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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决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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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信又站在宫墙边的花木里——倒是一如曼头陀林所料。
曼头陀林吓了一大跳。一夜不归,她倒是有心理准备被空信骂,有心理准备被王兄王嫂罚,却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空信。
一夜不见,空信竟似憔悴了许多。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呆滞得像一尊石像。连见到她回来都没动,只是眼珠转一转,好歹证明自己不是真的石像。
曼头陀林原本想好了对空信能避就避能赖就赖,却万万没想到空信是这副样子,惊得也忘了自己想好的战术,冲过去扳住他的肩膀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她的右臂,也就没有任何遮掩地裸露在了空信的面前。
空信的眼珠转到了这条手臂上,眼角轻轻跳了跳,又继续仔细打量起她来。扯断的衣带,碎裂的裙裾、干脆就不知哪里去了的袖子。
空信的眼睛里突然就充满了痛楚。
曼头陀林也看出了这痛楚,彻底被吓住了,颤声喊:“空信……”
“刚才我听到圆通的声音了,是他送你回来的?”空信强压着情绪,尽量让声音平稳地问。
“是啊——”曼头陀林小心地回答。想不到空信的耳朵这么好,他们那么小声的说话也被他听见了。
空信的眸子里蓦的精光一闪。
他似乎深深吸了口气,漆黑的眼睛看着曼头陀林的脸,略犹豫了下,还是艰难地问出了口:“你们昨晚在一起?”
曼头陀林的心忽然就是一慌。
昨晚有发生了太多事。她第一次出城露宿,第一次和两个年轻男子躺在一起,第一次跟人说起了遥远的童年往事,第一次与另一个人胸膛贴着胸膛紧紧相拥。
想到风暴中的一幕,她的脸刷的红了,倒似这事已经被空信知道了一般,一颗心在胸膛里通通通乱跳,慌乱地低下头来,双手紧张地插在一起不知该怎么办!
空信看着她这幅娇羞慌乱的样子,头就是一晕。
担心了一整夜!起初还暗笑自己多心,继而宽慰自己曼头陀林总是知道分寸的,最后却恨自己怎么就真的放她一人出去找圆通。没人知道这一夜他历经了多少心思辗转、悔恨交加、急怒攻心。尽管如此,直到刚才那一问之前,他心中还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曼头陀林固然顽皮了些,却不至于莽撞至此!那个什么“好主意”,她不过是随便说说逗自己生气的吧?她不可能真那样做。
是以,在问出那个问题之前,他的心多少还有几分希望几分把握,可是,曼头陀林低着头、半是慌乱半是羞怯的样子,却粉碎了他心底最后一点希望。
“你……”一时间胸口气血翻涌,他竟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曼头陀林吓了一跳,抬起眼看他,竟似也被他吓到了。
空信看着她那双惊恐的眼睛,本来如决堤春水般的满腔怨恨,忽然就如遇到巨崖当道,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终于,所有的激动都化为了一声长叹:
“你……你这样子也不怕着凉,回头你王兄见了一定要骂……还不赶快去换件衣裳!”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也许,只有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才不会被她察觉到声音里的苦涩。
曼头陀林这才低头检查自己的一身破烂,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难怪空信生气,这样子的确有失公主体统。还好空信提醒了,否则自己还真想就这么去见王兄呢。
“空信,就知道你对我最好!”曼头陀林撒娇似地扔下一句,蹦蹦跳跳地往寝宫一路小跑,跑几步却又停下来,感激地回头看他,真诚地追了一句:“比我王兄对我还好!”
她又是娇艳地一笑,灿若桃花。可这笑容看在空信的眼中却满不是滋味——这么多年了,她依旧还是几年前的那一句“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长年烈日当空的楼兰居然下雨了。
空信抬头看天,明明还是中午,却忽然阴郁了起来。就连迎面的风也吹来一片泥土的腥味。他抬头看天,大片阴郁的云正从远处迅疾地飘来,还没来得及容人有所举措,雨点便已飘落在了他的脸上。
有点冷。
不是楼兰常见的那种来到快去得快的暴雨,雨丝细细的,雨点小小的,竟在风中飘摇缠绕,慢慢卷过来,把阴冷渗进骨头里去。
连天光迅速地被全部逼退,明明还是白天,却成了一个黑暗的正午。
空信站在米兰佛寺无谶居住的小院外,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阴沉。
有些事,他不忍心去责怪曼头陀林,却不能不找始作俑者算账。
面对这扇虚掩的房门,看着里面亮起来的烛火,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声高喊:“圆通,你出来!”
里面的圆通一愣,推门出去,就看见了空信。
空信站在那里,那脸色、那眼神,比雨幕还要阴郁。
圆通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却还是张罗出一个笑脸:“是空信?下雨了,快进来!”
空信的眸子更冷了,用冰一样的目光凝视着他。
日色不知何时已隐去。他们忽然就如站在一个无月、无星的夜里,连背后的灯光都被雨幕隔得闪闪烁烁。
圆通恍惚间似乎看到空信掌中有寒光一闪。他的笑僵在了脸上,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空信阴郁地盯着他,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你——混——蛋!”
冰冷的三个字,像在圆通的耳边轰轰隆隆滚过的闷雷。他仿如被闷雷劈中,愣在那里。
空信的双眼,依旧牢牢地粘住他。
但他的手,却慢慢的、慢慢的高高扬起,忽然,向前一冲!
