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話 ...
-
我没有错过陈少茂闪烁不定的目光,按他这种年龄来算,面对我的挑衅他是没甚反击能力的。我陪着陈少茂又坐了好一会,我开始转移阵地,去另一台电脑捣弄。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我便提醒说:“该上学了吧。”
他闻声停下手,神情有点疲倦,像这种长时间对电脑的人来说是件要命的活儿,稍过度了身体某个零件也就跟着变坏,总之烦人得紧。
我不放心地说:“要我陪你走一趟吗?瞧你没劲的样子,真怕一出门就被人掳去当山寨夫人。”
“你以为所有都像你啊?”
陈少茂白了我一眼,关上电脑背上书包就往屋外走。我咂咂舌,往桌面一个甩面,直接将钥匙和钱包揣进裤袋里,也跟着出门。等我锁好门他已经快走出街巷了,消瘦的背影拖拽着盛光,拉出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我连忙跟上去,他一脸“你这又是怎么了”不耐的表情,脚步也随之加快。我比陈少茂长得高点,自然略微提提脚速也就能跟上。我扬起无害的笑容揽过他的肩膀,他几番挣扎就由了我,却拔高音调不满说:“你很碍眼!”
“是是是。”我说,“我是真的要出去一趟啦,正巧要去你们学校那边,结伴走的话不是挺好的嘛。”
他抿着唇不再跟我争缠,顺势地我松开手,从裤袋里掏出香烟抽嗒起来。突然望着头顶上的阳光感慨说:“很久没在这个时候跟人一起走了。”陈少茂睨我一眼,挑刺似的语气说:“像你这样的人,谁敢跟你一起走啊,整一个变态出击。”
我抖了抖烟灰,抽了一口,又吐了一口烟气,茫茫然地说:“在我还未变态之前,其实也很可爱的啊,真是......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收情书收到手软呢。”
大概我平时很少提起自己的事,原本烦躁的陈少茂也微微提起了兴趣,几通谈话,他无意识的也稍稍带上自己的一些过去。虽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但胜在能打发路上无聊的时间。
Pu街离陈少茂就读的高中不算远,十来二十分钟也就到了,脚程再快点的话根本不会发生迟到这种事,除非是有意的所为。
我们并肩行走,经过一条昏黑不明亮的街巷时,看到一对小情侣在亲嘴,不过男孩子的手都摸进女孩子的衣襟内,像一条鼓动蠕软的爬虫。低喘的、急促的诱人的叹息声一下子闯进脑子,炸开了麻花。
我有些紧张地瞄向青少年,却发现他面不改色,淡然地说:“当街当众做这档子事真不害躁啊,张辛绪。”
那边的少年退开女孩子的唇,歪侧着脸朝这边看过来。还带着绯红的面色,氲潮似的迷蒙,而后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女孩的衣服,两人耳语一番后,女孩先行离去。而被陈少茂唤作张辛绪的少年一脸人畜无害的面孔说:“啊哦,真巧。”
这么听来这两人是朋友了?
我用手肘撞了撞陈少茂的肩膀低低说:“要介绍给我吗?”
“跟我一样啦。”
也就是说他也是艺考生?我还是抱观望态度,借着不太光亮的位置上下评量少年一番,除却貌一览无遗外我看不到他身上有艺术的气息。我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忍不住又抽起第二根香烟,朝少年的方向呼出萦绕的烟雾。
我一直认为学艺的人本身便具有一种令人沉迷的魅力,就像陈少茂,他骨子里就透着浓郁的色彩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是个可塑之才。但是那个少年却不似有,也不似没有,模模糊糊的就像他一脸无害的表情,叫人看不太清。
以前也识得这么一个类型的人,不过后来他死了,到现在我还为他的死感到痛惜。
少年的目光却一直看着陈少茂,这么久了也没有在我身上停留,我微微惊诧,但也没有更深入了解。接着便是三个人结伴,陈少茂在中间,我又因走得慢吞,稍拉开了些许距离,等他们两人到了学校后,我挥挥手便走向对面马路,走了段路后便窜进一条小巷里。
小巷的屋宇都是几十年前所建的,非常破败,如同被人们遗弃的废墟。
经过几户人家,最后我停在一家瓦砖堆在门边,墙壁爬满灰墨绿的青苔的小矮屋门前。推开趟栊门,缓慢地走了进去。
一个老太太坐在大堂门旁,脚边放着竹簸箕,和一袋豌豆。粗糙且皱巴的双手不太灵活地摘着豌豆的筋,佝偻的背脊弯成弓,憔悴苍老。
我走到她的跟前蹲下身说:“阿婆,你的外孙回来看你了。”
老太太抬起浑浊的眼睛,看我良久,伸过手摸了摸我的脸,和蔼地说:“是阿勉啊,回来就好了。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好像瘦了啊。”
“嗯,很好。”我拉过她的手说,“我可是天天吃肉的哦,阿婆你不用操心,我都长大了,会照顾自己的,倒是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跟我一起住不好吗?”
