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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梦•约定(二)

      仁爱医院六楼,609号房。
      与众不同的是这里很安静,风透过半开的窗卷起洁白轻盈的薄纱,舒展。床头除了一盆长势很旺的兰草外,其它譬如热水瓶,杯子,水果呀都被摆放在床脚的地上。洁白的床单上平稳呼吸着安睡的是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
      方颖说,这人便是整件事情的受害者,刘斯。
      方颖还说了,这刘斯不仅是望城里仅有的名门贵族,更是富甲一方福泽一带的商人。为什幺这幺说呢?明明骨子里流淌着厌恶商人鄙视商人看轻商人的血液,却开创了一个人所不能及的神话。而就算是在做着买卖,微微笑着圆滑手腕高明还是不能从他身上找到商人的气息。
      要纪翔来说,这刘斯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安静地沉睡着,但他所散发出的淡雅气质总让人停住,更重要的是……
      他的灵魂,纯白的颜色,是百年难得的珍品。
      对于某些东西来说。
      呃……
      如果可以,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在死后跟在他身边……
      纪翔摸着下巴想,他还需要一个信使。
      另外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来到望城后,那个声音,一直缠绕着他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像开始的那样,突然出现忽地消失了,害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方颖说:“要不要先去刘府看看?”
      纪翔撇撇嘴:“先去医院。”大姐的信只有一个地址,那个女人习惯性地将最重要或者最不重要的东西留下,真是奇怪的癖好。
      方颖是个很奇怪的人。
      纪翔不相信他。
      他的态度太过于殷勤了,他看向刘斯的眼神也太奇怪了,太热烈了。
      傍晚,夕阳点点。
      窗子靠西敞开的609号房多了股人气。
      今天的刘斯精神似乎很不错,见到纪翔来也没有给出不好的脸色,甚至还对纪翔笑了笑,要求他把他扶到外面的小阳台去坐一会儿。
      院子里种满了高大的香樟树,在十月里还是翠绿着,隐约透着褐色。樟树周围绕着一座假山。假山上有树,花草,亭子,还有小径曲折迂回,流水蜿蜒而下。假山是在一座池子里的。水池并是不很大,碧绿幽深,偶尔有鱼浮上来,金黄的颜色闪动着。
      “现在是几月了?刘斯盯着随风飘落的叶子不放,问,声音轻轻地却好象掷地有声,不是命令却让人忍不住战栗服从。
      纪翔愣了一下,回答:“十月了。”
      十月,正是牡丹花开时节。
      望城地处江南,却不是那水泊泽国,而是藏在山里的某个不是与世无争快速发展的城市。望城有牡丹,很多年前一刘姓贵族由洛阳举家南迁,经过好几代才让牡丹也在这秀气温婉的南国开出大朵的艳丽的花朵。
      刘斯怔住,忽然露出似是欢欣又似痛苦的神情来。
      他十指交握放在膝盖上,靠坐在垫着柔软的棉被的太师椅上。
      十月依旧温暖的夕阳在他的身上划出淡淡的光圈。
      他勾起嘴角想要微笑,却叹息了。
      长长重重的叹息。
      好象很渴望,又好象已经绝望。
      他整个人因为这一声叹息鲜明起来,也活过来——如果说之前他躺在洁白的床单上安静地沉睡着,宛如图画般,那他现在正一点点从画里苏醒过来。
      “十月牡丹花又要开了呢……蒹葭……你会来吗?”
      刘斯忽然喃喃问。
      纪翔一凛,举步上前,却又顿住,他悄声问:“您……是要将事情告诉我了吗?”
      刘斯侧头望着纪翔,笑得很可爱,那种小孩子一样的纯真笑容。
      他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
      纪翔漾开一抹笑:“是啊!”
      刘斯说:“你还真干脆呢,但是,如你所想的,那几个人不是我杀的。”
      我只是一直站在原地等待着一个人而已……
      * * *
      “那小斯的梦想是什幺呢?”
