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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心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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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时间,似乎很长!但对于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来说,又似乎很短。
拓跋嗣被绑在高高的木架上。脚下是一片连天的芦苇,芦苇的尽头是一碧万顷的罗布泊。放眼出去视线无遮无挡,就算是远在一里外也能看见这边火光通明。
如果曼头陀林真的躲在这里,她就一定能看得见。
“曼头陀林,你看这是谁?”帕萝坐在马上,用马鞭指向拓跋嗣,面对无边的芦苇,傲然喊道。
风吹芦花,荡起一层银白的烟雾。
芦花里,也许有一双眼睛惊讶、焦急地看过来,也许眼睛里还又泪光闪动。
拓跋嗣似乎已经看到芦苇丛中曼头陀林的目光向自己望来,他甚至能感觉到此刻曼头陀林心中的惊惧与痛苦!
他在心中暗暗祈祷曼头陀林不在这里。
耳边,却是数百军士响亮的喊声:
“公主!空信在这里!”
“公主!空信的性命就看你的了!”
“公主!你忍心看空信死在这里么?”
“公主……”
数百人的声音一齐呐喊,震天蔽日,如果曼头陀林真的就躲在这一大丛芦苇中,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听不到。
帕萝凝视着大片大片的芦花,唇角飞扬而镇定。她相信曼头陀林一定听见了。
喊了一阵,她摆摆手,止住了军士们的呼喊。她要给曼头陀林慢慢考虑的时间。她知道,这时候的寂静,比齐声呼喊更能摧折曼头陀林的意志。
就算声音停下,洁白的芦花随着众人的嘶喊声起伏不定,像曼头陀林的心。
忽然,她的眼波一跳,定定地看着远处一丛芦苇,脸上渐渐浮出了喜悦。
人们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不远的某处,芦花颤抖地比别处更激烈。
那颤动与风声完全不合比例,那必然是藏在里面的人在剧烈地颤抖!
帕萝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那一处芦花,忽然高声喝道:“你看看空信!他还能支撑多久?”
虽然她的身后有几百军士,可是四周仍然安静地仿佛空空荡荡的的狂野。她的声音细密悠扬,直直地飘落远方。
所有的芦苇都垂下了头,仿佛刹那间严冬降临,就连芦苇也经受不住这样阴冷的声音。
然而,一片垂倒的芦苇丛中却看不见曼头陀林。
帕萝笑了,重新坐了下来,耐心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一杯热茶,笑吟吟啜了一口,却皱了眉,转头向那侍女斥道:“你怎么煎茶的?火太大!连茶香都煎没了。我们又不赶时间,那么着急做什么?下去重新煎过!”
那侍女吓得面如土色,连连低头告罪,重新生火煎茶去。帕萝随手把方才那杯茶递给嘉亚丽,柔声道:“你也在毒日头底下那么久了,润润喉咙!”
嘉亚丽谢了帕萝,双手接过茶杯,慢慢细啜起来。
帕萝歪着脑袋又看向拓跋嗣,笑道:“我才想起来,太子爷也在太阳底下站了一整天,要不要也给你杯茶润润嗓子?”
拓跋嗣垂目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是不说话。
帕萝向侍女们招手笑道:“给太子爷准备一盆热茶——热热的,再多加点盐。”
嘉亚丽在旁边笑着加了一句:“听清楚了,是一盆!”
就连边上的蒲甲也微微变了脸色。
不一刻,那侍女用木托盘捧过一个铜盆,白色的水汽不停地往上窜,热浪熏得那侍女远远偏着头不敢靠近,双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帕萝赞许地看一眼铜盆,转头向拓跋嗣笑吟吟地说:“曼头陀林竟真的不肯露头,你伤心了吧?来,喝点茶,我们一起慢慢等!”说罢,向蒲甲眼波一转。
蒲甲狠狠心,闭起眼睛一扬手,狠狠将那盆滚烫的盐水向拓跋嗣的胸膛打去。
除了帕萝与嘉亚丽,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不敢看。
即使如此,也似乎能听到了拓跋嗣身上发出“嘶嘶”的声音。
拓跋嗣再用力闭紧双唇,也抑制不住喉头咕哝了两声,像濒死的恶狼。
帕萝满意地微微眯起了眼睛,倒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她哈哈笑起来,忽然又指向那一丛芦花大声喊:“曼头陀林,你看到了吗?我请他喝了一盆热盐水,滚烫的盐水!你看到了吗?”
