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中楼兰》竹浪

45、真情

　　禅房里，曼头陀林按着圆通的肩膀在他身侧坐下，轻轻将他衣袖直卷到肩膀。
　　圆通一下按住她的手，轻轻的喊：“公主？”
　　曼头陀林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低声说：“我看看你的伤。”
　　她眼底的痛楚看得圆通心中一暖，手不自觉松了。
　　曼头陀林推着圆通的肩膀让他转过去，细细查看那伤口。还好不是很深，但是也已经肌肉外翻，血湿了半幅衣袖。
　　曼头陀林轻轻伸手抚上了这狰狞的伤口。
　　“圆通……”她低低呢喃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喉咙有些哽，却哭不出来。
　　自从九岁以后她就在没哭过了。直到此刻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已不惯掉泪，哭不出来。 。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圆通却已被她那欲哭不哭的样子吓着，连忙安慰道。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话，还专门挥动了几下胳膊。
　　“你别动！”曼头陀林连忙按住他的胳膊，拿起伤药倒在绸带上，细心为他包扎。
　　她的掌下，那片蜜一般颜色的肌肤轻轻哆嗦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痛？
　　感觉到曼头陀林的掌在他肩膀上轻轻打着转，圆通的心也跟着轻轻颤了颤，又紧张的砰砰乱跳起来。他尴尬地偏过头去，却正看到案上摇曳的烛火，应和着外面的雨声，一样飘忽。
　　圆通忽然莫名地觉得干热，四下里都似乎有什么暧昧的气息在滚动。
　　在这安静的斗室里，圆通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
　　曼头陀林的手一顿，关心地问：“是我弄痛你了？”
　　“没有，不是。没关系！”圆通连忙按捺住旖旎的心思，强笑着回答。
　　伤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药力渐渐出来，圆通的臂膀微微泛起了绯红，带着丝丝灼热。
　　圆通只觉得全身都开始燥热起来，他忽然转过身，一把抓住了那只手，炽热地看着她。
　　“公主……”他哑着嗓子轻轻喊了一声。
　　曼头陀林的脸倏然一红，慢慢低下头，任他抓住自己的手，什么也不说。
　　圆通慢慢牵过这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曼头陀林有点慌了，羞怯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圆通望着他那湖水般清澈的眼睛，呆了一呆，猛地一伸手抱住了她。
　　就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直到感到环住自己的臂膀温暖坚定，曼头陀林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圆通？”她不由自主的微微挣了挣。
　　圆通却不说话，只是把脸慢慢靠近了她的脸。
　　温热的气息喷过来，就在曼头陀林还在疑惧之间，圆通的手臂忽然收紧了，他的唇也凑过来，轻轻覆她的眼睛上。
　　曼头陀林只觉得浑身一软，什么都看不见了。但皮肤的感觉却似乎被唤醒，渐渐感受着他的唇移到自己的脸颊、鼻尖、一路向下……
　　她忽然浑身颤抖，自己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圆通的唇顿了顿，终于没有继续往下，他的鼻息却更灼热了。曼头陀林感觉到他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脖颈间。她有点害怕，可不知为什么，眼前似乎又晃动着他蜜一样的肌肤在烛光下泛起的光泽，再想到他臂上的伤，便忍不下心就这么把他推开，轻轻闭上眼由他抱着，不再动弹。
　　圆通感受到曼头陀林彻底放弃了轻微的挣扎，心思也是翻滚澎湃。他不知今天空信发什么疯来跟他拼命，却也不会忘记方才无谶的话。
　　再过几个月曼头陀林就要嫁到北魏皇宫里去了！如果再不搂紧她，也许这一生都会失去她！
　　这个念头比臂上的伤更折磨着他，几乎让他痛得想出门大喊，想在地上翻滚，他绝不能想象如果真的再也不能把她搂在怀中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单单只是这想法就让他害怕的发抖，就觉得一定要做些什么。
　　曼头陀林感觉到自己颈间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环着自己的臂膀更是越收越紧，她觉得自己已经被紧紧地贴在圆通的胸膛上，连喘气的空间都没有。
　　正在惊惧时，圆通猛地扳过她的脸，毫不预兆地向她的唇吻过来。曼头陀林虽然还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却几乎本能地一偏头，惊叫一声：“圆通——”
　　这一声里有惊恐，有无奈，更有拒绝。
　　圆通一下像是被人又重重砍了一刀，猛地松开了她，呆呆的看着她。
　　仍旧是摇曳的灯光下，曼头陀林的脸却绯红，而是一片惨白。
