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之音》叶非花

5、第 5 章

　　梦•约定（四）

　　很久以前，一个洋人跟我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有一只恶魔被关进瓶子里的第一个一千年，他每天都在不停地祈祷，如果有人能将他永远救出无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第一个一千年过去了，没有人来。
　　第二个一千年，恶魔对着天发誓，如果谁能救他出来，他就给那个人永生。第二个一千年很快也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
　　第三个一千年，魔鬼每天都诅咒着，要是谁将他救出来他就杀了谁！然后，有一天他就是到了人类的脚步声……
　　故事的最后，魔鬼并没有杀死那个人，而是被那人用计封进了瓶子里。
　　但是，我却明白的。
　　失望到了极致，绝望也无可挽回。
　　我就是那个被封在瓶子里的魔鬼，我要杀死那个妄图救我的人……
　　刘斯慢慢从碎石阴影中走了出来。
　　纪翔已经翻身站立，蓄势待发。
　　然后他才看清楚那个白影的模样，那分明只是个小孩子啊！
　　“我，为了要见她一面，连灵魂都可以……”刘斯轻轻地说着，夕阳打在他身上，金色的光芒里，安详。
　　唇红齿白，肌肤光洁如玉，除了那眼睛竟然是赤红外，那只是个漂亮的相当讨喜的小孩。
　　刘斯。
　　唰！符咒迅速地朝刘斯飞过去。
　　“少爷！！！”忽然一声凄厉的叫喊声从走廊那边传过来。
　　符咒在半空中化成绳索落下，那小孩似乎想闪开却不知为何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绳索落下就要将他捆绑！
　　纪翔暗叫声“不好”，一个黑影扑了过来。
　　“不要过去！”
　　纪翔出声阻止，身子跃起也扑了上去，却，已来不及——
　　老管家摇摇晃晃倒下，背上一朵艳丽的血花盛开。
　　“少爷……我终于保护了少爷……”老管家轰然倒下，唇边一朵安静美丽的笑花。
　　纪翔按住胸口，跌倒在地。
　　“鬼！”
　　绳索失去支撑的力量掉落在地。
　　是什么时候呢？被丢在山里的自己，因为血缘的关系引来一大片觊觎这个身体的“妖魔”和“鬼”，然后在胸口的位置，被鬼利爪穿过去，从此以后惧怕鬼这种东西。
　　挣扎着要站起来。
　　“呵呵……你是我的了……”阴恻恻地笑着，方颖，不，从方颖身体里冒出一个身影，粘血的手指放入口中，微笑道：“真是很不错呢！新鲜的人类的血……”
　　“噬鬼……”纪翔喃喃地叫道。
　　可恶！为什么是最难对付的噬鬼？其他的幽灵什么他都可以对付，为什么是噬鬼……
　　“哇哈哈……哇哈哈……”噬鬼桀笑着，迅速逼近。
　　刘斯却感觉不到危险，仍朝那个方向去。
　　噬鬼，名副其实，是吞噬鬼的鬼。
　　以鬼为食，属于鬼中最厉害的一类，怨气不重，却因为空洞而能容纳许多的力量。
　　“亡界的使者，吞食一切的虚无，请为我指引那力量的核心所在……”纪翔却顾不得他了，手指在胸前迅速地结印，柔和的光芒从他的周身泛起……“呃！！”纪翔捂住嘴，鲜血从嘴角流下，咒语被打断了，光芒消散。
　　噬鬼就在眼前。
　　尖锐的爪子落下。
　　黑色的影子。
　　很多年前，噬鬼也是这样，一次就刺穿了他的胸膛。
　　纪翔想，旧事又要重演了。
　　有人轻轻地喊了他的名字，声音轻柔冰冷，冷漠不带任何感情，却又让人觉得其实她是在怜悯众生的。然后纪翔的身体漂移起来，瞬间移到了走廊上。那个声音不仅呼唤了他，还呼唤了方颖。
　　方颖跪坐在地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噬鬼不见了……
　　是鬼就害怕光明，与那个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如白天的太阳的光芒。
　　光芒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慢慢浮现。
　　纪翔心底升起一股凉意，那是恐惧。
　　妖怪？神仙？
　　那人喊到。
　　“马尔翔东，方颖！”
　　是的，马尔翔东，他的真名。名字有很大魔力，当一方喊了你的真名时你便会被束缚住，任对方为所欲为。
　　没有人能知道一个法师的真名。
　　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纪翔和方颖被束缚住了。
