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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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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不多时,山寨大门已巍然而现,黄底黑字蓝边的一盏大旗迎风招展,“聚风寨”三个大字清俊挺拔。同样地处边关,距连云寨也不过百里。与连云寨略不同地是,聚风寨更像是村落,依山而建,还被隔出些田块,房屋错落有致地散布其间,几缕炊烟斜斜飘散,多了些普通百姓的生活气息。
四个少年见先生脸色不善,便寻了个由头,说是去向大寨主回禀下情况便溜之大吉。
戚少商牵着马,紧跟在顾惜朝旁边,后边还溜溜达达地跟着条狗,时不时路过几个淳朴的乡民,看见顾惜朝回来,便乐得绷不住嘴地招呼声“先生终于回来了!”,顾惜朝便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笑容虽是清浅,倒也让人感觉到是发自内心,氛围颇是祥和。
祥和地让戚少商觉着再见顾惜朝有一种沧海桑田的错觉,眼下的他们似乎只是久别重逢的故人,而非不共戴天的敌人。记忆中的顾惜朝除了旗亭酒肆几乎都氤氲在一片血色中,这样会对旁人清浅一笑的顾惜朝是他所不熟知的,可又觉得本该如此。
多年前的隔帐一刀,伤口虽早已愈合,却一直隐隐作痛,寒彻心扉。此时那伤口处却似有一缕热意在丝丝漫溢,冰火两重天。
顾惜朝径直埋头往前走着,似乎和平素并无异样。只是那握缰的手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一别五载,前尘如梦。
那场给半个江湖带来腥风血雨的一场追杀中,他失去了挚爱的妻子,也迷失了自己的梦想。本已无所求的想避开那段过往,却在连云寨不远的地方落了脚,真真是造化弄人,而今又与昔日的对头不期而遇,避无可避。
他倒不是怕戚少商来寻仇,若是戚少商真个找他报仇反倒好说了,横竖拼个你死我活罢了。
可惜,他们终究杀不了彼此。
还真是冤孽。
思及此,心下便有些怨愤,开口的话便带了些嘲讽:“戚楼主目前贵为群龙之首,怎么离开了那京师繁华之地,温柔之乡,来得这偏远山村?”
“温柔乡,英雄冢。也应适当地出来透口气不是?不比顾先生啊,大漠黄沙,长河落日,壮哉,快哉!”戚少商本是一派调侃的语气,说到后来渐渐低沉下来。
“哼,戚楼主好不知足!多少人孜孜一生求而不得,你坐拥一切,本是志得意满,眼下未免有些无病呻吟了!”曾经他拼尽一切想要一个出人头地施展才华的机会,这人却如此不屑一顾,他顾惜朝过往的追逐倒还真是一场笑话。
“顾惜朝!”戚少商蹙了蹙眉,还以为这人敛了性子,不想几句话下来还是这么让人切齿,“京师里面,各个派系勾心斗角,错综复杂…权势,嗬,若这是你一心想要追求的东西,顾惜朝,莫要让我轻看了你。这些年来,挂柱连云寨,供职六扇门,执掌金风细雨楼,最痛快的日子,莫过于在这大漠黄沙之地与兄弟们一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起杀辽贼,纵横驰骋….”
顾惜朝听他语气莫名低落便偏首过来,面前的男人侧颜冷峻,沉稳霸气更胜往昔,却带那么一点寥落和惆怅,看来金风细雨楼的担子也不那么轻松,心下便不禁一叹。自己本已看淡,不曾想面对戚少商时情绪总是失控,现下还争论这些做什么,当真好笑。
“你自诩大侠,好为侠义,无论做什么终归是你的选择。虽是困龙在渊,以你之能,在京师也必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顾惜朝缓了语气,不再与戚少商作言词之争。
戚少商见顾惜朝面色缓了下来,便也改了话题:“前些天在赫连那里,听说这边关近年出了个聚风寨,让辽兵闻风丧胆,不想却是你主持。”
想起前日喝酒言及此时赫连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戚少商不禁摇头笑了下,当时好奇什么样的人竟然可以指挥寨兵出奇制胜,屡创敌军,还多次帮了连云寨。赫连却说什么都不肯透露,老八也是支支吾吾,当下也没再追问,如今见了顾惜朝,便什么都明白了。
“也不是我主持,寨主另有其人!”顾惜朝顺顺马鬃,说地漫不经心。
“当年我请你挂柱,你不甘不愿,没想到却在此落了脚…真是世事难料!”戚少商有些感慨。
顾惜朝的手一顿,戚少商也知自己有些失言,只是不经意间总会提到过往,气氛一时便有些僵住。
旁边正慢悠悠晃着的大白狗忽的一声斜蹿了出去,他们走得是南北方向的小道,左首西北方向一处房屋已若隐若现,那狗便是直接斜蹿到东西路上的,戚少商便不禁扬声赞了句:“这狗还真是聪明,这近道抄得….”
