多偶像剧里常见的告白场景。
　　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翰显然没有搞清楚情况。
　　一放学就被这个穿着打扮透着少女气息的女生拉到这里，看着她红着脸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终于发现她手里被捏的皱巴巴的纸团原来是情书，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在告白啊！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莫翰突然很想笑，多半又是个少女情怀泛滥的小学妹，什么情况也没有搞清楚就莽莽撞撞地告白。
　　光光有这种不顾一切的勇气而已。
　　“呐，你为什么喜欢我。”没有像平时那样马上拒绝，莫翰突然觉得感兴趣。
　　“娭？”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传闻冷漠的学长会问这个问题，女生突然很激动，语无伦次地说“学长成绩很好，长得很帅，而且，而且学长的每一场辩论比赛都，都很有气势，年悦都有来看哦！”
　　果然是小女生，还自己称呼自己的名字，不像那个人，明明是差不多大的少女，但是简直就像是个老太婆一样了，一点也不有趣。
　　想到苏暖，莫翰蓦地心头一暖。
　　“那个，学长。”这才发现面前还有一个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学妹，正愁着怎么拒绝呢。
　　突然眼前一亮。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有女朋友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怎，怎么会？”小学妹惊诧地张开嘴——那该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女生！
　　“就是她啊。”循着莫翰修长的手指看去，根本不是想象中高傲的女神样，而是一双茫然的眼睛，呆滞的面容好似神游，被点到了名却还不自知地向后看了两秒后才反应过来、
　　“娭？”
　　莫翰弯起眉眼，语气中包裹了蜜糖般层层宠溺：“对，就是她啊。”

　　“喂喂，真的不带你这样的，拿我做挡箭牌，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在学妹中的声望那么差了，果然就是被你害的。”
　　以“为了在不伤害学妹幼小心灵”的理由解释了之前的“女朋友”事件后，从一放学开始，苏暖就拉着莫翰开始碎碎念。
　　到了后来，连一向淡然的莫翰也不禁嘴角抽搐——拜托，你在学妹中声望差是因为长期逃课被当成不良少女宣传了好吧，关我什么事啊。
　　这么想着，但还是在沿路看到她最爱的糖炒栗子的时候，顺手买了一份，塞在还在不断抱怨着的女生手里，在美食的诱惑下，耳根终于获得了一份清静。
　　“哎哎，我说莫翰啊……”过了几分钟，苏暖还是改不掉话痨的本性，边向嘴里扔着糖炒栗子，边继续说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我看这次和你告白的小学妹很可爱，很清纯呐，如果你不喜欢这一类的，之前的那个孟校花也不错啊，你说你就一个都不喜欢啊。”
　　低头，沉默，地上是昨天下雨还残留下来的水渍，没有避开，一脚迈了进去，溅起水花点点才发现污渍弄脏了白色球鞋。
　　是心不在焉，还是故意为之？
　　看似不搭调的问题在莫翰脑海中徘徊，拒绝了那么多的女生，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完美优等生的形象，也是真实的本意吗？
　　认为被无视的女生推了推沉默的男生，突然领悟般的小声凑到男生耳边说：“喂，你不会是不喜欢女生吧？”说着，还故意的推推男生的手肘，坏笑了两声。
　　抱着恶作剧的恶劣想法，女生的脸在眼前放大，让人有一瞬间把心里话脱口而出的冲动，但最后只是恢复了惯常斗嘴调笑的特性：“说不定是的哦，和你这种生物在一起久了，很有可能对所有女生都失去兴趣的呀。”
　　“唔？”反应迟钝到停了好几秒才领悟到话语中“你不是女生”的隐藏含义，“滚！”
　　恼羞成怒的女生一拳砸了上去。

　　希望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彼此是可以随意调笑的存在。
　　于我而言，只要能看见你恼怒时故作生气的模样，你调皮时微微上扬的嘴角，就足够了。
　　未来会如何发展，交给命运去抉择。