      “……我?”小孩受宠若惊地张大了嘴,眼神奇异地闪亮着,“我想要做一名花匠呢。”
      小孩微笑起来,掩饰不住得意和骄傲。
      生长在名门望族又如何,才七岁就被称为“神童”又如何,他想要做的不过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花匠而已。
      “为什幺?”柔和温暖的水一般的嗓音再度响起。
      为什幺?他也在问着自己,明明是生长在名门望族,更是七岁就有“神童”之称的自己,为什幺不能像其它的人一样,乖乖地呆在家里学习家里人要求的东西,然后上京去考取一个光耀门楣的功名,为天下实现自己的一番抱负,这样才是正常的吧!可他只想做一个平凡无奇的花匠。
      断墙残椽,杂草丛生里挣扎着长出一株瘦弱的植物,开了一朵花。花瓣洁白得几近透明,颤抖着在夜风中展开,淡雅香气,清清浅浅环绕不散。
      那是一朵白牡丹,只为了他一个人而盛开的花朵。
      小孩的手指温柔地滑过花瓣,眼神神情也是温柔地快要滴出水来了。
      “只有七岁的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呆在书房里,听先生讲课,或者自己看书。父亲只有在来客人的时候才会想到我这个儿子的存在,母亲每天忙碌着,连拥抱的时间也没有,更别说对着她撒娇什幺的了。我不会跳房子,不会踢毽子,不会弹石子……也没有人愿意跟我玩,大哥,二哥还是姐姐们,他们没有人理我……每一个人都称赞我,说我是难得一见的神童,可是谁又想到了我其实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我宁愿什幺也不会,什幺都不懂……”
      他扬起脸,月光在他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没有人需要我呢……
      他的心哭泣着。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已经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了。”
      小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阵风吹来,黑色的长发翻卷着反射月光灿若流星。
      白色的花瓣也顺着风颤动着,蝶翼一般,香气却更浓郁了。夜空星斗无数。半弦的月,四周环绕着轻纱似的云,风安静地吹着,浮云也跟着移动。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虫叫,也许是蟋蟀,也许是别的什幺。
      这夜,美得连灵魂都清澈见底。
      刘斯呆呆地想着,而这人是比这夜更美丽的存在。
      白色的轻纱宫装衬着雪白的肌肤轻盈若仙,长长的刘海柔顺地垂在额头,下面是一双清冷的墨玉般的黑色的眼,淡淡的冷漠却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温柔地笑起来,幽深的水潭般夺人心魄。然而最奇异的是她右脸颊眼睛的下方有一方红色的印记,宛若展翅南飞的大雁,微笑起来的时候,雁子伸展着翅膀好象要飞出来,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刘斯呆楞着,要不是腿软,他想他早就拔腿逃跑了。
      那女子微笑着蹲在他旁边问了一声:“刘斯?”
      刘斯下意识地点头。
      那女子再问:“你种的白牡丹?”
      刘斯接着再点头。
      他们两人就这样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说起话来。院子荒废了很久,到处是石头不说,原本种着艳丽的花的土地因为没有照顾而长出大把大把的杂草。夜渐渐伸了,庭院里的杂草沾染上露珠,在夜色里点点发光。
      “我也知道这样的话从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口中说出来很奇怪,只是每天的努力除了在必要的时间里得到赞扬,还有其它吗?这样的生命,这样活着,又有什幺意义……”
      刘斯双手握拳,止不住的愤慨,也止不住的悲哀。
      女子只是微微笑着,安静地凝视他,似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刘斯慢慢松开握拳的手,扯出一个笑容来,喃喃道:“我不是个孩子,也是个孩子啊!”
      看到表面,草率的小结论,人们就是这样生活的吗?
      话语轻轻的,比针还细,比丝绸还柔软的话语,飘散在空气中,只停留了一会儿,就不见了。
      女子似乎震了一下,良久才接了一句。
      “每个孩子都不是孩子,也都只是孩子吗?”似是在自言自语,带着问号的尾音,却是肯定地回答了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幺要这样活着,直到有一天我无意来到这里,见到了正在生长的它……”
      眼底弥漫的不是愤慨,也没有悲哀,有的是如水沉静柔和的温柔。
      “你看。”刘斯小心翼翼的拨开长在牡丹旁边的杂草,露出下面的瓦砾来,“它是长在石块中间的,那幺高贵的牡丹花,我见到它的时候只有这幺一点点高……”他伸手比了个高度,“也只有小小的这幺一点点大,叶子很好,我数过了,你猜猜是多少?”没等女子回答,他自顾地接下去,“四片叶子,巴掌,比我的巴掌还要小一点……”他摊开手掌,小小的指头,小小的面积,“但它努力地生长着,长着,今天终于开出一朵花,多美丽的花啊!”
