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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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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约定(三)
树叶纷纷扬扬地飘落。
黑暗中,疑似白杨的高大乔木宽叶卷缩着无声无息地漫天飞舞,跳着它最喜欢的舞蹈,死亡之舞,重生之舞。
有风。
风很安静地吹着。
浓的暮色里有一个红色的点忽明忽暗。
有一个人,站在树木的阴影里。
树叶持续不断地落下,怎幺看也没有完结的一天。
树梢上边,有一轮眉月。
有云环绕,云是乌云,随风翻滚着,月亮因此若隐若现。
轻轻踩在枯叶上,细索的声响,站在树影底下的人按熄手中的烟走了出来站定在朝这边走过来的男子身前。
男子穿着与白天截然不同的衣服,白色取代了黑色,平常一丝不苟拢在帽子里的长发散落在肩膀,风吹来,显得凌乱。藏在墨镜下的眼眸是淡淡的茶色,脸庞略带些模糊的清丽,而那唇却犹如浅浅含着胭脂般鲜艳。
他停下来抬头,脸上没有惊慌,早已料到的沉着冷静表露无疑。
是方颖,对峙而立的,是纪翔。
“你来了。”纪翔微笑着说,奇异的笑容,带着几分诱惑。
“恩。”方颖点头。
“为什幺要偷听?”
“我想要知道真相。”方颖表情认真。
“哦。”纪翔微笑耸肩,“你是个尽职的侦探。”
“我跟你的姐姐并不认识。”方颖说,“连面也没见过,但是听说过她。”
纪翔微笑:“早猜到了。”马玲玲对一切不买自己帐的人都不客气,毫不客气地进行修理,然后几乎没有人敢对她不敬,甚至说出自己是她男朋友的事情。马家的孩子,没有资格拥有爱情,所以在某些方面极端。
“死的那两个警察,有一个是我的亲生弟弟。”
低低的嗓音,满是沉痛。
风翻滚过去,遮掩其中的月光照射下来,明和暗,光和影成强烈的对比鲜明。
“哦。明白了!”纪翔配合地沉重地低头,神色适当地转为清明,一点怀疑的颜色都不剩。
方颖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转瞬即逝。
“这就是你的真面目?”他好奇地问。
“啊?你说我啊?我没什幺真面目啊,我一直都是很真诚待人的。”纪翔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很好奇耶!”
“恩?”方颖挑眉。
“如何确定是我?”
“我在警部拿到了这个……”方颖沉默了一会,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锦袋递给纪翔。
那是一个由紫色布料制成的口袋,上面用蓝色、黑色、白色的丝线绣出一个奇怪的图案,张牙舞爪。
纪翔第一次露出怔怔的神色,看着那个口袋,仿佛失魂。然后,他从口袋里把手拿出慢吞吞地将那个袋子接过去却没有打开,而是直接问:“的确是马玲玲的东西,只是,真的她给警部的?”
方颖点头。
纪翔若有所思,收起那个袋子,然后微笑着说:“我要去城西。”
“我知道。”
“唔?”
“一起去。”命令的语气。
“好吧。”
“那走吧。”
纪翔继续朝开始的目的走去。
方颖转身跟在他身后。
* * *
夜已经深了。
街道两旁除了某些彻夜开放的店铺透出五颜六色的光芒以外,沉静而且黑暗笼罩着整个望城。路上行人匆匆忙忙,偶尔有人拉着车风似的从身边跑过,或者富家公子小姐坐在豪华的轿车上,缓慢地行驶往黑暗的另一边,车灯闪亮,过去了以后再次转为黑暗。
纪翔和方颖并肩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转过街角,一座大桥俯卧在望城河上,宛如翻腾在乌云中的蛟龙一般,巨大的身影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连接河的两岸。
他们两人已经跨上那座桥,慢慢地走着。
“那个紫色的口袋有什幺特别的含义吗……呃,我是说……恩,你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
“要说奇怪的话,你现在这个样子更奇怪吧!”纪翔笑着,方颖窘迫的样子还真的很好笑耶!好象一个小孩子要装大人一样,很不真实。“其实那没什幺,只是……就因为没什幺才显得特别奇怪吧!”纪翔低声说着,等到方颖因为没听清楚重复问时才提高了些许音量。
“这样啊……”
“是啊。”
“说起来你其实是个很懒的人呢!”方颖望着天空,“而且总是无所谓的样子,也没有特别害怕的东西……对了,纪翔,你真的没有特别害怕的东西吗?”他回头,直直地盯着纪翔看。
“怎幺可能没有。”纪翔抓了抓头发,“我害怕鬼。”
“啊?”方颖一脸不信,“你和你姐姐马玲玲都是修道师吧!”
“那又如何,难道我就不能害怕鬼了吗?”
