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搏击》精嬉荒勤

8、GAME OVER

　　第二天晚上，沈博鸣一如平常地出现在程默的办公室里，一如平常地一盒萝卜牛腩饭，一如平常地摆弄着手中的碳笔。
　　程默一如平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还有在她面前似乎换了个人的程言，除法学上的问题绝口不提别的话题，他的确聪明，特别是当他决定全心投入做一件事的时候。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退回原点，日子平静无波地过了两个月，到了F大研究生院招考的时候，也到了正式公布年度奖学金获得者的时候。

　　走出充满金属感的A字型摩天大楼，程默看见了面前拖着硕大皮箱，濒临崩溃的陈怡心。
　　他仍旧视若无睹地从她身边擦过去。
　　“默，为什么？”她声嘶力竭地吼道。
　　“小姐，我认识你吗？”程默笑得优雅。
　　“程默，你他妈的给我的入学通知书根本就是假的！”她把手中的皮箱朝着他砸过去。
　　程默轻轻的躲开，嘴角挑起一抹戏谑：“你没有提交过申请材料，英语又根本不过关，你以为美利坚的常青藤学园凭什么给你offer？”
　　“该死的你，你不是说一切交给你就好了吗？”
　　“我有义务帮你吗？”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说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你说去英国跟你可以为我做的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该死的，你叫我放弃年度奖学金，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居然，蠢到相信你？！”陈怡心歇斯底里。
　　“校董会已经决定将年度奖学金授予沈博鸣小姐。明天就会正式公布。”程默拾起跌在地上的皮箱，好有风度地递给她。
　　难以置信地推开他的手，陈怡心因恍然大悟而彻底崩溃：“你，你和沈博鸣，你们…”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我是真的爱上你了！”陈怡心决绝的呼喊。
　　“是你的就是你的，这是我给你的忠告。”程默再度拾起皮箱，递到她面前。
　　“我不会输——”捂着耳朵，陈怡心尖叫着冲了出去。
　　“人、财、前途三空，这个报复算是够痛快。”程默微笑着走到一直隐在廊柱后的沈博鸣身边。
　　“其实她没有这么蠢的。”沈博鸣喃喃道。
　　“你的确聪明。猜中她会因为妒忌你而主动接近我，而我便可以很自然地摆出一副乐于接受的样子，这的确是要比我主动去接近她来得让人没有防备。”程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我倒建议你不要去英国，直接到精诚帮我——你天生适合作我的工作伙伴。”
　　沈博鸣莫名地沉默着。她觉得自己的心平静得可怕。一切都按着她写好的剧本实现了不是吗？她要到她想要的，也彻底打击了曾经打击过她的人，为什么到现在，她却一点也体会不到报复成功的快感？
　　父亲有些欠然地转身， “你，还记得家的方向吧？”——这是在这一刻，她脑海里惟一浮现的画面。然而，站在这座充满金属感的A字型摩天大楼面前，她心中惟一的感觉，竟然是，惘然？！

　　“没可能的，怡心，校董会已经决定了名单，不可能再改的。”黑暗中的F大图书馆前，杨教授无奈地道。
　　陈怡心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紧贴住他：“你办得到的，杨，你办得到的。”
　　有些厌恶地推开她，杨教授决然道：“怡心，该做的我都做了，是你自己放弃。”
　　“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没有兴趣，但是我想，对于德高望重的杨导师令人不齿的另一面，应该有不少人感兴趣吧？”
　　“你威胁我？！我们的事抖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还不是两败俱伤？！”
　　陈怡心空洞的脸令他不寒而栗。“可是我已经，别无选择。”她冷笑道。

