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搏击》精嬉荒勤

27、罗拉快跑

　　星期四，法国，巴黎第一医院。
　　手术准备一切就绪。时间就定在下午3点。
　　程默的眼罩已经摘下，右眼经过繁复的检查及消毒，疲倦得益发干涩。
　　到手术前还有5个小时的时间，有人还想尽最后的努力。
　　尽管靳优一再申明这样做对他不会有任何作用，那法国小护士还是自作主张地找来一大堆煽情悲剧片，强迫他看。
　　程默捂住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老天，他现在不能过分用眼耶，那个小护士脑袋坏掉了不是？
　　又一部电影完美落幕，在一旁假公济私哭到稀哩哗啦的小护士慢慢起身来到电视机前，换上了另一部碟片。
　　“啊，搞错了！这部不是悲剧~~”小护士的尖叫声将他的注意拉回屏幕前。
　　他伸手阻止了她想要退出碟片的动作。
　　张扬的红发女孩，在踢开公寓门后，飞快的奔跑于灰色公路上。
　　“《罗拉快跑》。”护士小声地告诉他片名。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有些东西从眼睛一角尖锐地刺痛到下颌，令他的双肩亦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原来那一幕一直存放于他的脑海，从未曾抹去过，亦从未曾像此刻这般清晰得无处可逃——
　　女孩，短发，削瘦，大幅摆动的手臂，好象下一秒就不能呼吸，而目光坚毅，竭尽全力，一如追逐宿命的奇迹。
　　“这部不是悲剧喔~~”小护士试图唤回他飘忽的注意，却被他空茫的神色震呆在原地。
　　他那清澈的黑色眼球，停止转动般凝固在屏幕前，看来胶着于红发奔跑的罗拉身上的视线，又仿佛已飘忽到很远很远…
　　小护士被他渐渐布满血丝的双眼吓到，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关掉电视机。
　　纤长的手指覆上她伸出的手臂。
　　靳优，朝她轻轻地摇头，不动声色的苦涩便伴着轻描淡写的微笑一同在窗外纷飞的落花前展开。
　　神色漠然的举起遥控器，他一再地重放着罗拉奔跑的画面。仿佛这样，他便可以离她近一点。他那样用力地盯着奔跑的罗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那竭力奔跑的身影里找出另一个深刻于他心底的人影来；他那样拼命的温习，一遍又一遍，仿佛那是他和她唯一的牵系，仿佛离开了那些画面，便不再有温暖…
　　渐渐的，渐渐的，他的思绪从早已失焦的眼前脱离开，与窗外那飘飞的清风与落花一齐，纠结着轻坠；悔恨亦或怅然、遗憾亦或悲哀、绝望亦或茫然，他分不清，道不明，亦不想去看穿；直到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润湿了他轻颤的手背，他才于空洞的视线中一分分找回些焦距来。
　　手背上一片模糊的水渍，在窗外映入的丝丝缕缕的阳光下，温柔地蒸腾旋转。晶莹的光芒从那朦胧的雾气中静静地穿透而来，进入他毫无准备着渐渐清明的双眼。
　　他，哭了？！
　　那匀匀在手背上铺散开的泪水中，闪耀着光芒的，分明就是那块折磨了他许久的玻璃碎片。
　　只是那小小的一块，竟让他觉得比钻石还来得珍贵。
　　他缓缓的扭过头，看向了然的靳优与目瞪口呆的护士。
　　靳优朝他弯下腰，替他用手绢收藏起那块闪烁着小小光芒的碎片：“谢天谢地，我想我们没有手术了。”她温柔的握住他的手。
　　他的视线变得清晰的那一刻起，他的思绪也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明，他想要些什么，他要去怎样追寻，他清楚的了然于心。只是此刻，当他的手这样温柔却紧急地被覆在她的掌中，他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说给她听。
　　从不用等到他开口，那样美好得也脆弱到不真实的靳优。
　　放开他的手，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去叫医生来看看，是不是真的不需要手术了？”她支走了呆立在一旁的护士。然后，她立起身来，就在那窗外浮动的轻云与花枝下，她的声音平静地绽放：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肯接受你吗？”
　　他抬头，有些讶异地望向她。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知道，如果接受你，便会失去你。你，只会对得不到的东西追寻和珍惜。”
　　他的嘴角动了动，却沮丧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可是她不一样——那个叫沈博鸣的丫头——真是个拗口的名字——”突如其来的转身太过急切，他亲见她抹过眼侧的手再度匆匆坠下，“不管能不能得到她，你都将会追寻到底、永远珍惜。去追回她吧，这个，便是最好的证据——”
　　有些怔愣地感受靳优在自己手里放下的东西，她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光影摇曳的门外，飘渺得仿佛从未在他的人生中轰轰烈烈地登台，又仿佛从未真正地谢幕退去。只是没想到，到她真正谢幕退去的时候，竟是这般地云淡风轻…