“那样子很奇怪吧!”方颖窃窃地笑着。
“那样怎幺奇怪了!喂!你的表情,你那是嘲笑是吧!”纪翔的口气恶劣了起来。
方颖马上露出很无辜的表情:“我没有,没有!不然你看看我的眼睛……好奇而已,不用那幺认真吧!老实说,我很不信任你呢!……谁叫你看起来就不太可靠的样子,嬉皮笑脸,见风使舵,而且……一般法师不会有那幺大的饭量吧!”
“无聊!”纪翔恨得咬牙。
方颖无辜地笑。
“我姐姐跟我是我们家这一代的传人,而我,好象挺莫名其妙的,是异类。”
“异类?怎幺说?”
“时候到了你就知道了。”
“呃!有没有人说过卖关子的人最讨厌了!”
“反正你不是第一个就行了。”
“喂!第一天我就想说了,你这人怎幺这幺讨厌啊!”
“你不能因为我把你一个星期的伙食吃掉了而怀恨在心,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有求与我!”纪翔最讨厌的就是秋后算帐了,看谁算得过谁。
“……你!”
“不用生气,生气伤身可划不来。”
“果然讨厌!”
“很多人都这幺说。”
“好吧!随便你了!”反正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信息了。
一路争吵着无意义的事情,城西的刘府已经近在眼前。
青色瓦楞,朱红漆木门,高高的门槛,守护兽石狮子张开血口大嘴。
风,安静地吹拂。
月亮躲起来。
一片黑暗。
宽阔的马路,再往前移动,脚下换上了与前一段水泥路不同的青石板路,方正的石板一块接一块,缝隙里坚强地长出些嫩绿的小草,撩动着裤脚,细细沙沙地响。
有人提着一盏灯笼等在门内。
影影绰绰。
暗夜。
走近了,那人便迎上前来,搓着手,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
“纪公子,你来了。”似乎对纪翔身边的人视而不见,不过纪翔的表情也没有出现惊讶。
客套的话还是免不了,那人似乎不想再多说,提了灯笼在前面引路。
刘府比想象中的还要大,曲折回廊,亭台楼阁。转个弯又是别有洞天,一路上点着红色的灯,却仍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房间一间连着一间,没有点灯,从外看去,只剩约莫的影子。
纪翔不是第一次来。
在去医院见刘斯之前,他一个人悄悄地来过一趟。黄昏时候,在外厅见了这位姓石的管家。他知道这刘府从外观看是极尽豪华,而里面的摆设却是截然相反的。除了必要的桌椅用具之外,几乎看不到其它的比如玉器或者屏风什幺的。在角落里,每一个看得到的,看不到的角落里,都长了绿色的植物,花草,长势惊人。
那个时候,纪翔想这刘府的主人还真奇怪,竟然把房子也变成了座花园。
就拿刚刚他们经过的走廊来说吧!藤蔓缠满走廊边上红色的柱子,栏杆,墙角是很大一丛的兰草,叶子已经枯萎却没有整理。
石管家解释道,这里的花草除了刘斯别人是不能碰的,荒芜了也不能碰,说是会失去虔诚……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阴沉,语气冰冷,浮现的好象是怨恨,又好象很无奈。
纪翔吓了一跳,连忙将伸向藤蔓上盛开的小黄花的手收回来。
不过……
其它地方的花草似乎被打理得很好啊……
真是奇怪呢。
隐藏在蔷薇花丛后面,屏住呼吸。
“来了……”
话音刚落,花园深处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那声音苍老嘶哑,却带些干净纯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哀切地念起诗来。
声音逐渐接近,只有在夜里才出现的白色身影从假山后的角落里绕了出来。
冰凉夜气中,一阵风吹来,灯笼摇晃一下灭了。而那白色身影有如夜色中草丛上的露珠,熠熠地反射月光,越来越清晰了,却还是看不清楚他的脸,只隐约地觉得那人似乎是很年轻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人影喃喃地重复着,转身踱向西去,声音却越来越清亮,不复最开始的沙哑低沉。过一会儿,他消失在绿色高大的植物后面,只有那一句话不断地重复传过来。
清脆如儿童的嗓音,脆生生地说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纪翔心一动,那蒹葭竟然不是一个人名吗?
“纪翔……”方颖低声呼唤,扯着他的衣袖,“不追上去?发呆做什么?”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什么?”方颖怔了一下,忽然露出嗜血的光芒,但纪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觉。
“你听到了吗?”纪翔转身面对老管家。
方颖低头,露出高兴的笑容。
老管家怔怔地落下泪来,好久才点了点头。
“今天……原来,原来都没有……那是、那是少爷啊!少爷平素最喜欢念叨的就是那一句了,少爷他等那个人快一辈子了……”老管家捡起袖子擦脸,“每天想的念的都是她,做梦也是她……现在少爷病了,躺在医院里不能却还没有忘记来花园等那个人……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可恶的人呢……少爷、少爷他实在太可怜了……”老管家收不住眼泪,哽咽出声,“原来不知道才报了警,可是……那些人……真的不关少爷的事情……马小姐也说了,是凶灵作祟……”
“等人……”方颖勾起嘴角笑。
“你知道是什么人吗?”纪翔问。
老管家摇头,“少爷不说我们谁也不知道,只隐约知道是个女子,跟少爷约好了却一直没出现,少爷……他等了快一辈子了……”纪翔连忙拍着他的背安慰着。
方颖若有所思地看着花园。
也许……
这一趟还另有收获……
“现在可要怎么办啊!”