　　F大红砖黑瓦的礼堂内，F大法学院第39届毕业典礼，正在进行中。
　　戴着学士帽的沈博鸣，有些失神地盯着来参加毕业式手中仍捧着《民法论丛》的程言，心中竟莫名地有些怅然。心愿在下一秒钟就会伴着院长宣布年度奖学金得主而完成，她却还置身于那种如坠云雾中的惘然。去到英国，一切便会结束吧。她这样对自己说着。心里终于开始有了某种自欺欺人的期待。
　　院长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响彻整个礼堂：“下面，在公布年度奖学金得主之前，请毕业学生代表——主动放弃年度奖学金获得权的陈怡心同学发言。”掌声四起。
　　至少她还是可以拥有掌声的，也许她并没有被自己报复得很惨。看着陈怡心挂着诡异的笑容走上讲演台，这样想着的沈博鸣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
　　“各位亲爱的师长同学，我，陈怡心，今天将以一段精彩的VCR来代替我的毕业发言。”
　　礼堂的大屏幕上开始出现画面，一间类似饭店的房间内，原本模糊的两个身影随着接近镜头而渐渐清晰。原本饶有兴味欣赏着的师生，随着画面的进展，渐渐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
　　“关掉它！”坐在VIP席的杨教授失控地冲上讲演台，发了疯似地去抢陈怡心手中的遥控器。
　　“太晚了，”陈怡心脸上掠过一抹绝然，“我说过，我已经，别无选择。”
　　事件的发展令沈博鸣和程言都目瞪口呆。
　　“太荒谬了！你们给我停止！”院长也加入到讲演台上混乱的战局中，“你们的事，等毕业式给束后我自会处理，现在，你们都给我下去！”
　　“大家都知道了吧，大家心目中德高望重的杨教授，根本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挣开院长的手，陈怡心指着屏幕大声骂道。
　　“陈怡心，你竟然偷拍，你好卑鄙！”
　　“谁知道你这只老色狼会不会出尔反尔，我当然要握有证据才安心！”陈怡心兴奋地笑声回荡在礼堂，其中透露的凄绝却令所有人不寒而栗，“沈博鸣，我倒要看看你怎样来拿你的年度奖学金，你毁了两个人的一切，我倒要看看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心肝到底有多黑？！”
　　“你去死！”恼羞成怒的杨教授，抡起手旁的椅子便向陈怡心头上砸去。
　　“啊！”
　　鲜血从陈怡心的额角涌出，“我做错了什么？”她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呢喃着，“我只不过是想更好地过我的人生——我做错了什么？”尖叫声与抽气声，救护车与警车的警笛声纠结在一起，被抬上白色担架神色茫然的陈怡心，被保安扯下讲演台濒临崩溃的杨教授，礼堂，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混乱暂息，讲演台上，响起院长波澜不惊的声音：“下面，我宣布，关于年度奖学金的得主——”
　　“刷！”所有目光聚焦礼堂中央。
　　是沈博鸣，在“年度奖学金得主”几个字响起后便条件反射般地推开座椅站立起来，神色木然。
　　拽了拽沈博鸣的袖子，程言以目示意她坐下来：“你干嘛，院长还没宣布呢——”他低声道，却若有所思。
　　她只是呆呆地坐下，却听见院长在讲演台上这样说道：“关于年度奖学金的得主，鉴于今天发生的特殊情况，将推迟一个月宣布。”

　　接过靳优递来的一杯苏打水，程默慵懒地躺倒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
　　“F大今日发生一起恶意伤人事件…”握着遥控器的左手渐渐僵硬在半空，一种不安的感觉从心底一角慢慢扩散开来。“太好笑了，没有必要为这种事担心的不是吗——”他甩甩头想甩去那逐渐弥漫的不安感，却惊诧莫名地发现自己已经立起身来穿上外套，对阳台上作画的靳优道：“有点事，我先走了。”
　　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一直低头作画的靳优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画笔，静静地扶住栏杆，从阳台向下眺望，很快地，程默焦急的背影出现又消失，轻叹一声，靳优明白有些事情，已经开始改变。

