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秘史》淡薄清湄

16、树欲静而风不止

　　大燕宫廷盛行高髻，尤以瑶台髻为甚。
　　第一日比试女工。百多个少女，一色的水红轻纱襦裙，月白锦缎绣兰草半臂。头上均顶着高高的瑶台髻，脑后留一撮燕尾，一眼看去，高低起伏，十分壮观。
　　绣阁里并不通风，又坐了那么多的人。许多丰腴的美人汗湿背心，连同脸上的妆，也糊成了一团。好在不是考妇容妇德，不然以这样的场面，大概都要打道回府了。
　　主持女工采选的女官秦尚工，约不惑之年。肃穆地端坐在主位之上，梳着一个牡丹髻，一身鸦青色宁绸直踞深衣。两边下首各坐着一个近三十的女官，都是一色的深绿色袿衣，下衬白色纱裙。这两人均从属于尚工局，一个是司彩，一个是司织。
　　晴天坐在一众少女中间，也同样的挥汗如雨。刺绣并非晴天擅长的东西，从前不过替晴岚作弊时，绣了几个香囊糊弄何夫人。如今真刀实枪地上阵，心里不由自主地虚了。近半个时辰了，还没有描好花样。有些速度快的，已经绣出大概轮廓了。
　　以技巧取胜，显然不适合晴天。晴天绞尽脑汁，总算绘出一副墨荷图。问女史要了由浅及深的黑白两色丝线，晴天一头埋进绣布里，飞针走线。
　　三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最后一支檀香燃尽之时，尚工击掌示意众女子停手，女史一个个将绣品收上去，呈给两侧女官。两侧女官由绣品里选出较为出色的，再呈给尚工，由尚工决定最后去留。
　　尚工一面看，一面念出入选名单：“柳若溪——王欣儿——顾晓姝——郑如花——何晴天——孙菲菲——”
　　一连念了三十个名字后，尚工宣布第一轮比试结束，令通过的女子回去准备明日比试。另外没有通过的女子，则留在绣阁内，有内侍监过来分配日后职务。
　　说完后续安排，秦尚工与司彩司织在众人的目送下，端庄走出绣阁。
　　“方才我看见一副墨荷图，明明绣工很一般，怎么司彩也将它呈给尚工了？”司织两手交握腹间，瑶台髻上垂下的金步摇闪闪发光。
　　司彩微微一笑，问尚工：“尚工您说呢？”
　　秦尚工目不斜视地迈着步子，启唇缓缓说道：“绣工确实是很一般，不过却胜在意蕴上。那副墨荷图乍一眼看上去，确实只有几分清雅，算不得上品。但你若转一个方向看，便能看见墨荷图中，隐着一副肖像图。”
　　“肖像？谁的肖像？”司彩问道。
　　“瞧着大约是国师的肖像罢！大燕举国上下，也只有国师一人眉间有莲花印记了。”秦尚工也不大肯定，犹疑说道。
　　司彩吃了一惊：“国师？莫非这丫头见过国师？”
　　“这我便不得而知了。或许国师云游之时，点化过这小丫头也未可知！”秦尚工说着，与司彩司织渐行渐远。
　　近申时，太阳正是火辣袭人。几十个采选的少女叽叽喳喳地涌入御花园，三五成群地结伴在一起，朝永巷走去。
　　晴天与如花虽然各自都不太看得顺眼，但毕竟是一个屋的，闹出别扭只会叫别人看笑话。因此，三人面上也装出几分和气，并肩行在御花园里。
　　酷暑天气，御花园里大半花草都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晴天几人被太阳晒久了，也和这些花草一般无二。忽然一阵南风拂过，带来阵阵月季花香。三人不自觉地耸动鼻子，环顾四周，寻找花香来处。
　　晴天眼尖，一眼看见不远处有个凉亭，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陶然亭”。陶然亭一侧临水，另一侧则簇拥着大片的白色月季。一株水缸粗细的老柳倚在亭角，郁郁葱葱的枝叶盖住大半个凉亭，看看便令人觉得十分凉爽。
　　“走这么久，热死了，我们过去歇一会儿吧！”如花抹了抹额头汗水，胳肢窝透出湿痕。
　　晴天点点头，朝陶然亭走去。小欣有些犹疑地问：“我们能坐吗？不会有什么事吧？”
　　“歇个脚能有什么事！”如花不在意，走过去与晴天面对面坐下。南风拂过水面，带着凉意吹向陶然亭。几人坐在陶然亭内，只觉身上毛孔全部张开，舒坦无比。
　　“哎！”如花下巴朝晴天努了努。
　　晴天看不惯这人一副居高临下的嘴脸，白了如花一眼，扭过头去不理她。从前在何府时，虽然也受了晴岚不少气，较之如花，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毕竟那时自己斗不过他们，徒然反抗，不过招来更多皮肉之苦。如花如玉两姊妹，看着盛气凌人，却完全没有贵气可言，并不可能是什么大家闺秀，晴天自然也不用平白地忍气吞声。
　　“跟你说话呢！甩什么脸子！”如花面露不悦，顺手摘了一朵白色月季砸过去。
　　晴天身子一偏，躲了过去，月季花在地上滚了两滚，厅在晴天脚边。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晴天捡起月季，在手里把玩。眼皮也没抬一下，冷冷对如花说道。
　　“瞧瞧你这瘦猴模样，自己不知道丑吗？还好意思素面朝天地出门！”如花讽刺道，“今日看你绣的荷花，针脚粗得跟水桶一样，竟还入选了，给尚工送了不少银子罢？”
　　晴天也不解释，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如花一眼，笑道：“是呀，我给尚工送了一万两银子呢！你长这么大，可见过一万两银子长什么样？”
　　“你——”如花脸涨得通红，“不过几个臭钱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心有人告发了你们，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好啊！”晴天呵呵一笑，“谁要能拿到证据，尽管告我去。告不倒我的，等我死了，记得要变个大乌龟，给我驮碑去！”
　　“你——”如花气得头脑发昏，想也不想，一巴掌便向晴天挥去。
　　晴天一手迅速抓住如花手腕，狠狠朝石桌上磕去。只听见一声闷响，如花的手腕一痛之后一麻，竟似失去知觉了一般。如花惊恐地抱着手腕，杀猪一般的嚎叫在御花园里荡开。
　　晴天耳朵里一阵轰鸣，心里顿时后悔了。自己这样鲁莽行事，要是被人发现，那可真没好果子吃了。
　　“谁在那里嚎叫？”花园转角走出一个年轻女子，女子梳着望仙九鬟髻，发髻上簪着一只六尾金凤，一支大红色玛瑙珠钗缀在发髻间，摇曳生姿。细腻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双丹凤眼，眉头微皱，透出几许肃穆。
　　晴天几人见了女子，忙不迭跪下叩头。有资格梳这发髻，戴六尾金凤的，定是三妃之一。
　　女子身后簇拥着四五个侍女，和晴天一样都梳着瑶台髻，衣饰略有不同。一个蓝襦白裙，宝蓝色半臂，披着白色披帛的宫女，扶着年轻女子慢慢走过来，在陶然亭坐下。
　　“大胆奴婢，敢在宫内喧哗，惊了淑妃娘娘鸾驾，你们担待得起吗？”扶着淑妃的宫女向晴天三人喝道。
　　“娘娘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晴天三人伏地求饶。
　　“新进的宫女？”淑妃弹了弹罗兰紫的长袍上不存在的灰尘，斜眼看了几人一眼，淡淡问道：“刚才是谁嚎叫？何故在此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