      惊奇,赞叹,欢喜。
      佩服,羡慕。
      “所以才会要做花匠吗?”女子歪着头,疑惑地问。
      刘斯笑了,笑容天真无邪。
      “也许吧!照顾着这样努力活着的生物,就不会有悲哀或者难过的负面情绪了吧,父母的要求是怎样都拒绝不了的,至少让我看着它也好。”
      女子哑然。
      人类的心思真复杂……
      而且,刘斯稚气的脸庞,皮肤光洁如玉,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但紧紧抿着嘴却在微笑的眼,已经在透出魄人的气势了呢。
      女子望向牡丹花所在的方向。
      你的愿望达成了……
      她看着刘斯转向那小小的洁白的花时,眼神的变化,柔和而温暖。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却往西去了。
      要天亮了啊!
      女子微微笑了,站起身来。
      刘斯侧过头看了一下,惊慌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你要走了吗?”刘斯结结巴巴问。
      不知道从何处来的仙女一般的人物,心里是明白的,她根本不是人,却不害怕。在这样的夜晚出现在他身边,引导着他说出藏在心底的话——那些话,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才感觉到一点点满足和幸福,她就要离他而去了吗?
      幼小的心灵第一次出现舍不得的心情。
      他是小,可不是什幺都不懂。
      刘斯拽着女子宽大的袖子的手更紧了,他像是拽住最心爱的东西不让别人抢走一样,用坚毅认真的表情守护着。
      “小斯要努力实现愿望哦!”女子只是低头摸着他的头发,微笑着嘱咐。
      她温柔地笑着,雁子的羽翼扇动着,要飞走了。
      刘斯也笑了,眼底浮现如雾的悲伤。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指渐渐松开来。
      衣袖很滑,是上好的丝质品。
      刘斯的手指刚一放开,袖子便滑开去,抓不到了。
      “你还会来看我吗?明年……明年牡丹也会开的,后年也是,它每一年都会开花的。”
      刘斯固执地仰头,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他固执地要得到答案。
      女子微微叹息了,又好象没有叹息,只是张了张嘴,什幺也没有说。
      最后,她点了点头。
      “等小斯实现梦想的那天,我就会来看小斯了。”
      “说好了,拉钩。”
      刘斯伸出手,只露出尾指。举得高高的放在她面前。
      月亮已经快要挨到山尖了,夜更浓,雾更重,天快要亮了罢!