话音未落,那边传来“汪汪汪”的叫声和“扑腾腾”的近身肉搏之声,听声音极是兴奋。他有些讶异地看向旁边的顾惜朝,顾惜朝却只是挑挑眉,不置可否。
说话间他们已转了过来,到了那处房屋近前,一黑一白两条狗正耳鬓厮磨扑腾地欢实。
戚少商便有些尴尬,转头向顾惜朝有些讪讪道:“我还道它聪明,原来是见色起意….”声音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虽然天色已晚,朦胧月色下,戚少商还是清晰地捕捉到旁边那人唇边浮起的笑意,清浅淡雅,如幽兰独放,暗香浮动。
一时便有些痴了。
顾惜朝本是看戚少商顷刻间表情精彩纷呈,十分难得,心下便有些开怀。兀自乐了会,却见那人不言不动,便道他还在尴尬,就罕见地安抚了下:“这么远便能嗅到气味知道有同类在此,这狗也是极聪明了,你带着它做什么?”
戚少商不自然地摸摸鼻子:“路上救的一条伤狗。本来伤好了留赫连那里,不想它却一路跟了过来。”
说话间,二人已推门进院,将马拴好,顾惜朝进屋掌了灯,“难得戚大侠光临寒舍,在此稍候下,容我略备些酒菜。”
饭菜虽然简单,好在顾惜朝厨艺不错,戚少商吃得还是颇为满意,美中不足地是,顾惜朝拿来的酒,虽然也还不错,入口下去终究少了些味道。
顾惜朝看他脸露遗憾的样子,便敛色道:“我这不比你金风细雨楼,都是些自酿的土酒,你不爱喝,就莫勉强。”
戚少商瞧他有些不快的样子,放下酒碗,笑道:“说哪里去了!这酒不错,只是,只是还真有些怀念炮打灯的味道啊!”
顾惜朝身子一颤,抿抿唇,错开对方的眼神,看着不远处的烛火,声音淡淡,神情倦倦:“大当家从赫连春水那边过来,途经连云城,应该痛饮一番才是。”
戚少商表情也黯然下来:“有些酒,和对的人喝才有味,否则….”声音渐渐低落下来,猛饮一口酒,将未尽的四个字“不如不喝”一并吞入腹中。
“息红泪已嫁赫连春水多年,大当家当放则放吧….”顾惜朝当然知道戚少商未尽的意思,这些年他亦是如此,只是他们间隔了太多,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何必道破徒增难堪。
“我说的不是她,你知道!”戚少商放下酒碗正色道,尔后顿了顿复又笑了开来,“红泪刚生了个大胖小子,真替她和赫连开心,我这次来也是为了他们儿子的百日宴。”
顾惜朝暗自摇摇头,这人还真是,说他绝情吧,他却可以舍身悬崖摘花,只为博佳人一笑;说他痴情吧,曾经那么喜欢的女子也可以说放就放。若是他,怎么可能会放弃晚晴,可是,晚晴却终究还是去了,念及晚晴,心下又是一痛。
戚少商看他神色变幻,已知他想法,苦笑了下:“红泪和我…唉,问题由来已久,是我负她,如今她能幸福,我很是欣慰。”
顾惜朝睇了他一眼:“息红泪选择赫连春水是十分明智的,赫连春水对她奉若神明,敬爱有加,跟了你这土匪头子,恐怕得受尽冷落。你这次来边关,恐怕也不只是单纯地吃宴吧!”
戚少商皱了皱眉,表情凝重,沉声道:“果然瞒不过你!你也知道边关这几年和辽军大大小小战役干了不少,朝廷多是主和的态度,战备粮草基本能免则免,前段赫连来信说是粮草即将告罄,边关将士年关难过,六扇门和金风细雨楼便暗自筹备了一批粮草,为免蔡京无中生有,多惹是非,我便以赴宴的名义暗中押运过来。”
顾惜朝轻轻挑剪着烛芯,悠悠长叹:“戚少商,这便是你拼死护卫的朝廷。边关将士为了他安坐龙椅,冲锋陷阵不惧生死,实则却难以果腹,说来可笑,让人齿寒。”
“我不是为了护卫朝廷,是为了给这无辜百姓挣得一份安宁!”戚少商双眉一轩,掷地有声,“你不也是同样吗?你对这个朝廷不屑一顾,却自愿在这边关抗辽御敌!”
“我不是….”顾惜朝别过头,低声道,“我只是无处可去,只是,心有不甘。”
“我知道。你想一展所长,但你却用来抗辽,而非反宋。顾惜朝,你还是想为这天下百姓尽自己所能的,你又何必自欺!”戚少商凝视着顾惜朝,不容他逃避。
刚被剪过芯的蜡烛火焰先是微微暗了下,复又明亮起来,顾惜朝的脸在烛火映照下,明明灭灭,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