　　对面怔愣着的小孩刘斯却开始长大，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少年。少年生得极好，头发黑玉般淡淡地反射着月光，肌肤如珠玉般白皙细致，眼睛像极了乌黑的玛瑙。身上是一件样式奇特的黑色长衣，袖口、肩膀和胸口都缀有钻石图章，高贵典雅。
　　少年在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长大，露出似是欢喜又似痛苦的神情来。
　　期盼着，又好象已经绝望。
　　纪翔的心剧烈地跳起来。
　　屏息着，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屏息。
　　等待了千年吗？
　　还是更久以前？
　　为什么，为什么心里会出现这样的字眼？
　　纪翔动不了，也不能开口说话。
　　方颖就在他的正前方，他低垂着头，似乎已经睡着。
　　那个身影朝这边走过来，浓雾渐渐散开。
　　白色的轻纱宫装，雪白的肌肤轻盈若仙。长长的刘海下面是一双冷漠的眼，右眼下脸颊上有一个红色印记，雁子的形状，翩翩欲飞。
　　女子微笑着靠近，了无声息。
　　那样的微笑。
　　嘴角向上勾起，浅浅淡淡，仿若嘲讽。
　　少年哭出来声来跳起来朝那人奔去。
　　“你终于来了……”
　　他哭着扑进那人怀里。
　　纪翔的心里忽然生起奇怪的感觉来，那个动作很熟悉，仿佛他曾经做过无数次。
　　“我等了你好久，还以为你忘记和我的约定了……”
　　女子伸手将他拉开一点，示意他坐下来。
　　“怎么会，我现在不就来了。”
　　“可是、可是……没有白色的牡丹花了……我等了好久、好久了……”少年一边用袖子擦着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凄凄哀哀地控诉。
　　“傻瓜！”女子伸手弹了他的额头一下，“梦想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吗？还有……”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森冷严肃起来， “你做错了事情，是该受到惩罚……我原本想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只怕要是再不来就要酿成更大的错误了……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灵魂卖给噬梦呢？”
　　纪翔瞪大眼，不能言语不能动。
　　少年刘斯连忙拽住女子的衣袖不放，急急忙忙解释：“那是……那是……我、我……我想要见你！”
　　女子挑眉，睥睨了他一眼：“没有人有权利结束其他人的生命。”语气冰冷，“为了一已私欲而致人与死地，你忘记所有的最初的目的了吗？”
　　只要照顾这么努力活着的小家伙，那么就不会有悲伤或者其他的负面的情绪了吧！虽然苍白地微笑着，可是一直微笑着实现他人的想愿，因为这样善良努力的你，说着，要是父母的要求无论怎么样都是不能拒绝的呢！
　　如果可以，我想要做一回自己……
　　因为听到了你的心声，所以才来到你的身边，梦野间，不过是为梦和现实搭一座桥而已的生物啊！
　　太过于执着结果，所以连最初的目的也忘记了。
　　“对、对不起！”少年低头，微微颤抖着。
　　女子叹息；“你父母的事情……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呢？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来达到伤害他们的目的？”
　　“那是……”
　　那是什么呢？刘斯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喜欢的人，从心底里喜爱着的人，不能生活在一起，为什么要还要与其他的人生活在一起呢？
　　“父母是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应该好好尊敬好好珍爱才是，为什么要让他们伤心难过呢？看着他们流泪心里会很难受，却还是要这么做……”
　　“我没有要求老到这个世界！”
　　才说出口，就怔愣住了。少年低头，我没有这么想，只是……
　　少年倔强地抿着嘴。
　　原因是什么？
　　只是什么？
　　空气一片静默。
　　女子安静地盯着他看，幽深的眸子仿佛一个旋涡能将人心吸走。
　　良久，她伸出手，手指纤细修长白皙。她将手抚上少年墨玉般的头发上，轻轻地移动着。