寒光再度闪过,几乎与此同时,圆通本能地抬起了手臂去拦,果然拦住了。
短暂的胶着时才真正看清,那是一把戒刀。
细密的雨点忽然就有了点重量,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滚下来。
圆通一时并未感觉到痛,瞪着这粘稠的东西半天,才豁然明白那是自己的血。
鲜红的血顿时让他失去了理智。圆通根本无意去问一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想问空信为什么来找他拼命——也许空信就是看他不顺眼,反正他也早已看空信不顺眼了。
圆通迅疾地扭身从旁边的柴堆中抽出了短棒,抖棒就向圆通劈来。招势狠辣且全无后招,仿佛他根本就不懂得或者不想防守。空信反手背提戒刀,见圆通的短棒几乎扫到面前才拧腰疾闪,一阵锐利的风堪堪擦胸而过,撩动了胸前衣襟。
风中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劲道,空信立刻明白,那不是普通的木棍,那里面一定包裹着赤铜。
来不及惊讶,圆通已顺势横扫,空信脚下连忙后仰,短棒贴着他的鼻尖划过。
圆通一招用老,已与空信错肩而过,一声怒喝,也不转身,双手蓦地发力,就力将短棒后捅,袭向身后方挺腰直身而起的空信。空信见来势汹汹,含胸前倾,双手举起戒刀来格架。
两人兵器相交,火星四溅。
圆通天生神力,原以为这一招压下,空信就算不受重创,也必定弃刀打滚泄力。却没想到空信虽是反手架刀,却只是微微颤了两颤,旋即刀扫他下盘。
圆通一击不成已是惊讶,全没想到空信在如此劣势之下尚能反击。一个恍惚,右肩又被戒刀划中,慌忙收棍疾退,避开攻击。
圆通持棍横在当胸,心中却有些迷惘。一直以来空信都只是个静默淡然的沙弥,就算知道他是武僧,也曾见他拿着戒刀出现过,圆通也都没有在意。可几招下来,空信居然能伤得了他!这让他武士之名往哪里放?
难道空信竟是一直在苦练功夫?他一个出家的僧人,这又是为了什么?
空信看到圆通又被自己划伤,心中有点说不出的滋味。按说胜负已分,自己此刻不该再纠缠,可是一想到曼头陀林的话,胸口暴怒之气又升腾了起来,一声长啸划破寂夜,戒刀一抖,洒落一地寒光,挥刀又向圆通劈来。圆通连连受伤,戾气大增,招式间再无顾忌,举起就铜棒打向空信的肋下。这本来是攻敌必救的招数,就等着空信沉肘回护时就将短棒变扫为劈,却没想到空信居然像没看见,反而猱身上前,竟是一幅不避不让,硬拼一场的架势。
可惜,空信招式虽然快,但他用的刀与圆通的棒相比,短长悬殊,已先就吃了一大亏。圆通冷笑着看他刀到,短棍忽然变招,虚晃一下,侧身避让,一个转旋,轻易转到了空信的后侧,躲过了这一击。
空信这欲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一记狠招居然落空,气得一声怒吼,藉着适才力量,戒刀不停,也就要回身再向圆通袭去。圆通冷笑,他这几乎就是在送死,棍式不停,顺势就重重一棒打在了他的后背心上。
空信就觉得天旋地转,被打得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偏偏这雨地湿滑异常,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摔倒在地。
空信立刻就地一滚爬起来,冷冷地看着圆通。
圆通也正戒备地看着他。他就有点不明白了,面前这人明明也站在雨幕中被雨浇得狼狈,可他的背仍然挺得那么直,仿佛依旧站在和暖的春风里一般。唯独与往日不同的,就是他的脸上不再有淡淡的微笑,如今这张素净的脸庞阴冷得让他有点发慌。
从第一眼看到空信起,圆通就隐隐有些讨厌此人。讨厌他总是微笑着看着曼头陀林,气度那么沉静,仿佛就是曼头陀林天然的守卫者。而曼头陀林偏偏又对他那么眷恋,难得有几次摆脱了空信单独与曼头陀林在一起时,曼头陀林却总是在自己面前空信如何空信如何地提到他。
一想到这个圆通又暴怒起来,在雨幕中向上一弹,整个人借势飞扑过去,向着空信的脸一棍挥出:“你凭什么?”
这一次的势头比方才更猛烈,更迅急,空信连忙闪躲,可毕竟刚刚被他砸得气血翻涌,身子竟远不及平日迅捷,“砰”地一下又砸到肩头。空信一个趔趄,又差一点摔倒在地。
趁他撑不住身形,圆通又冲了过来,一棍横扫,另一拳又打在他的小腹上,狠狠地骂:“你——”
骂声未完全出口,脚下一绊,竟然是被空信绊倒在地,还来不及站起、身子忽然就被一只硬硬的手狠狠钳住动弹不得。
就听见空信在耳边喝问:“你对曼头陀林做了什么?”
果然是为了曼头陀林!
圆通看着空信冷笑:“再做什么也不用你这个和尚管!”
空信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怒目瞪着她,从牙根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空信又是重重一拳打过来,却被圆通迅捷地避开。圆通趁他用力过甚下盘不稳,顺势扭身一推一带,反倒把他也掀翻在地,恨恨地举起棍子一通乱打。
“你凭什么那么多事?”
“你忘了你早已出家么?”
圆通招招力大棍沉,仿佛要把空信生生打进泥土里,再也看不到他的脸庞。
不知是不是最后一句彻底激怒了空信,空信突然奋力,一脚踢在圆通的膝弯,顺势一个翻身跪在了地上,用膝盖狠狠压住那人,也抡起了拳头。
“你是在害她——”空信怒吼着。
可是,他的拳头忽然被一只手有力地握住了。
空信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用力就是一甩。余光中看到一个黑影踉跄了几步,“砰”的一声摔倒。与此同时,圆通大叫了一声:“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