　　F大正门前。
　　黑色保时捷悄无声息地停在程言与沈博鸣面前。车窗摇下，程默对沈博鸣道：“上车吧，我看到新闻了。”
　　拉开左边的车门，沈博鸣发现自己的右臂被人伸手拉住。“不要接近他。”程言轻轻地摇着头，“他是撒旦。”
　　“我也是。”沈博鸣对他展露出天使般的微笑，温柔却坚决地拂开他放在右臂的手，她坐上了车。

　　车，在阳明山顶停下。
　　“有些人来到这里，是为了享受居高临下俯瞰的感觉。”很绅士地为沈博鸣打开车门，程默懒懒地倚住崖边的扶拦，“有些人却只是为了感受万家灯火的温暖。”
　　“你呢，你是哪一种人？”回过头，他微笑着向沈博鸣伸出了手。
　　“我自己都不知道。”摇摇头，沈博鸣将自己的手放进程默那细致却微凉的掌中。“事实上，我很少来山顶。”
　　“我只是想你明白，无论是抱着哪种目的来到这里，站在山顶的人，永远是孤独而寒冷的；不能放弃居高俯瞰的感觉，就必须舍弃万家灯火的温暖——放不开，却仍奢望着向上爬的人，只会将自己陷入无穷尽的痛苦与折磨里。”程默的眼睛在星空下闪烁着。
　　“你是想告诉我——要么放开一切继续向上爬，要么退回山下属于自己的那盏灯下——人，永远没有两全的选择么？”
　　“越是追逐万家灯火的温暖，就越是注定与孤独和寒冷为伴——当你的视线中容纳越来越多的灯火时，事实上，你距离它们已经越来越远；而这时的你，已经无法回头了。”
　　“你是想告诉我——陈怡心和杨教授是我必须舍弃的负担，甚至说，如果我还要在这条路上继续向上爬的话，还有若干个“陈怡心”和“杨教授”我必须弃之如敝履？”
　　“第一次舍弃——总是很痛苦的，但相信我，学会放开，习惯了就好，会很好。”像在对沈博鸣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程默握紧了她的手。
　　“这也是一种习惯成自然吧。”沈博鸣苦涩而调皮的笑脸，“为什么特意来开导我，这次又是等价有偿吗？”
　　程默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干净而年轻的面庞，终于开口道：“只是有一些感同身受——知道吗？”他叹了口气，“现在的你，像极了当年的我。”
　　沈博鸣觉得自己，有些身心恍惚。
　　恍惚中，程默抓起她的手，伸向那满天星辰的夜空；程默磁性而蛊惑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你注定去英国，去英国展开一段崭新的人生吧——在你的面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去英国…全新的世界…”呢喃着睁开眼睛，沈博鸣被窗外涌进的强烈阳光刺痛了眼睛。
　　“醒啦？”程言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房间。
　　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房中的床上，额上覆着一条湿毛巾。
　　“你昨天在山顶吹了风，有些发烧。”程言取下她额上的毛巾，换上另外一条。
　　她苦笑着摇摇头，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体变得如此不济？目光倦倦地瞟向墙边的挂历，12月7日上划着的红色圆圈格外刺眼。
　　“今天是12月7日？！”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天啊，你还呆在这儿干嘛？今天是研究生院入学考试的日子啊？！”
　　程言执拗地坐下，递过那杯牛奶：“你说过，你也会考的。”
　　“你不用管我，我发着烧怎么去考——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杯子伴着她气急败坏的挣扎而坠落，牛奶洒了一地。
　　程言冷冷地立起身来：“你当然不会去考——你的新世界，在英国！”
　　沈博鸣的气急败坏凝固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
　　良久的沉默。终于，程言转身踱到房门前，拉开房门的那一瞬，他淡淡地问：“你希望我考上，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哥？”
　　“我只是希望你考上——”沈博鸣拿下了额上的毛巾，“就是这么简单。”
　　房门轻轻地合上了。
　　“我会考上的。”程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走出公寓大楼的程言，肩上背着一只硕大的深蓝色帆布背包，那只背包，正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作小偷时，从那倔强女孩的臂弯中，抢来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