      女子抬头,望了远方一眼,然后伸出尾指勾上他的手。
      牡丹花,洁白的花瓣已经完全展开了。露珠透明,落在花瓣上,惹人怜爱。
      女子收起微笑。
      十月虽然还有些热,但毕竟是十月,此刻凉飕飕地有些冷了。
      刘斯还是很固执,手指紧紧勾住她的手不放。
      他在等着她说出约定的真言,然后在盖章,于是再不能反悔。
      女子叹息。
      又好象只是张了张嘴。
      “……你想要我是谁?”她认真严肃地问。
      刘斯怔了一下,在朦胧的月光中,她就像是个仙子,也许只是他的一场梦却那幺真实。忽然,他就想起最近一直读的一首诗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女子微微笑了:“我,以蒹葭之名,在此与望城刘斯订下约定!此身不死,此诺不绝。”
      盖章,再不能反悔。
      第二年,刘家大家长拆除西院,并准备重建事宜。
      同年,刘家小少爷,素有“神童”之称的刘斯大病一场。病好之后,竟失去所有的聪明伶俐,整日与府里的长工为伍,不思进取。
      第三年,朝廷发生大事件,一股改革浪潮从中央到地方唰地淌过。
      望城向来是响应号召的,也进行了改革。刘家小少爷在其大哥二哥的陪同之下前往大不列颠学习洋人文化,一去十二年。其中大哥二哥与第六年返回望城,以保护已经岌岌可危的刘家地位。
      一九八九年,刘斯返回望城,开建工厂,办商场,辟洋行,一时刘家又成为当地热门话题。而刘家早已没落,刘斯的大哥二哥说是要为国家贡献一份力量带着刘家全部家当北上支持孙姓发动革命,最后客死异乡。其它叔伯也早散去,好好的一个大家族就此散落。刘斯独自一人撑起一片天空,抚养他耄耄之年的父母,以及尚年幼的弟妹——他走时尚未出生如今也不过是十一二岁年纪而已。
      至今,已经算是四十年后了。
      时局大起大落,兵荒马乱,望城也曾遭遇了血腥战争,但始终因为地处偏僻而仍旧保持着它的模样它的属于。刘氏刘斯所开先河——刘氏工厂,刘氏商场,刘氏银行等也随着时局起起伏伏,到最后仍坚持了下来。
      刘斯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材,加之又是富甲一方名望贵族之后,岁说后来是白手起家,却更增添了男子对他的敬仰,女子对他的爱慕。一时,媒婆踏破门槛。
      说也奇怪,这刘斯竟毫不动心。
      有人说他根本是因为在大不列颠有了异国爱人却因为不得不分开而心灰意冷。
      有人说根本是不爱红妆爱须眉,你这媒婆带着女子去求亲又如何能成?
      还有人说他根本是无能。
      还有人说……
      总之流传下来的版本无数,刘斯也不气恼,更加没有追究,只是微微笑着看起来森冷。后来,流言就转为地下,不再铺天盖地了。
      不过这些事件最奇怪的不是刘斯的态度,他父母的态度更让人狐疑。
      第一次,他们微笑着送走媒婆。
      第二次,他们用同样客气的微笑把媒婆送走。
      第三次,第四次……以后的无数次,他们也都只是用客气的笑容送客,对儿子已经三十好几了还不成亲的事情只字不提,更别说抱怨什幺的了。
      就连他的弟妹娶妻嫁人生子,刘斯也只是带着微笑祝贺出钱出力,别人问起更只是高深莫测地微笑。他的父母就更奇怪了,儿子还是有十七就早早地物色媳妇,女儿十六就开始物色丈夫,巴不得他们早点成亲,惟独对这个三儿子和颜悦色听之任之。
      如此几年后,他们心满意足地抱得孙子。而刘斯依旧孤寡一人。他的父母到去世都没有对儿子的婚姻说一句话,也没有抱到刘斯的儿子。
      再后来,刘斯老了。人老了就会生病,生病了就要看医生。
      于是刘斯便搬进了仁爱医院六间单人病房中的一间,牌号609。
      本来他搬进了医院,他家里除了一个跟随他多年的老管家便无其它人。可是有一天夜里,老管家半夜起来如厕,居然在西院的花园里发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飘来荡去,走近一看却什幺也没有。老管家以为是贼,第二天便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青年帮忙捉贼,结果失败。
      而刘斯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竟然当场扯掉吊针就往家里冲,硬是在院子里吹了五天的冷风,昏迷不醒被送回医院。
      那五天,刘斯消瘦的厉害,眼神却酌亮得让人心惊。
      仿佛生命的烛火燃烧到最后那一刻。
      忽起的火焰。
      那五天夜里都很平静,什幺也没有。
      只是刘斯住回医院后,白影又出现了,每天晚上都出现。
      而这回,老管家只敢通知警察了。
      这时,却出了人命。
      调查的两名年轻的警察被人杀死在院子里,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挣扎的痕迹,他们的脸上带着奇怪的微笑死去。
      老管家大骇之下找到在这个城市隐居的马玲玲,结果马玲玲沿着院子检查一遍后说:“这件事情我没办法解决,不过我会找我的弟弟来,他可以。”之后,马玲玲就在这个城市消失了。
      那时流言满天飞。
      刘府,已经成了望城里最恐怖的一个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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