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尾》苍树

7、第一篇 梦诞·海生（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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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梦境依然会一次又一次在海生入梦的时候袭来，带着它神秘的面纱，那个有着蓝色鱼尾的女人，以及女人脸上温柔而亲昵的微笑，女人甜甜的话语，在那个梦里，女人依旧会喊她的名字：海生，我等你好久......
　　那段日子，海生每天都会到海边，然后，看着那些翻卷的海水和高飞的海鸥，希望可以从它发出的声音中得到某种启示，可以让自己知道自己的过去。知道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情。

　　一个邪恶的念头在海生的脑海里产生了，为了惩罚阿婆，海生决定离开，抛弃她。
　　海生已经可以轻松的离开了，因为她已经自由，可以自由的选择来或者去，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她的行动。
　　那一年，海生十二岁，她的腿刚刚恢复知觉，可以独立行走。
　　那天，海生离开家之后一直沿着海岸奔跑，没有任何的方向，只是想离开那个将自己围困了十多年的地方。海风卷起她的长发，像是一片胜利的旗子猎猎作响。
　　渔村已经进入了雨季，接连几天天空都飘洒着瓢泼大雨，只是，那来势凶猛的雨水彻底打乱了海生的计划，她渐渐发现，除了那个破旧且充满着阴郁气息的地方之外，她已经无处藏身。
　　饥饿袭来，海生站在海边，海风强硬的吹过来，女孩瑟瑟发抖，她已经浑身湿透了。她的脚下是冰凉的海水，那些一直亲切的东西，此刻变的可怕起来，似乎要将她吞噬淹没。
　　在离开家之后的第三天，海生终于决定回去，因为，她已经没有足够的能量和勇气继续走下去了。

　　院子里已经积满了深深的雨水，如同大海一样，到处都是一片汪洋。水面上漂浮着各种物品，如同一只只的小船在海上航行。
　　这场雨让这个渔村陷入了困境，人们已经无法出海捕鱼，只能躲在家里。
　　女孩赤着脚站在篱笆墙外，头发湿漉漉的，由于寒冷，牙齿猛烈的相互撞击着，发出咯咯的响声。
　　海生涉过院子里的积水，抵达房间的时候看到了阿婆，女人神情狼狈，面容扭曲，脸上有暴怒的青筋，一根一根清晰的展现出来。
　　这一切都证明女人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
　　海生知道女人已经完全暴怒，失去了理智，因为海生看到女人正在疯狂的摔打着房间里的东西，锅碗瓢盆，地面上已经是一片狼藉。
　　女孩在窗外发出轻微的咳嗽声，这引起了女人的注意，然后女人转过头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女孩，许久，她的脸上呈现出得意嚣张的笑。
　　只是，女人的神情很快平静下来，如同狂风过后恢复平静的湖面。
　　女人对海生的回来并没有现出激动和兴奋，反而很平静的挽下腰收拾地面上已经被摔坏的东西，当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女人若无其事的从海生的身边走过。

　　12
　　时间匆匆的流逝着。院子里的凤仙花开了一季又败了一季。
　　女孩在快速的生长着，那种蓬勃的气势让人可怕，而阿婆也在迅速的苍老着，然后，有一天，阿婆的苍老已经让海生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女孩开始害怕起来，心颤栗着，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阿婆突然离开了，自己将如何？

　　阿婆的离开那是在海生十五岁那年。
　　似乎一切都是有征兆的，因为那一年的一切都有些异样，都与往年不同。
　　那年的冬天，花堤下了海生拥有记忆以来的第一场雪，纷纷扰扰的大雪，覆盖了整个村落。
　　在海生的记忆里，这个南方的小村落，由于距海较近，所以，气候温暖而潮湿，四季如春，在这里，是不应该有雪这种东西出现的。
　　那场雪异常的大，气势磅礴。
　　这些意外到访的过客让海生惶恐，她唯有极力的压制，不让那惶恐突破自己的喉管。因为，海生已经预感到，将有可怕的事情降临。
　　几天下来，心中都若有所失。空荡。没有边际的空虚。