　　“心里不愿意说的话，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就说出口。能够来到这个世界，那是一件很幸运又值得高兴得感激的事情。如果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又怎能明白那些喜欢那些讨厌那些愉快那些悲伤，又怎么遇见那个令人去记忆一辈子的人呢？所以啊！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却非得这么说……只是想要撒娇吧！希望有一个人听见这些话，希望有人能理解……”
　　少年开始还挺直背脊，然后软化掩面啜泣起来。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可以那样对待对自己那样重要的人呢，我这是怎么了？
　　女子瞅着他：“为什么不成亲？为什么连灵魂也不愿意长大？保持这样的模样……”
　　“我不想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不喜欢的人啊……”
　　“恩！我喜欢的是……我喜欢的是……”少年羞涩地扯着衣角，不敢抬头见人。
　　女子沉默了。
　　少年察觉到不对，连忙抬头问；“你在生气我不成亲不生子，甚至不愿意长大吗？”
　　女子只是笑笑：“不能勉强啊！”
　　少年顿时松口气。
　　“其实、其实……”
　　肩膀被握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斯好象看到杀气从女子的眼中一闪而过。
　　“怎么了？”刘斯担忧地问。
　　女子神色冰冷，突然拖着他就往后退去。
　　破空的声音，打进身体里的闷响，女子胸前盛开大的大朵大朵鲜艳的血花。
　　“……啊！”少年尖叫，连忙用手捂住那伤口。
　　血从他的手指中间穿过去。
　　流了一地。
　　“蒹葭……蒹葭……”少年抬头，惊恐地望着女子。
　　女子却仍旧是冷漠，察觉到刘斯的目光，微微笑着：“没事……”然后少年的身体缓缓落下来，渐渐透明消失不见。
　　“噬梦！”女子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给她和少年一击的方颖。
　　不同开始的，从身体里跳脱出另一个魂体，这一次他本身也被侵占了。
　　纪翔不能动，眼睁睁看着变故发生。
　　第二个……
　　感觉不到鬼的气息，就是因为有这个东西在吗？
　　方颖的脸已经扭曲了，眼珠突出，面色青白。他举起握在掌心的手枪，勾起一抹笑容。那是被附身的景象，不，也不一定是附身，那个东西好象是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的！要不是不能动，纪翔说不定早就逃之夭夭了。
　　从身体里长出来，因为心里有魔的缘故，所以那是本身的魔魇。
　　“梦野间……嘿嘿！嘻嘻！哈哈！呵呵！我要吃了你……嘿嘿！嘻嘻！哈哈！呵呵！……”男人低沉的嗓音，冰质的感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跳出来。
　　牙齿吱嘎吱嘎地响，骨头的撞击声。
　　那个女子，不，是梦野间却笑了，眼底丝丝寒意。
　　红色的大雁展翅欲飞。
　　“为了捕捉我花了不少心思啊！”她略一皱眉，“那个玩意儿是荻花根吧！在女子身上的潜伏期有半年……噬鬼和小斯的事情……也有你的份啊！为了养噬鬼，所以杀了人？”
　　“嘻嘻！哈哈！呵呵！噬鬼的事情……我可管不着！……嘻嘻！哈哈！呵呵！荻花根才能伤害你啊！……”
　　荻花长在河的对岸，梦野间的故乡，只有荻花的根才能伤害梦野间。有了荻花根，速度也会增加数十数千倍，她根本没有办法躲过去。
　　“那个小孩……嘻嘻！他很喜欢你呢！哈哈！呵呵！没想到冷血的梦野间也会被人喜欢……嘻嘻！哈哈！呵呵！真是笑话！”
　　梦野间皱眉：“别老是嘻嘻哈哈呵呵的！还有……你以为你是在做善事吗？”她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那当然，我可不像你……只会给人带来悲伤……回答问题完毕！现在……”噬梦露出噬血的微笑，狰狞地瞄准，“消除！”
　　梦野间微笑：“马尔翔东。”不躲不闪，只是微笑，安详。
　　在那一刹那，纪翔发现他的身体不再是他的，不由自主地飞起，挡在梦野间的身前替她挡下一击。
　　“喂！你怎么能这样！”纪翔从地上爬起来，气势汹汹地质问。
　　“你想要自由的生活吧！”梦野间轻轻吐出几个字。