她知道,曼头陀林看到了。
她指向那里,唇边笑意更是森然,傲然长声喊道:“曼头陀林,我知道你在那里,我看见你了!”
那一丛芦花,更激烈地颤动起来。就像随时会有人从中走出来。
就在这时,她的身旁也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不要——!”
所有的人都猛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在高台上说话的那个人。
也分不清是出于紧张还是剧痛,拓跋嗣浑身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知道自己这颤抖的样子一定会更深地刺痛曼头陀林,可没办法,他实在控制不了。
所以他怕,他怕自己苦心安排的一切会付之东流,怕曼头陀林会走出来,一步步走进帕萝的掌握中,被帕萝送进那暗无天日的后宫,送到残暴的拓跋绍身边。
他死也不愿曼头陀林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乜了帕萝一眼,露出一个冷笑。帕萝一定不知道刚才那盆滚烫的盐水倒帮了他一把,他本已被毒日头烘烤得头昏脑涨,却就在他几乎失去意识之时,被这盆盐水激痛,巨大的痛苦反而让他无比清醒。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忽然高喊:“曼头陀林!”
芦花又是一阵激烈的拂动,似乎连那轻扬的花絮都感受到了这话语的沉重。
连帕萝都没有想到重伤至此的拓跋嗣还能有力气说话,一时间也有些愕然。
所有军士与侍女们也鸦雀无声,帕萝没有发话,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制止他。
拓跋嗣凝目扫过全场,仿佛他不是被人绑在刑台上,而是端坐在巍峨的龙座上,又或是挺立在森严的帅台上。站在他脚下的那几个侍卫更是觉得,他既不是一个普通的囚犯,也不是昔日那个慈眉善目的和尚,他就是北朝最杰出的少年王子,是纵横沙场的将军!就算被人绑在那里,他也能昂首挺胸,目光如电,就连他身上的绳索也似乎都化作了冕旒龙袍与金盔铁甲,威仪赫赫、英姿飒飒。
一时间人人骇然,相互交换了着惊惧的眼色,人人都不知这感觉因何而来,却也都在同伴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的惊骇。人们不知不觉都定定地看向拓跋嗣。
拓跋嗣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吸了一口气,忽然纵声高喊:
“你若出来,今生就再别来见我!”
他的声音是嘶哑的,但却是坚定的。他相信,如果曼头陀林就在芦花从中,一定能听到他的声音。
帕萝的队伍一派死寂,所有人的眼睛都愣愣地看着那片芦花。
拓跋嗣的眼睛也紧紧盯着那丛芦花。
一瞬间,阳光落进他的眼睛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花,竟好似真的在洁白的芦花丛中看到了曼头陀林那双幽蓝的眼睛。
她正看着他,泪光莹莹地看着他!
不需要言语,她眼中的哀痛已经化作轻风直吹到他的心底。
他的心底,有山鸣谷应,震耳欲聋。
他闭上了眼睛,又稍稍聚集了点力量,才虚弱地看着帕萝,强撑着冷笑:“你……要……失望……了!”
他知道,罗布泊有神奇的力量能够守护孔雀王后的子孙。帕萝姓笈多!她不是孔雀王后的子孙!只要曼头陀林不肯自己走出来,楼兰上下除了已经病倒的呼屠王,再也没人能把曼头陀林带出来。
连刚才那一幕曼头陀林都忍住了,想来,她一定会听自己的话,不会出来的!
他笑看着帕萝的脸在他面前渐渐扭曲起来,欣慰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