　　学园祭的事迫在眉睫。
　　学校最近在参与评选“魅力校园”的活动，校园活动是首要的，眼看着检查的人快来了，现在各种社团啊，活动啊，都像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
　　学园祭是重头戏，虽然不见得多有趣，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就连高三年纪也不例外。
　　于是学校的压力转换为老师的压力，老师的压力又变成了学生的压力。
　　苏暖满面愁容地看着面前的活动计划，半个小时过去了，未落一字，正准备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防止自己被自己实体化的怨念压死的时候，面前的阳光被一小片阴凉取代。
　　自然而然的“怎么样，学园祭的事？”
　　“别提了，到现在还是没有人报名，大家都不想影响学业吧。”
　　极为抱怨的口气，重点学校里的尖子班，当然样样以学习为先。
　　“找个时间和全班宣布一下吧，鼓动人心这种事，不是你最擅长的吗？班长大人。”
　　时隔太久甚至都忘了，自己曾经也是光源般的存在，老师眼中能力强，成绩好的优等生，和每个人都相处都游刃有余，就连最复杂的女生之间的关系，也处理的得心应手，虽然优秀，但绝不是遥不可及的那种。
　　曾经也是班长，不是简单的挂名班长，而是自己为之真正努力过，做好过的角色。
　　男生的瞳孔是深色的，认真的看着自己，一字一顿的认证说道：“你曾经可以做好的，现在同样也可以。”

　　没有老师的自习课，一如既往的吵吵嚷嚷。
　　“许韵，语文作业借我抄一下。”
　　“下一节课要背的是什么啊？”
　　“哎呀哎呀，完了，小抄被纪帧发现了。”
　　嘈杂声中，苏暖磨磨蹭蹭地站到讲台上去，局促地搓着手，认真的组织语言，但还是连一句“安静”都喊不出来。
　　台下的简默泽安静地温书，像是刚才鼓励她的人不是他。
　　算了，豁出去了，人总要靠自己的。
　　“咳咳。”清清嗓子，果然成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这次要学校要举办学园祭，我想和大家说一下，有没有要报名的同学？”
　　台下一片哗然，有人继续自己的事情，有人嬉笑着。
　　心顿时凉了一片，果然都是冷漠利己的吗？
　　“喂喂，算了吧，苏暖，都高三了，参加学园祭能加分吗。”虽然用了委婉的语气，但还是不可避免的透露了不屑的情绪。
　　“是啊是啊，你们班干部随便弄一下就可以了。”翘着二郎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可是……”苏暖深呼吸了一口，一改刚才紧张的模样，她眼神掠过每一个人，瞬间有了一种让所有人正襟危坐的气场，声音不大但气势十足地道：“这是我们的高三，人生只有一次的高三，我们奋斗，努力，为了最后的成功。但是你们还记得刚刚进入华诺中学的时候的那种心情吗，激动而又兴奋，摩拳擦掌的想要大放异彩。那么现在呢？都忘了吗？没错，高三只有一次，不努力会后悔，但是学园祭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当你们在想要聚到那么多的同学，和你们一起开一个主题教室，还可能吗？”
　　她说的很缓慢，声音有独特的韵味，目光极其认真。
　　坐在台下的简默泽逆光看着女生的侧脸，高挺的额头，还带着微微婴儿肥的脸庞，明明是依旧稚气的少女，但却有一种成熟的错觉。
　　或许并不是错觉，她比在座的任何人都经历了更多的磨难，她微笑，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伤口，她不再是当年那个白衣胜雪，心境澄明的少女了，现在的她，懂得因而珍惜。
　　台下沉寂了几分种，便被打破。
　　“班长，我觉得可以搞一个动漫联展。”
　　是莫叶东，刚才那个漫不经心的男生，他举起手，嬉笑着，露出灿白的牙齿，像是一个大男孩。
　　于是，大家都变得热火朝天。
　　“啊呀，不对啦，搞一个模型展览！”
　　“摄影展览不是更好吗？”
　　台上的苏暖长嘘一口气，随即也展颜加入了热火朝天的讨论中。

