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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决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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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信一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无谶已经回到了小院,方才就是他在自己身后用力抓住自己的手。而自己刚才那么猛力地一挥,以无谶从未习武的文弱之躯哪里经得起?竟被他甩到了好几步远重重摔在地上。
空信心中大惊,连忙放下圆通跑过去看。无谶倒在地上,磕在了哪块石板上,额头正在往外流血。空信直到此时似乎才感觉到雨的冰冷,整个人都呆在那里,怔怔看着无谶:“大师你……”
话未说完,已经敏感到背后一阵劲风袭来,耳边也传来圆通气急败坏的声音:“空信!”可是无谶此刻正无力地躺在地上,他若是闪开,圆通的短棍岂不是要打在无谶大师的身上?
圆通也看到了无谶额角上的血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他想也不想,举起短棍一棍就向空信的后背打来。这一棍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曼头陀林了,他一路东来就是为了保护无谶,此刻看见无谶受伤,心中又惊又恐又气愤,这一棍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打下来,如同为无谶报仇一般。
“砰”的一声,短棍再次狠狠砸在空信的背上。
无谶就看见空信的脸色一白,整个人都晃了晃,也顾不得自己还头昏眼花,连忙喊:“空信,空信?”
他们身后的圆通却已疯了一般地冲过来,扔下短棍,一把搬过空信的肩又是一拳打来。空信抬手一档,正狠狠打在他的伤口上,圆通吃痛,却仍不放手,又是一拳打过来。
雨下得越来越紧了,打得瓦檐噼里啪啦乱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两人却在雨幕这扭打起来——到了此刻,两人已不再是高手过招,几乎就是街头无赖肉搏。
两个人也不知身上的衣衫是什么时候被对方扯破的,也不管自己的身上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两个人只是专心地瞪着对方的要害,仿佛对方就是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敌,仿佛自己心中有无尽的怨气,就要借着这拳头打出来。
直到两人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喊:“住手!统统住手!”
两人刹那都呆住了,不觉一起停下手,一起惊诧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曼头陀林面色灰败地站在那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
猛地,她的眼睛落在了圆通尚在流血的手臂上。
空信紧张了起来:“你……”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曼头陀林,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此刻她不应该正在宫里接受王后的训斥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楼兰宫廷即使不敢张扬,也必然会限制她的行动,怎么她还能跑到这里来?难道王后连公主一夜未归的事都不管?
他当然不知道,呼屠王和帕萝听了她一番精力之后,不但没训斥她,帕萝还拉着她的手哽咽着说说“王妹辛苦你了!”然后抱怨她几句怎么不找人报个信,害他们担心了一个晚上。然后曼头陀林就顺顺利利过关回寝宫。
回到寝宫,曼头陀林发现自己的手臂居然被风暴吹得皴裂,还有些沙石刮出的血痕,不禁想到无谶被咬伤的手腕,还有他的后背一定也有很多伤口!这才急急忙忙带着疗伤的药送过来。没想到,一进门却正看见这一幕。
曼头陀林怒目看着空信,喝到:“空信,你干什么!”
空信瞬间镇定了下来,恨声道:“你让到一边,我帮你讨回公道。”
“帮我讨回公道?”曼头陀林莫名其妙,“什么公道?他又没害我!”
居然到这个时候还是这么一幅懵懂无知的模样,空信又是气又是心酸,眼睛几乎迸出泪来:“你……就算你再怎么贪玩,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我不是告诉你了,万一被北魏宫人发现,你的命都保不住!是公主都不行!”
“什么?”
“什么?”