纪翔伸出手,微笑:“管家把灯笼给我吧!对了,没事的,可以先回去睡上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老管家迟疑一下,将灯笼递出去。
“……少爷他……”
纪翔微笑着,如千万朵莲花盛开般温柔:“没事的!请放心吧!”
“你要一起吗?”纪翔问方颖。
“当然。”洁白的纯净的灵魂味道想必很美味吧!
“少爷……”
纪翔保证道:“我不会伤害他也不会让其他的人伤害他的,放心吧!”
“那走吧。”
“恩,走。”
当下两人便朝花园深处,声音来源方向去了。
“少爷……一定要保护好少爷啊!”老管家在身后喃喃道,又落下泪来。
起雾了。
飘忽的白雾,潮湿的白雾弥满了整个庭院。
手臂一紧,原来是方颖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见他侧头,方颖讪讪地撇开头,松了力道却没松开手。
“怕了?”
“谁怕了?”
“你,方颖。怎么像个女人似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鄙视女性,相反女性是……嘘!”纪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躲到假山后面,吩咐道:“等下绝对不能出声,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方颖伸手捂住嘴表示明白了。
深夜,浓雾。
有淡雅的香气弥漫。
刘斯嘴里喃喃的不再是那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了。
他停在墙角,依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他双手环抱着屈起的双腿,目无他物。
然后他开始说话,一边说着,一边抽泣。看得出他在哭泣却没有眼泪,灵魂是没有眼泪的,只有不断重复着的悲伤和痛苦。
“为什么你都不肯来见我?明明我们约好了啊!等刘斯实现梦想的那天你就出现在我面前的!我好难过好难过啊……都没有人听我说话,都没有人明白我,他们就知道让我不停地做这做那,从来都不会问我愿不愿意……没有自己,没有人知道自己……”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哀哀切切。
“父亲一定要拆了西院,我求了好久让他留下那棵白色的牡丹,结果还是……它还是死了。没有了白牡丹你也就不会来看我了吧!所以我拼命地讨好花匠伯伯让他教我种花,我想见你啊!我想要见到你啊!!”茫然地望着天空,凄切地喊叫。
纪翔忽然想起那个传言,刘家少爷,七岁便有“神童”的称号的刘斯少爷有一年忽然生了场大病,病好后却失去了所有的聪明伶俐只会跟家中的长工为伍。一瞬间,深沉的悲哀从空气中传入他的心底,心脏一阵抽痛。
如果……
这么地渴望,连灵魂都不愿意长大……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出现?
“我想只要我努力一点,第三年肯定能让白牡丹开花的,可是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他们送我去什么大不列颠岛学习异国文化……我不想去,我一点也不想去啊!可是谁又认真听我说了?除了你,谁也不会愿意听一个小孩子的愿望……谁也不会愿意去听那些可笑的愿望……”
说出来会被嘲笑的梦想,即使跌倒了,姿势也很豪迈……
纪翔怔怔地。
那一年,改革的浪潮席卷了整个中华大地,刘家小少爷刘斯在其大哥二哥的陪同下前往英吉利大不列颠帝国学习,一去就是十二年。
“我回来,因为我相信你说话,你说了,承诺了就一定会实现……你跟我起誓,我,以蒹葭之名,与望城刘斯定下约定,此生至死。你说,刘斯实现梦想的那一天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我、你看啊!这个院子,还有那边的房子里的花草都是我亲手种的,长得很不错对不对?我可是说过的,我想要做一名出色的花匠……”
语气带些骄傲和得意,那白色的身影似乎变小了很多。
纪翔犹豫着要不要出去,他现在的情绪太过于激动,一个不小心有可能化为怨灵……
刘斯,虽然我告诉过你这样有可能把蒹葭召唤出来,可是你未免太入戏了吧!
这时……
方颖呜咽一声,忽地站起身!!!
上帝!
不!
“谁在哪里?!”白影跳起,朝这边冲来。
哥哥……
哥哥……
方颖一个跳跃,手枪直直指着朝这边过来的白色身影。
“不要!”纪翔伸手将他往后一推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探入怀中,一张用朱红笔画成的符咒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双膝微蹲,摆出战斗的姿态。
“嘭!”一声巨响,档在他们前面的假山石化成碎片飞散。
纪翔拉着方颖的手往旁边滚去。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好了要逼出藏在方颖身体里的恶魔吗?
石块纷纷落下地来。
其中有一块石头砸在方颖的大腿上,顿时血如柱涌。
“混蛋!”方颖咒骂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