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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要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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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萝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又笑了起来,伸手轻抚上他的肩,眼神更加迷离。
“还会痛么?”她喃喃地问,仿佛眼前的人正在睡梦中,怕自己的声音太大吵醒了他的安眠。
广额缓缓按住了她的手,苦笑着说:“这么多年,早就好了。”
帕萝的手顿在广额的肩上,却也不从他的手中抽离。从广额宽大僧袍里,又传出安息香浓浓的味道,帕萝忽然便又是一阵辛酸,把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紧紧按住了广额的手。
“你骗我!你当日年少尚且会痛,如今怎么可能反倒好了?”
她神情酸楚,说着说着,一双眼睛如清晨的罗布泊一般雾气蒙蒙。
广额也有点黯然。慢慢的,他从帕萝的双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用拇指轻轻为她擦去眼泪,强笑道:“都这么多年了,连我都不在意了,你怎么还会难过?其实真没什么,不过是一点鞭伤而已!你也知道,鞭伤最容易好的。当年看上去伤得厉害,几年下来就真没什么了。”
帕萝默默不语,许久才挤出三个字:“你骗我!”
广额默然垂下了头,许久,才又强笑道:“天竺湿热,当日又不能好好休养,自然容易疼痛。如今在楼兰,养尊处优不说,天气也干燥,已经很久不会再痛了。”
帕萝的眼泪却随着他的手指更加扑簌簌地往下落,痛苦地说:“你又骗我了!若真是好了,你又何须成天带着安息香度日?”
广额一时无言以对,看着帕萝的模样,心中更是感动,猛的再次把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了她。
帕萝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只望这一刻能够永远停顿。如果两人真可以这么相拥到地老天荒,那么,这些年来她所做的一切都可以放弃。她并不真的在乎那些。
广额也幸福地垂下了头。
二十多年,他们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又相拥在一起。
眼光垂落之际,忽然看见地上金光一闪。他的心一动。
广额轻轻松开帕萝,弯腰自地毯上捡起那朵金莲花,仔细地看。
帕萝淡淡一笑:“这是月光公主出嫁前送给曼头陀林母后的。当日,还是托你从米兰佛寺中带出来的呢。”
广额沉吟不语,依旧仔细地看着这朵莲花,忽然问:“为什么花心空了?”
“听说……先王把花心中的翡翠取出来镶了个戒指,送给贵霜王子了。”
广额眉毛一挑,狐疑地看着帕萝。
“楼兰王庭一向珠宝众多,与贵霜太子联姻那么大一件事,先王怎么会选一件旧首饰重镶?要什么样的珠宝他们没有啊?”
帕萝也呆了一呆,的确,这似乎说不过去。
“难道……”她双眼忽然一跳,惊喜地看向广额。
广额似乎在鼓励她似的,也正在用力地点头。
“这些年你翻遍了先王夫妇的所有旧物都找不到。也许,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广额兴奋地说。
“拓跋嗣,你说曼头陀林看见你这幅样子会不会走出来?”帕萝看着不远处众兵士七手八脚地搭着一个巨大的高台,看了看囚车里的拓跋嗣笑吟吟地问。
拓跋嗣费力地抬头起看她,嘴角牵了牵没说话,眼角却冷冷环视众人一圈。
他前后的衣袍都已片片破碎,被鲜血粘腻成一片狼藉,刚刚自昏厥中被人泼醒,头发胡乱贴在面颊上,水珠还在顺着头发往下一滴滴地滴落,如同眼泪。
可是,乱发之中的这一道眼神,不但阴冷、简直就是挑衅。
一个机灵的侍卫在边上一声怒喝:“看什么看?还不回话!”说着,又是一道皮鞭带着呼呼风声抽到他背上,背上的血滴立刻被带起,四处飞溅,甚至有一两滴溅到了帕罗脸上,她桃花般的面颊立刻现出了一道狰狞。
所有的侍卫、婢女们都是一呆,随即又一齐吓白了脸。
如今的帕萝已不再是过去那位温婉贤淑的王后,谁也不知她会怎么发作!
肇事的侍卫吓得立刻扔了鞭子,扑通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颤抖着声音央求:“……王后恕罪……娘娘恕罪……”
他的身后侍卫们也立刻跪了一地,默默地陪着他不停磕头,可即使如此,帕萝脚下除了砰砰的磕头声之外,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说一句求情的话。
帕萝微垂眼皮看看众人,唇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她抽出一条丝帕轻轻擦了擦脸颊,心情很好似的挥挥手笑说:“没关系,拓跋殿下累了,不想说话,你也不必激动。”顿了顿,又看着地上众人柔声道:“都起来吧。”
这四个字说的如春风拂过桃花,甜美温柔得一如昨日。可地上的所有人却反而更加忐忑——娘娘一时冷若冰霜一时又暖如春风,怎么这么捉摸不定?今日她是饶过了这侍卫,可谁知什么时候又会把犯错的人拉下去重打一顿鞭子?所以,一众侍女、侍卫们从地上站起时也殊无喜色,脸上反倒更加紧张。
帕萝心情大好,甚至还回头向嘉亚丽笑道:“依我看她肯定会出来。否则怎么对得起人家这些年的一片深情呢?”