“不了,在这里住得好好的搬什么呢?”
我不再说话,松开她的手,也跟着摘豌豆。
不过老太太却开始叨唠起来:“阿联很久没来了,那孩子我还挺喜欢的啊,哪天有空也带他回来吃个饭吧。啊哦——我还记得两年前你跟我说的那件事,你们要真是喜欢对方的话,我也不反对了。现在你们还住在那条街吗?”
“是啊。我跟阿联还住在那里,你没什么活做的话过去坐坐好吗?”我将摘好的豌豆放进竹簸箕里,又向袋子里拿起未摘的豌豆,突然,有什么东西打在手背上。我捂住眼,又说,“阿婆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啊。”
“好好好。”阿婆含糊说。
我手速很快地帮老太太摘完豌豆后,又把房子清洗一番,煮了顿晚饭,见时候不早了才对老太太说:“我该回去了,阿婆。饭已经做好了,你趁热吃啊,晚上不要把窗户打得太大,还有记得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老太太点点头,又继续看戏剧。我迟疑了会,将饭菜端到小矮桌上,对她说:“阿婆你还是先吃饭吧,你吃完了我再走。”
“呀啊!”老太太说:“我是老了,不过照顾自己没问题的,你快回去陪阿联吧。”
我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老太太就端起碗站起身拉着我出门,她站在门槛上示意地趴了两口饭,我却知自己不能再跟她话唠,苦着笑脸就离开了。
回到Pu街,还没走近自己的家已看到陈少茂一个人倚着墙,带着耳塞玩手机。我在巷口干站了几分钟,心里不情愿的走过去。
站定在他面前,一手摘下他的耳机,一手撑在墙上,他垂下手机抬起脸僵怔地看着我。
“这个时候你应该回家。”我侧过脸望向夕暮的天,不霁说,“我可以将你在这里画的东西发给你,这样你就能在家里继续了,没必要总往这边走。”
陈少茂绕出我的势力范围,然后总是问起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下午去做什么了?”
“没。”我恢复平时的脸色,从裤袋里掏了掏,当手指碰到冰冷的金属钥匙后,整个心收缩起来,带起些许的疼痛。我松开已经握住的钥匙,扭过头对陈少茂说:“请你吃顿饭,走吧。”
我没理他是否愿意,自个儿已经走出街巷往附近的小食摊走去。
傍晚六七点左右,这附近的食摊也跟着多人,由于位置逼仄的缘故,看上去似乎人满为患的样子。我随意的挑了个偏角落的位置坐下,而跟过来的陈少茂则坐在我对面。他往四周看了看,最后收回视线看着我。
他说:“你是第一次请我吃饭吧,真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我又没剥削过你。”我顺手拿过他的手机,心不在焉地玩了起来,“对了,我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不上晚修?”
“我爸向学校申请的。”
“真好。”
他闷闷嗯了一声,撇开脸望向别处,削瘦的侧脸如同出鞘的刀锋,僵直冷硬,弯长的眼线在暮色四合的昏黄下,愈显得清俊凉薄。
而这时老板端来一碟花生,四个菜,两碗白米饭,两瓶啤酒。
我拿起筷子第一时间就给他夹了块牛肉,而自己连吃几粒花生后,就倒了一杯酒,抽起了烟。陈少茂虽然对我不急着吃饭感到犹疑,但还是没跟我客气。他在我家都蹭了这么多顿了,想必也不晓得客气是个毛。
跟陈少茂吃的这顿耗到九点多才算结束,低头往地上算了算,七八个空酒瓶,三根烟头,而桌上的菜却剩了很多,不过现在已冷,再吃也没什么营养。叫来老板算钱,我们一前一后地穿梭在狭窄冷清的街巷。
被街灯拖拽在地上的影子满地游走,而在快到自家房子的时候,陈少茂停了下来。我回头望他,他也望着我,漆黑的眼眸闪烁着橘黄色的光亮,看上去非常漂亮。
我弯起嘴说:“我还以为你要像昨天那样胡闹呢?不过今天很晚了,不要闹好不好?”
“李立联。”
“嗯?”我转正身,面对面的迎着他的目光说:“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也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的眼里只有我一个,街巷里的一切,从我们身边走过的住户,远处及近处发出的犬吠声似乎全消匿了。这种分过的专注,害我瑟缩了一下。
隔了良久,他才开口说:“李立联,你个混蛋。”
我吁了一声,兀的竟已发笑了起来,用着凉凉的口吻回他:“吃混蛋请的饭,你就是个小混账子。回家小心。”
扔下话我再也不去留意他,往前走几步就到家门口了,掏出钥匙打开门,随即关上,至于那个孩子到底还要站在那里多久我却没心情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