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中楼兰》竹浪

42、拂晓

　　再有知觉时，只觉得脸上被什么东西照射着，暖烘烘的。
　　后背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痛意，手腕也跟着痛，臂膀腿脚似乎都酸麻起来。无谶一霎时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耳边，隐隐传来河水轻轻拍打礁石的声音，像梦中的魔力单根一样急缓有致。
　　他依旧有些分不清是梦是醒，难道这么多年后，他竟真的回到了故乡？
　　睁开眼睛，他看见东方的天空犹如射出万只金箭，一片绯红。而自己，原来是和衣躺在雅丹谷地上。他这才仿佛想起了些什么，再转头看，果然看到自己头边不足一尺的地方，还歪着另一张脸。
　　晨光中仔细看，这张脸原来是这么美艳娇俏。原先怎么不觉得？莫非是平日那双清浅的蓝眼睛为她增加了几分朦胧的清秀，以至于忽略了，她其实是极艳丽的。尤其是这么近距离地看，更看得清这张脸光洁莹润，象一块至美的和田玉。
　　她无知无识地闭着眼，不知做了什么梦，嘴角还在轻轻上扬着，满脸的平静与满足。这更与平日看到的曼头陀林不同，平日看到她让人赏心悦目，而此时的公主，美艳平和地竟能让人自惭形秽，莫名地就是觉得自己不配这么近地看着她，似乎这么仔细地观赏她的面庞都是对她的亵渎。
　　他有点不知所措。想躺到远一些的地方去，又怕那响动声会惊扰她的睡眠。
　　正在这时，又听见另一侧微微有了点响动声。他想起来了，自己的右边还睡着圆通。圆通该是醒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底忽然就生出了许多惧意，好像稍不留神圆通就会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一样，连忙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圆通果然醒了。他一骨碌坐起，摸摸后脑勺四下看看，就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曼头陀林是楼兰的公主！
　　这个念头如跗骨之蛆又开始咬啮起他的心来。
　　他站起身，向曼头陀林看去。曼头陀林睡得正熟，可手臂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臂膀。
　　圆通顿时明白了。楼兰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穿再少都嫌热，夜里又冰凉刺骨。他和无谶是在外露宿惯了的，早已不觉得什么，可曼头陀林却从小娇生惯养，即使是在熟睡的梦中也还是觉得冷。
　　也难怪她会冷。直到此时，他才在熹微晨光下看清，曼头陀林的衣衫已被撕扯得凌乱不堪，定是昨天躲黑风暴时弄的。她穿的丝衣本就轻薄，再加上东破一块西少一块，整个右臂几乎都裸露在外面，难怪会冷。
　　他很想立刻脱下自己衣服给曼头陀林盖上。可却又有些踟蹰。他只穿了件长袍，要是把长袍脱下，里面的小衣就见不得人了。
　　一阵清风拂过，曼头陀林不自觉地又把身体缩了缩。
　　圆通再不犹豫，立刻脱下自己的长袍，小心翼翼地披到曼头陀林的身上。自己精赤着上身坐在一旁看她。看她的身体渐渐舒展开，脸上的笑意更明显，圆通也跟着傻傻地笑起来。
　　无谶缓缓翻身坐了起来。
　　圆通连忙收敛了笑意，抱歉地说：“我吵到大师了。”
　　无谶淡淡摆手，轻声道：“无妨，也该回去了。”
　　圆通点点头，却有不知所措地看着曼头陀林。
　　无谶回看了曼头陀林一眼，轻声道：“我先入城去做早课，你等她醒了再送她回城吧。昨日她受惊不小，该好好歇歇。”
　　圆通竟然被他看得脸微微红起来，低下头嘿嘿不语。
　　无谶看看他又看看曼头陀林，笑着起身慢慢向城楼的方向走去。

　　曼头陀林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不知为什么，梦中的自己竟然仍是四岁大小，坐在天竺的花船上。她有些疑惑，这么的多年前的事自己怎么还记得？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梦到这一幕？
　　肯定是昨晚与无谶、圆通这两个天竺人聊得太兴奋了。
　　她懒懒地坐起来，茫然看看四周，问：“大师呢？”
　　“他要做早课，先回城去了！”
　　曼头陀林哦了一声，不知为何，竟有点淡淡的失落。
　　再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盖着圆通的衣裳。
　　“这……”她狐疑地顺着刚才的声音找圆通，一时却找不见。又看了半天，才发现圆通正远远地坐在一丛沙棘后面，竟像是躲着她一般。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她好奇。
　　“你先把衣服递给我。”圆通却答非所问。
　　曼头陀林举起这长袍再看看，猛地明白了，脸上顿时一红。
　　她忙拿着圆通的衣服走过去，却又在离沙棘丛旁不远的地方停下来，讪讪地说：“我给你挂在沙棘上，你自己过来拿。”
　　说完，娇羞地别过脸去。
　　身后沙棘轻摇，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知道圆通一定是走了出来，正在取衣衫。
　　难怪露宿一夜也不觉得冷，原来是圆通把自己的衣衫给了她。
　　那他自己呢？不冷么？
　　曼头陀林的心中顿时甜蜜蜜地滚过一丝暖流。
　　“圆通……”她有些忘情地轻轻喊了一声。
　　这声音里又太多情愫，听得圆通举着衣衫的手竟是一顿，忘了继续穿衣。这衣衫明明是他自己的，却偏偏有一种陌生的幽香隐隐传来。
　　圆通心神一荡。人就僵在那里忘了该干什么，愣愣地瞪着曼头陀林的背影。
　　曼头陀林的背影曼妙无双，不由得他的身上也是一热。
　　听见圆通的动作声停了下来，曼头陀林也有点紧张起来。他怎么了？
　　她猛地转过身来，对上了一双火焰跳动的眸子。
　　曼头陀林有点吃惊，她从未见过圆通这模样，不禁脸红得犹如火烧，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上嘴唇死死咬着下唇，像是生怕他自己会说出什么话来的模样。
　　这样子的圆通不仅有点奇怪，更有点让人害怕。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点点危险。
　　“你……怎么啦？”她试探着问。
　　几个字如兜头冷水，瞬间熄灭了圆通眼睛里所有的火焰。他尴尬地低下头，胡乱套上衣服，惶恐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呢？即使曼头陀林少不经事，也觉得刚才圆通的表情实在古怪，好像隐隐还有点……她不敢想下去，连忙低声说了一句：“快回去吧。”直到她走出去好几步远，圆通才仿佛听清她的话，连忙在后面一同向楼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