　　青春年少，我们的许多稚气在岁月中磨光。
　　但是不变的是内心的热血。
　　属于我们的青春，绝不会单单耗费在成绩单，排名走势图中。
　　我记得那年我们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走路的时候不要看书，对眼睛不好。”莫翰一把抽过苏暖手中的东西。
　　“哎呀呀，怎么觉得最近你有做我老妈的潜质，还给我啊，明天要弄好的。”苏暖伸手去抢，无奈身高差距摆在那里，而且男生举着手，一副“我就是不还给你”的欠揍表情。
　　“唉，算了算了，我们去前面新开的那家奶茶店吧，我要赶快搞定这个。”
　　迈开步子，把东西还给苏暖：“话说这是什么东西啊，别告诉我你在认真学习啊。”
　　“学园祭啊，报名太踊跃也不是一件好事。”女生抬手按按太阳穴，一副明明很开心但抱怨的表情。
　　莫翰因为那天去老师办公室了，所以错过了苏暖强气场的演讲，虽然后来在无数的流传版本中得知了大概，但还是无法想象这个表面嘻嘻哈哈的女生，认真起来的模样。
　　现在倒是有点能够体会了，果然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不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步伐。
　　奶茶店里人不多，或许是已经过了放学时间的缘故。
　　“唔，一杯冰的卡布奇诺。”
　　“不行，两杯柠檬茶。”莫翰合上苏暖面前的菜单，自作主张的帮她点好。
　　也不顾女生不满的目光，就很有礼貌的说声“谢谢”，把单子换给了服务生。
　　“喝咖啡不好，特别在这种天喝冰饮料，你以为你的胃是铁打的啊。”
　　“哦”不甘愿的低下头，却最后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抬起头来粲然一笑，“哈哈，莫翰，你最近果然很有当莫妈妈的潜质啊。”
　　脑袋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看你的东西吧。”

　　活动计划这种东西，说烦吧，其实也就是写个大概的流程，说不烦吧，每个细碎的角落都不能遗漏。
　　所以等到弄完了全部的东西，定下了大概的计划时，天色已晚。
　　苏暖觉得脚有些麻了，看着窗外的天色，也分不清现在是几点了，只是自己的肚子已经发出抗议，时间肯定也不早了。
　　不过填饱肚子之前更重要的一件事是——忘记给妈妈打电话报备了！
　　她不会还等着自己吃饭吧，没有等到自己她肯定是不会吃的，苏暖心里“咯噔”一下。
　　“小姐，你的套餐。”服务生的插话打断了苏暖的思路。
　　“娭？可是我还没有点啊？”
　　“这个……”大概是新来的服务员，一时搞不清情况，面露难色。
　　“是我点的，算着你快结束了，你妈妈那里我已经打电话过去说过了，就说你和我一起在图书馆里查资料，大概要晚上八点左右才可以回家。现在是六点半，你可以好好吃完这顿晚饭再走。”对面的男生声音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知道妈妈没有等自己了以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坐下来开始享受这顿晚餐，顺便欣赏对面男生的脸。
　　莫翰是和简默泽很不一样的存在。
　　后者无比冷漠，但是却是你无法忽略的存在，他霸道的温柔让人无法抗拒。他的关心，呵护，每一次都那么清晰可见，他是光，让你无法直视。
　　而前者呢？他安安静静，不动声色地关心着你，为你打点好每一件细碎的小事。或许你有很长一段时间会遗忘他的存在，但在最后会发现，他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你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契合得毫无缝隙。
　　毫无疑问，和这样的人做朋友是一种幸运。
　　“在想什么？”苏暖神游太久以至于莫翰都以为自己的脸上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额，没什么了啦，只是觉得你……”
　　女生说到一半突然停止，像一台被按下了静音的电视机。
　　莫翰奇怪地望向自己的身后。

　　“哈哈，你又输了哦。”女生嬉笑着跳下自行车后座，一点也没有顾及到男生微微皱起的眉头。
　　“小心一点。”
　　“阿拉，不要扯开话题，补数学一个月，班级前五，说好了。”说着，苏暖不由分说地拉起简默泽的手，与自己十指相合，击掌为誓。
　　简默泽默默地咽下了那一句“像作文这种你强项我弱势的比赛，简直就是不公平竞争”的反驳，他知道这个麻烦的女生听到这句话只会狠狠地瞪回自己，然后叫嚷着“反正我就是规则”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话。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虽然男生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的妥协了。
　　“喂，你干什么一定要补数学啊，你不是一直讨厌数学的吗，而且本来十几名的成绩也不错啊。”男生随口一问，没有注意到女生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苏暖爽朗地笑了起来：“因为我讨厌输的感觉啊。”
　　女生脸上的笑容那么真实，简默泽一愣，然后抬起手揉了揉女生的短发，眼睛里是罕见的暖意：“好啊，那一起加油啊。”
　　苏暖一直都不知道，她自己说谎的时候声音都会不自觉地拔高，为了让对方信服。
　　但是简默泽知道，他记得她所有的细节。
　　苏暖继续往前迈步，突然觉得手掌心一暖，侧头，男生的侧脸融在夕阳的光影中，看不分明，却莫名地温暖与心安。
　　苏暖觉得自己都快哭了，却说着：“干什么啊你。”然后把手心贴近他手的纹路，紧紧地握住。
　　一高一矮，两个人，被拉出无限绵长的背影，好像就可以这样走到世界尽头。