曼头陀林和圆通异口同声叫了起来。曼头陀林是莫名其妙,怎么自己就小命不保了?圆通却简直是被“北魏宫人”这四个字给刺得跳起的。
“北魏宫人关你什么事?”圆通一把握住了曼头陀林的臂膀,急切地问。
曼头陀林胆怯地看着他,他的样子是在吓人,恶狠狠的,竟似是要把她吃了一般,吓得她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说!曼头陀林你说!你说啊!”曼头陀林的沉默几乎让圆通崩溃,他紧紧抓住曼头陀林,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像孤独的寡妇抱紧自己唯一的儿子,最后这点希望已经刺激地他几乎疯狂。不停地摇晃着她狂喊,“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圆通!放开公主!”无谶在他们身后重重喊了一声,声音冷峻、严肃,无比威严。
这个时候能让圆通冷静下来的,也只有无谶了。
圆通果然慢慢放开了曼头陀林,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无谶,苦涩地喊了一声:“大师……”
无谶看着面前这三个人。暴怒的空信、绝望的圆通,以及受惊委屈的曼头陀林,不由得长长一叹。枉他们从小都深受佛法熏陶,居然一个也不懂“放下”的道理,把自己纠缠在这些贪嗔爱恋中,彼此伤害。
他的眼睛威严地扫过这三个人,缓缓道:“圆通,公主早已许婚给了北魏太子,几个月后就要完婚。”
“当”的一声,圆通手中短棒跌落在地。
他不敢相信似的看看曼头陀林,曼头陀林却低着头,不敢看他。
一定是真的了。
圆通霎时间只觉得五内俱焚,愣在那里好半天了,不说话,也不动弹。
就在此前不久,他还在心里计划着如何大大方方走进楼兰宫廷,向楼兰公主求婚。他相信,凭自己的家世与才华,楼兰王未必就会拒绝。
就在此前一刻,他还觉得自己的未来无比美妙,却不想,现在无谶将自己的希冀击得粉碎。
他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仿佛已经被这个消息摧垮。
无谶悲悯地看着圆通,心里有点自责。自从知道曼头陀林的真实身份后,无谶就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圆通。想告诉他,又觉得也许根本无此必要——毕竟他们不久就要离开楼兰,不如拖到那一刻让一切自然结束,让他们此后的每一个月夜里都有一个可遥想的人,自己又何必非要把这么美好的联系硬生生斩断呢?
没想到,正因为当时没有警告,此刻的圆通竟已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到了如今这地步,无谶自知他已劝不动圆通了,这种事一定要他自己想通。
无谶心里又叹一口气,装作没看见圆通的绝望模样,转脸对空信说:“昨日公主与我和圆通一起在城外被黑风暴围困,别无其他,你一定是误会公主了。”
空信也一怔,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居然是这样么?那么……他惊讶地去看曼头陀林。
曼头陀林本来一直不知道空信在闹什么,此刻听无谶一说,顿时明白了,脸上一红,又羞又怒,羞怒之中还夹着无边委屈:空信怎么竟能这么看自己?不仅仅是误会自己,还这么不问根由就冲过来打伤圆通,这还是她认识的空信么?
“曼……”空信心虚地喊。
“别叫我!”曼头陀林忽然直着嗓子尖叫。
空信后面的话全被她这一嗓子给吓了回去,小院中所有人也都震惊地抬起头来瞪着她。
曼头陀林只觉的自己快要疯了,被这三个人给逼疯了!再不让她吼几声她真的会疯掉!
曼头陀林嗓子干干的,又痛又哑,可即使如此也宣泄不了她对空信的满腔怨恨。现在,连看他一眼都恨!她恶狠狠地又瞪了一眼空信,忽然走过去扶起圆通,让圆通整个人都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步步走进禅房。
空信和无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看着她搂着圆通,紧紧依偎着圆通,一步步走向那个小小的房间。
“曼头陀林!”空信还是觉得不妥,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曼头陀林又回过头来冷冷看他一眼,那眼神像万年的寒冰,不带一丝情意,看得空信的心一凉,后面的话再也不知该怎么出口。
曼头陀林却说话了,缓缓地、却比她的脸色更冷漠:
“空信,从今天起,我的事不要你管!”
一句话,却让空信觉得自己像是又被那条搀了黄铜的短棍狠狠打了一棍。只是这次不是在后背,而是在心头。
他知道,曼头陀林是认真的。
他呆呆地看着曼头陀林暧昧地扶着圆通走进小小的禅房,劝都不敢劝。
然后,眼看曼头陀林又恨恨地看他一眼,“嘭”的一声大力关上了房门。
五脏六腑似乎便在这一个冷冷的眼神里瞬间化成了灰烬。
冷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缓缓往下流。可空信觉得,这雨水中还有一两滴是热的,也混着冰冷的雨,一点点,在脸上蜿蜒爬过,在心上烙下了热辣辣的伤。
朦胧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视线,也挡住了他面前的风雨。他听见一个声音轻轻问:“有些事情如果求不得,就不能放不下。空信,你还不肯放下么”
空信仰起脸来,看着无谶那双平静的双眸,神经质地笑起来。
还是无谶一语道破了真相。求不得!他没有得到,再求也没用、再放不下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