嘉亚丽也笑:“奴婢倒不这么看呢,虽然奴婢到现在也不知公主到底喜欢的是无谶还是圆通,但肯定不是这个空信!怎么可能为了他以身犯险?”
帕萝掩着丝帕浅笑。果然还是嘉亚丽知道她的心,知道她现在想干什么,能够纯熟地与她一搭一档。她故意向嘉亚丽皱了眉轻叹:“这倒也是……唉,全怪太子殿下不好,这么多年都不肯向人家亮明身份。以曼头陀林的性子,若是早知空信就是她的未婚夫,你说会不会对他多动些心思?”
“那是自然。哪个女孩儿看到自己未婚夫婿不会心猿意马一番呢?唉,真可惜,拓跋太子错过机会了。娘娘,奴婢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不肯说呢?”
帕萝笑叹:“那还用问?自然是太子爷心高气傲,就怕沾了‘未婚夫’三个字的光,非要人家纯纯粹粹地喜欢上自己不可。没想到,白白看别人抢了先!”
“天哪,天底下竟有这么蠢的人!”嘉亚丽用力眨眨眼,故意大呼小叫起来,“喜欢人家还顾虑些什么,若换了我,什么都不想,为他杀人放火都不会犹豫。”
帕萝赞许地点头:“正是!那些世俗礼法管得住世人,却又岂是为我等而设?他父王当年为了心爱的美人,都能把人家的丈夫给杀了抢人!你说他怎么一点都没学到他父王的狠劲呢?连这点小事也瞻前顾后的,活该如今在这里受苦。”
嘉亚丽恍然而笑:“娘娘说的事奴婢也听说过。那位美人不就是贺兰夫人么?对了,如今抢他江山的拓跋绍正是贺兰夫人的儿子!呵,难怪拓跋绍能成大事!娘娘你说,太子爷当年何必非要去纠结刘贵人的死因?再怎么计较他母亲也活不回来!反而累的自己江山啊、美人啊都拱手让给二弟,如今连性命都保不牢了。”
“可不是!”帕萝嗤笑道:“身在帝王家的,只有掌握了权力才能得到最心爱的人,最在意的情!我15岁就明白的道理他却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要我看,他父王原本就不该册封他做太子。他还不如真就受戒出家呢! ”
“那可不行!”嘉亚丽怪叫起来,“人家对公主那么好,怎么会舍得出家?”
“对她好有什么用?他做的那些事人家根本就不知道,还不如真当个和尚彻底绝了念头!”她瞥了一眼拓跋嗣。自己主仆两个冷嘲热讽了半天,就算拓跋嗣一直在装聋作哑,总也该脸色惨白神情颓丧吧?可看他的眼角眉梢居然一派平和。就算由于失血过多面色惨白,神情气度却也与平日里她们熟悉的空信和尚一般无二,那些刻薄的话竟仿佛连他的双耳都没有飘入,更别说刺中心房了。
帕萝从心底对他生了些敬意。不管他当和尚是真是假,做太子是立是废,拓跋嗣身上的淡定与从容也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高僧,更别说那些帝王太子了。
帕萝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如果换在二十年前遇见这样的人物,她一定会引他为知己,与他终身守望相助。可是到了今天这地步,不管再同情他、再敬佩他也好,自己也必须伤害他,必须拿他的命来换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收起了刚刚冒上头的几分同情与敬佩,对拓跋嗣冷哼一声,阴恻恻地说:“如今,就要看看你那个女弟子究竟像你几分,愿不愿意为了做傻事。”
一向以来,拓跋嗣最心痛的就是曼头陀林的懂事。每当他听曼头陀林说自己为了楼兰愿意嫁这嫁那时,他的心都在暗暗抽痛。这些年,他最希望的莫过于曼头陀林能忘却一切责任,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他又比谁都知道,曼头陀林一旦见到自己被帕萝绑在高台上的样子,十有八九是要冲出这漫天芦苇的。
他张开了嘴,用暗弱的声音轻轻说:“她……若……”
低低的声音激起了帕萝的好奇,虽然她与嘉亚丽两人激了他一路,却也没指望他真能开口,没想到,他居然张口要说话!只是,他已近一昼夜没吃没喝,先被自己暴打一顿,如今又在日头底下烘烤着,嗓音干涸、气若游丝,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倒是嘉亚丽看她神色,立刻明白她的心思,走到空拓跋嗣身边笑问:“想说什么?”说完,便伏到他耳边仔细去听。
帕萝看见拓跋嗣的嘴唇又动了动,像是说了几个字,嘉亚丽吃惊地直起身,怔怔地回头看自己。她更好奇了:“她说什么?”
嘉亚丽看看她,为难地顿了顿,小声说:“他说,‘她若是来,我休了她!’”
嘉亚丽的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可帕萝却转头向拓跋嗣轻轻地笑了。
一点都不意外!若是她被人当做诱饵,她也希望广额永远都不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