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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心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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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帕萝却忽然笑了,在他耳边慢条斯理地反问:“我要失望了?真的么?你真肯定曼头陀林能经受得住这一切,不会自己走出来?”
拓跋嗣睁开眼睛看她,眼睛里充满了不屑,不顾自己浑身疼痛,扭曲着轻轻一笑,粗喘着气,冷冷地说:“我……不许……她……救我!”
帕萝肆无忌惮地“咯咯”笑起来,笑得头上首饰窸窸窣窣响成一片。
“原来如此……你不许!”帕萝笑着说,可是她的眼睛却没有一点笑意,反倒更冷了。她冷笑着看向拓跋嗣,忽然问:“你相信她会听你的话么?她从小就不肯听话,你说,如果现在……”她故意沉吟片刻,瞥一眼那丛芦花,又笑吟吟地看着拓跋嗣,小声问,“如果我现在告诉她你究竟是谁,你说她还能藏得住么?”
拓跋嗣浑身一颤,倏然瞪大了眼睛。
这一回,他是真真正正因为害怕而浑身颤栗。八年的相处,他太了解曼头陀林了,在此时此地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他都不敢想象曼头陀林的心。
“你……”他瞪着帕萝说不出话来。
帕萝讥笑地看着他:“就算你要为她死,总也该让她知道死的人究竟是谁。”
“你……你……卑鄙!”他忽然用尽所有的力气骂道。
所有侍卫脸色一变,许多人的手都悄悄移到了鞭梢刀柄上,只要帕萝一声吩咐,他们就会立刻冲上去给这拓跋嗣一顿教训。可是帕萝却背对大家举起手来,做了个制止他们的手势,并没有被激怒,只是仍旧讥笑着反诘:
“这叫卑鄙吗?没错,我就是要她伤心,要她撑不住走出来!可真正让她伤心的人是我么?如果你这些年没那么宠着她,如果你早一点向她表明心迹,如果你早一点把真实身份告诉她,如果你前几天没帮她和别人私奔,她如今会懊悔会伤心么?拓跋嗣,明明伤她心的人是你,怎么反倒说是我卑鄙?”
她眼睛里的点点寒光,如一把把匕首,一点一点地扎进拓跋嗣的心中。
拓跋嗣急的在木架上拼命挣扎,想挣脱下来,冲过去,杀了这女人——哪怕仅仅是杀了自己也好。
帕萝冷笑着看他在木架子上无谓地挣扎,慢慢转过身,向士兵们又挥了挥手。
猛的,几百士兵们再次齐声高喊:
“空信就是拓跋嗣!”
“空信就是拓跋嗣!”
“空信就是拓跋嗣!”
“空信就是拓跋嗣!”
数百人连呼四声“空信就是拓跋嗣!”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就算他们都住了嘴,似乎耳边还有人在不停地喊“空信就是拓跋嗣!”“空信就是拓跋嗣!”
拓跋嗣霎时失去了所有血色。
帕萝又森然指向那一处芦花,高声喝问:“曼头陀林你听到了吗?空信就是拓跋嗣!就是你的未婚夫!这么多年他一直守护在你身边,你真的忍心看着死在这里么?为你死在这里!”
那丛本已平静下来的芦花更剧烈地摇晃起来,甚至于,有人隐隐听到了从芦花中传来的哭声。
低低的风声,在风中断续,似乎下一阵风来就要被吹散的声音,却偏偏又能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帕萝纵声狂笑,再次高喊:“王妹!你真不知道他的心意么?他愿意为你死!他愿意为你喜欢的人去死!拓跋嗣才是天下最爱你的那个人,你真的不知道么?”
“你真的不知道么?”
“真的不知道么?”
“不知道么?”
“不知道么?”
“知道么?”
……
天地之间,似在无数次回荡着帕萝的话,震得人人心中凛然。
就连帕萝带来的那些士兵们面上都显出了些惊疑、崇敬、甚至不忍之色。
一句句“知道么”似乎也撞击着每个人的心。
帕萝环视众人,又是一声长笑,忽然又放柔了声音,对着那一丛芦花动情地高声问:“你真的忍心不出来救他么?”
激烈抖动着的芦花,却渐渐再次平息下来。
嘉亚丽无限惊讶,诧异地向帕萝看看,却看见连帕萝也正意外地看着她。
她们都了解曼头陀林,曼头陀林的定力什么时候竟好到这个地步了?