　　集市那天，阿婆如同往常一样到集市上去卖绸纱，因为，那是她们生活的唯一来源。
　　清晨的时候，海生听到她轻轻的推开门，然后是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海生探出头去，看到了厚厚的雪面上遗落下她细小的脚印。一排排，整齐有秩的排列在雪地上。醒目。刺眼。
　　在阿婆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栅栏门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袭来的心痛让海生滚下泪来。
　　海生看着那个窄窄的身影一点一滴的消失在栅栏门外，目光一直不敢收回来，她一直张望着，努力的想要再看一眼那个已经佝偻的不成样子的躯体。
　　许久许久，海生记得，那是自己那样依恋的望着她时间最长的一次，突然有一个感觉涌至心头，海生感觉，那仿佛是在进行一场诀别，她们以后再无相见的机会，所以，她显得格外的珍惜。

　　那天，直到很晚，阿婆都没有回来，饥饿让她猛烈的期盼着她的归来。
　　窗外的雪花还在蓬勃的飘舞着，似乎要埋葬这里的一切。街道上不时传来几声刺耳冰冷的狗吠，那叫声阴森寒冷，让海生猛烈的打着冷战。
　　海生知道，阿婆这次是会不来了，那种不详的预感已经占据了她的心，而且正在肆无忌惮的扩散着。
　　因为，每次，阿婆到集市上去卖刺绣的时候，都会在天黑之前赶回家来，不管是否刺绣全部被卖出去了，每次她都会准时赶回来，为海生准备吃的东西。
　　在海生看来，阿婆这次的晚归并不是一场意外。

　　女孩在屋里一次次的向外张望，依旧没有阿婆佝偻的身影，只有雪花飘落的更加凶猛了。
　　死亡的气息再次逼来，海生仿佛听到女人的喊声，海生，我要走了......她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像是冬日突兀的枝桠，朝女孩的心头延伸过来。刺的女孩满身是血。
　　海生终于不在等待而是快步的朝集市的方向跑去，她要去找她，女孩奔跑的速度非常的快，像是在追赶一缕转瞬即逝的风。
　　虽然海生的脚步格外的迅速，却远远不及那缕风远去的速度。积雪在她的身后飞溅。

　　当海生赶到集市上的时候，集市上已经没有人了，空落落的一地狼藉，在这个下雪的天气，本来便没有太多的人到集市上来。
　　海生激烈的呼喊着她。声音在空荡荡的集市上如潮水来回激荡。显得异常的突兀。
　　然后，在一片厚厚的雪地里，海生看到了已经快要被雪花覆盖的阿婆，女人气息微弱的仰卧在雪地里，目光呆滞的望着清凉的天空那一颗颗清冷的星辰。
　　她显然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她知道她来了，然后，她的眼角渐渐有了些亮亮的东西。
　　海生赶忙跑过去，扒开积雪，然后用手抬起阿婆的脸，她轻声的唤她‘阿婆’。
　　如此亲切的唤她，海生记得那是唯一的一次。
　　看着海生，阿婆手上已经僵硬的肌肉抖动起来，她认真的端详着眼前的女孩，阿婆微微的笑了起来，那是从未有过的笑容，那么的舒适，像是一片摇曳着的云朵。清澈柔软。
　　泪水从海生的眼角滑落。为那个老女人流泪，那是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
　　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所以，我在等你......”她的笑容似乎得意而满足。
　　是的，她一直在等她，那天，她卖完了刺绣正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她重重的跌落到积雪里，那一刻，她知道她已经不能够重新回去了。
　　然后，她看到死神正渐渐的走进她，但是，死神没有她想像中的可怕，而是温柔的，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

　　然后，女人把颤抖的嘴唇递到海生的耳边。
　　然后，她将一把已经生锈的钥匙递到海生的手里，她说：“海生，这把钥匙可以让你知道你所想要知道的一切。”
　　在海生接过钥匙的时候，阿婆干枯的手猛然垂下。
　　雪花簌簌的飘落，覆盖在阿婆的脸上。海生感觉到，那些可恶的雪花是在故意将她掩盖。要将她与自己永久的隔离。于是，海生疯狂的扒着厚厚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