　　纪翔愣了一下，气焰熄灭了不少：“那又怎么样？！”
　　“订契约，然后我给你自由……”
　　很心动……
　　“我不要！”纪翔大声地拒绝。
　　梦野间笑，手指划了一个圈：“包吃包喝。”
　　“好吃好喝！”
　　“可以！”
　　“那好吧！”纪翔伸出右手，“来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梦野间伸出长长的指甲划出，鲜血从纪翔右手腕里渗出，滴落在地。
　　“够了没有啊！我的血啊！可以了吧！”
　　梦野间微笑，手指抬高。
　　混在一起的鲜血缓缓上升。
　　右手，手指洁白晶莹如玉，修长纤细，她把手轻轻碰触那漂浮在半空中的血液。
　　纪翔的左手不受控制地伸出，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关节漂亮，他的整只手没入血液中。
　　旋转，血液开始旋转，越来越快。
　　字符在空气中出现。
　　血液组成的字符。
　　梦野间轻轻闭上眼。
　　血液字符旋转着沿着她右手的中指指尖缠绕而上。
　　纪翔神情呆滞，但眼神酌亮逼人。
　　清醒地看着血液顺着他的手掌脉络蜿蜒盘踞而上，覆盖去整条胳膊，然后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暖洋洋的，然后是如置冰窖。
　　梦野间睁开眼，幽黑的睫毛颤动如蝶翼，嘴唇微微苍白。
　　柔和的光芒笼罩。
　　噬梦想要靠近却被光芒灼伤。
　　然后空气里传来冰冷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
　　“语，夏，破，甘。”
　　声音轻轻的，像忽起的烟雾，然后突兀地消散。
　　却像是刻进了灵魂，身体一轻，纪翔的脚踏在实地上。感觉真不错！然后光芒消失，天空中，一轮眉月安静地照射。
　　“为什么……”纪翔盯着梦野间。
　　梦野间只是微笑。
　　带着天真和浪漫的微笑。
　　那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梦野间脸上的笑容在夜里竟显得可怕。
　　“混蛋！”是噬梦不甘心的大声喊叫。
　　“我们……命中注定……”梦野间轻声说，纪翔怔住，噬梦也怔住。
　　手指在空气中快速移动，嘴里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诛邪！”
　　越古老的咒语越简单，也越是有用。
　　只是现在用来有点出人意料。
　　用的人是梦野间。
　　那个只能是马家的人使用的召唤龙神的咒语。
　　而且，被梦野间召唤出来的东西——
　　火凤凰！三只火凤凰！带着焚烧一切的红莲之火，高声啼叫着冲向目标。然后整个天空都被染红。
　　“嘻嘻！哈哈！呵呵！啊……”
　　方颖软倒在地。
　　夜，恢复了平静。
　　* * *
　　刘斯在几天后平静逝世，陪伴在他身侧的除了纪翔还有梦野间，只不过，刘斯已经看不到梦野间了。
　　做了一个美梦。
　　刘斯这样说着：“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这一生，我都在为那个梦而活，为那个梦而努力。有时候，会沮丧，想要放弃，但还是坚持下来了。我很幸福。”
　　刘斯的后事也由纪翔一手操办，刘府也一并被纪翔接受。
　　纪翔的表现是难过，然后是推辞。
　　梦野间说：“没什么好伤心的，也没必要推辞，这个家伙……他一个亲人都不在身边了，而且那座刘府是我的第一个诺言。”
　　纪翔大怒：“你怎么这么冷血！还有算盘早打了好是不是？”
　　梦野间的反应直接而且迅速，微微笑笑，然后在他面前慢慢变透明，消失不见。
　　纪翔大叫：“我们是有契约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空中传来回答：“你还是先解决方颖再说吧！”
　　纪翔惊吓回头，方颖满脸怒气冲进来。纪翔忽然想起在那天的最后，他一个人丢下方颖忙这忙那，又是警察，又是封印的，似乎好象也许是把方颖晾在花园里一个晚上。想到这，不由一寒，再躲却已经来不及。
　　于是最后……
　　还是有点意料以外的意思，一声凄凉的惨叫从刘府传出，好远，好远。
　　“你居然是女人啊啊啊啊……”
　　“这样好吗？”少年问。
　　梦野间微笑。
　　浓密的香樟树里，微风吹拂，树叶哗啦啦地响着。
　　“小斯认为哪里不好？”
　　天放晴了，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