　　你看，那时是多么的美好。
　　如果没有以后那么多伤害与背叛的话，苏暖觉得自己一定可以这样回忆自己的初中生涯，然后像以前一样笑得没心没肺，身边还挽着那个眉目淡漠的少年。
　　可是，没有如果。

　　“这道题怎么做啊？”女生侧头，碎发从脸颊滑下，调皮地触到男生的手背。
　　“真粗心啊！这里用空间向量做会比较好，未知数太麻烦，你去翻上次的笔记本，我记得好像有原题。”男生波澜不惊的语气却包含了满满的耐心。
　　——小心一点！
　　——真粗心啊！
　　回忆的声音与现实相重合，在耳边喋喋不休，刺痛了耳膜。
　　“唉，明天要考试了，我的数学怎么办啊！”女生抱怨着，眼中没有半分悲痛之意，反而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加油！”男生轻轻地说了两个字，女生就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好看。
　　——好啊，那一起加油啊！
　　——加油！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曾经的，与现在的，为什么无法重合。
　　苏暖闭上眼，温热的液体一下子冲上眼眶，世界似乎坠入深渊，没有光，也看不到尽头，只能任自己坠下去。
　　“苏暖。”手背一暖，和当年一样温暖的触感，瞬间把苏暖拉回了现实，抬头对上莫翰的眉眼，苏暖觉得现在自己哭笑不得的样子一定难看极了，但是她一点也不介意给面前这个男生看到。他挡在自己的面前，似乎帮自己挡住了整个世界。
　　“走吧。”莫翰轻轻地柔和地说道。
　　苏暖点了点头，听话的样子让人心疼。

　　走在路上，头顶上是浓的化不开的夜色，心中闷闷的。
　　苏暖突然很庆幸站在自己身边的莫翰，他不会主动询问你，不会让你难堪，他只会等着你向他倾诉。
　　“那个，”女生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响起，“能不能不要问我。”
　　莫翰身影一滞，转头去看苏暖，女生的脸被隐藏在浓重的夜色中，不辨悲喜，但莫翰听得出，她的声音已近哽咽。
　　“苏暖。”莫翰正过身，把手放在苏暖的头顶，轻轻摩挲，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你不说我就不会问，但是请你记住，以后你想说的时候，我随时都在。”
　　苏暖抬起头，看见少年初露棱角的脸，他总被评价有大人的成熟，头脑出众，天之骄子，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因为她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其实不是。
　　他是自己的同类，包容自己的错失，见识自己的幼稚，甚至那些小小的虚伪背后有些恶毒的自己也被他尽数看去，可是他从未离开。
　　很多年前的简默泽是人生中的一道光芒，可是莫翰是大树，不会离开，她坚信着，他会留在自己的生命里很久很久。
　　“莫翰，或许一天你发现我不如你所想的那么好……”
　　“在我眼中，苏暖从来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她会哭会笑，会和我吵架也会经常逃课做出很出格的行为，她对我经常拳打脚踢，还让我做受气包，”说着说着，莫翰自己都有些想笑了，原来自己的命运那么悲惨，“可是，她也从未嫌弃我。”
　　莫翰的语气弱了下去，是的，在遇到她之前，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所以，我不会离开！”
　　苏暖忍住眼泪，抽抽鼻子：“多管闲事。”

　　命运，不幸，痛苦，孤独，都未曾将我打到。
　　我从来都选择坚强，可偏偏只有你喜欢多管闲事。
　　我的脆弱，原来只有你看得到。

　　所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