　　曼头陀林猛地背过了身去。
　　圆通的心突突直跳，忽然就就后悔了。自己太着急了！刚才的举动一定吓着了她！不知她有没有觉得受了欺负？圆通在心中暗骂着自己糊涂，却也找不到任何话来解释，没底气地只能小声嗫嚅：“曼头陀林……”
　　曼头陀林慢慢转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睛。
　　忽然，曼头陀林笑了——却不是圆通熟悉的天真无邪的笑，那是苦涩的笑。
　　曼头陀林慢慢坐了下来，低下头轻声说：“圆通，是我不好。”
　　圆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忽然间他心底涌上了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不知为什么，他脱口而出就说：“没关系。”——不管曼头陀林做错了什么，他都希望能借这三个字抹掉过去的一切，重头再来。
　　曼头陀林却轻轻叹息：“是我对不起你。明知自己快要出嫁了，还来招惹你。”
　　圆通整个人被说得一愣，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曼头陀林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震惊，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勇敢地抬起头来，转过脸，直视着圆通的眼睛，轻轻说：“对不起圆通，你走吧。离开楼兰！”
　　“你说什么？”圆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还与自己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曼头陀林这是在说什么？
　　曼头陀林仍旧摇头，神色却严肃了很多：“趁现在尚能自拔，你赶快走吧。”
　　圆通更迷惘了，呆呆地看着她问：“什么叫趁我现在尚能自拔？”
　　曼头陀林的眼睛里退去了所有迷醉，清清冷冷的，看着他，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趁你我现在还没有深陷情海，趁现在离开还不是很痛，你快走吧！”
　　圆通仍旧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惊疑地看着她，茫然问：“谁说趁现在离开不是很痛？”
　　曼头陀林深吸一口气，口气更加决绝：“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出嫁了，我们之间没有未来。”
　　圆通惨笑了一声，却摇着头问：“谁说的？”他站了起来，走到曼头陀林身边，一把抓起曼头陀林的手，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问：“谁说没有未来？你别去北魏！我虽不能让你当上皇后，却也绝不会委屈你一分一毫。”
　　他的眼神炽热，握住她的那只手，烫的几乎让曼头陀林的心融化。
　　曼头陀林有一刹那的迷醉，可迅速又清醒了过来，她努力挣了两下，试图挣脱他的手掌，却没挣脱。曼头陀林苦笑了一下，却也不争了，就任由他握着，眼睛却沉静地看着他，低声、却坚决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会嫁到北魏去。”
　　“为什么？”圆通愤怒地低吼，“你要当皇后？”
　　曼头陀林的眼睛更清冷了，她不知从哪里忽然萌生了无尽的勇气，勇敢地看着圆通的眼睛，定定地说：“为了楼兰我必须当上北魏的皇后！”
　　“那我们呢？你能忘记我？”圆通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喊。
　　曼头陀林却更冷静了，她看着圆通，轻轻一笑，笑的那么苦涩。在笑容中，她的眼神渐渐迷蒙起来，像是看到了遥远的什么地方，轻轻说：“忘不了。但我可以带着你的记忆去北魏。这个，我可以！”
　　她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可是在圆通的耳中却不啻是晴空霹雳。
　　“你……”他不敢置信地看她。眼前的人怎么竟说得出这样一番话来？
　　曼头陀林正定定的看着他，与他的迷狂不同，曼头陀林竟然极其冷静，静静地说：“楼兰的公主注定了要为楼兰牺牲一切。这是我的使命。我从没想过背弃这使命！对不起！我从没想过悔婚，本不该招惹你的。是我错了，对不起。”
　　圆通呆呆地看着她。此刻更令他惊讶的不是这番话的内容，而是曼头陀林说话时的语气。
　　她竟能那么平静！没有纠结，没有痛苦，显然，那是她早已想通的道理，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稚气未脱的少女啊！怎么可以这么冷静地一手割断自己的幸福？
　　圆通看着她冷静的眼睛，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是该同情她的不幸，还是恨她的绝情？
　　“你以为我现在尚能自拔？”圆通苦涩地问。
　　曼头陀林默然看着他，慢慢地站起了身，缓缓走到门边。
　　圆通看着她慢慢地抬手，打开房门，走进门外绵绵雨幕。她的脚步似乎依旧平稳，却沉重地如同背负着千钧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