回头看向拓跋嗣,拓跋嗣正淡笑地看着她,似乎在嘲笑她又一次失败了。
帕萝气恼地瞪了他片刻,脸上却又慢慢恢复了血色。狞笑着说:“好个曼头陀林!不愧是九岁时就能亲手烧死自己母后的公主,果然心狠!”
她的脸上忽然又出现了同情,摇着头啧啧对拓跋嗣叹气,眉头轻蹙着问:“你不许她出来,她就真不出来!你都到这地步了,她还是不出来救你!你看她今日这么听你的话!你到底是得意更多些呢?还是失望得更多些呢?”
说着,笑意吟吟地看向拓跋嗣,满眼讥讽。
拓跋嗣脸上风波不兴,可是,内心深处,似乎的确有什么地方,深深地抽痛了一下。
他不能说自己希望曼头陀林站出来,可方才,当数百士兵齐声高喊时,他的心中真没有隐隐希望看到她的身影站出来么?
连他都有些意外,曼头陀林居然当真没有站出来。
明明是自己要的结果,可真当这结果摆在自己面前时,原来他还是会有一点失望的。
只是,他还得强打起精神硬撑,不能被帕萝看透自己的伤心与失望。
帕萝却也懒得看他了,淡淡一笑,又转头对那丛芦花说道:“既然你不肯出来,拓跋嗣留着也是无用。蒲甲——”
蒲甲立刻弯身站在她面前,等待她的吩咐。
帕萝又淡淡看了那丛芦花一眼,一字字的地,不容质疑地吩咐道:“举火!烧死他!”
五个字,像五把尖刀,一刀一刀刺进所有人的心头。
蒲甲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回头看看身后举着火把的杜超。杜超显然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整个人都几乎僵硬在那里。
蒲甲看着杜超,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是亲身经历过先王后举火自焚的,至今还记得那惨烈的情景,也还记得当时的帕萝脸色惨白,泪流满面的不忍模样。
那时他刚入宫当侍卫,从未那么近距离地目睹过太子妃的面貌,却就先永远记住了孔雀河边她楚楚动人的愁苦模样。这十几年来,他从站在宫门口的小侍卫一步步升迁,每升迁一级,便也离帕萝更近一步,可是对帕萝的印象始终没变,如论她是太子妃、是王后、还是如今说一不二的监国,在他眼中,帕萝还是那个美丽温柔、楚楚动人的少女,会在王后自焚的火堆前泪不能禁。
后来,他成为了宫廷副侍卫长,常常对新入职的侍卫说,王后是天下最贤淑宽厚的人。换在几日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王后会下令烧死空信——就算空信不是真正的僧人,骗了他们所有人这么多年,可他毕竟也还是王后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么多年来王后如长姐一般对他礼让有加、关怀有加,连他都不敢相信,一向最是善良的王后怎么竟能做出这样冷酷的决定?说出这么狠的话来!
帕萝见他半天都没应声,又冷冷看了他一眼。凌厉的眼神竟让蒲甲心中一紧,连忙打起精神,从杜超的手中夺过火把,向高台走去。
杜超在身后似乎想出声叫住他,可是喉头哽了哽,最终还是犹豫着没有出声。
蒲甲躬身来到帕萝面前,又看看帕萝,仿佛还在等待帕萝最后的决定。
帕萝的脸半明半暗地掩映在火把中,明明这么近,蒲甲却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真正认识她。
帕萝转过脸来又看向芦花深处,长笑一声:“曼头陀林,你若是在那里,就好好看清楚这一幕。蒲甲,举火!”
蒲甲强按下心中的不忍,还是举着火把向拓跋嗣走去。
拓跋嗣仰着头,默默注视着头顶的天空,仿佛没有听见帕萝的话,更没有注意到蒲甲的走进。蒲甲的手颤抖了。纵然他从军多年也见过一些生死,可是,眼前的人是空信啊!每次见到他都会微笑着合什致意的空信!他还是觉得下不了手。
拓跋嗣竟似感觉到了他的犹豫,居然垂下眼脸,看了他一眼。
火光中,他竟微微笑了笑。
蒲甲几乎捏不住火把。
拓跋嗣真的向他又笑了笑,嘴唇蠕动,轻轻说:“烧吧,没关系!”
明明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可是蒲甲仍然觉得,这短短一句话仿佛字字敲在自己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