　　一个月后，台北，中正国际机场。
　　坐在头等舱宽大的座椅内，他发现自己没了以往每一次都无可救药会感到的空虚。他的心被即将见面的期待与终于清晰的感情填得满满的，不剩一丝空隙。
　　靳优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去追回她吧，这个，便是最好的证据——”
　　他摊开紧握的手，清澈的S形水晶吊坠，轻轻悬在精细的挂链上。吊坠的中心处，有一点仿若杂质式的东西，将水晶的上下半部分轻轻的碎裂开来，却分外透彻地在机舱内荡漾的阳光中闪烁着晶莹…

　　不知不觉中，湘南的夏日已经来临。
　　难得休息一天的沈博鸣，在门前空地上的白色沙滩椅上懒懒躺下。
　　“晚餐做什么好呢？”举起被翻到接近支离破碎的烹饪书以摭挡眩目的阳光，她自语道。
　　手机便响了起来。
　　看看手机屏幕上程言那夸张的硕大笑脸，她接起：“干嘛呢，不好好上课——”
　　“在干什么？”
　　“在想——晚上吃什么——今天的海风暖暖的，好舒服啊——你想吃什么？”她耐心转动自己的右脚脚丫，完全不顾逻辑地和他说着话。
　　想想她又赖在椅子上接受日光浴的懒散模样，必定是一只脚夹着拖鞋，另一只扔在沙滩上吧。程言的嘴角扬起：“可是我晚上不能回去吃饭耶——”
　　正在翻书的手停了下来。
　　电话那头寂静一片，仿若暴风雨将临前的安宁。
　　咽了口唾沫，他立马接上话：“秦蓝要回台北了，约我今晚见一面。”
　　“秦蓝？！”想起那个前一段日子还间或前来打扰最近却再也未有现身过的白衣魔女，她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她还在日本啊？”
　　“唔，真是麻烦啊——”有些窘地挠挠后脑勺，他道，“只是吃顿饭嘛，等着我，我想吃甜点呢，你做给我嘛，晚上回去吃——”
　　明显的讨好——可疑，太可疑了——她不爽地合上了电话，那家伙在今天之前还一直抱怨她做的巧克力饼干硬得可以拿来砸人——扭头看见自己身处的白得扎眼的沙滩椅，她突然觉得如坐针毡般浑身不适，直到气冲冲地奔回房间抱出两大张浅蓝色床单将它们覆上，她的心情才觉得好一点。
　　“要冷静，不要做妒妇，要冷静，不要做妒妇——”深吸两口气的沈博鸣，重又拿起烹饪书坐回到成功变色的椅子上。

　　湘南的碧海蓝天，夏日晴空辽远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
　　这里，应该是她喜欢的地方吧。正在由东京通往神奈川县的滨海公路上，透过出租车窗向外张望的程默这样想道。
　　车停了下来。
　　“是这里吗？”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窗外。
　　在他的视线跳过面前的二层民居落到一旁的太阳伞下时，他的双眼透过车窗被阳光瞬间点亮：
　　那侧对着他坐在浅蓝色沙滩椅上的，一抹久违的纤瘦。
　　白色吊带衫下，宽大的银灰色七分裤，裤腿在海风中微扬。她的头发已经长长，用发圈随意的拢在脑后，一派精神的乌黑。手里捧着本书的她，不安地噙起嘴角，似乎那无意间流露出小女人神态的视线，此刻并未在面前的书上。
　　她，变得很美。即使是带着些懊恼的此刻，脸上仍流转着眩惑人心的光芒。
　　他摇下车窗，想叫她，动了动嗓子，却干涩莫名。想移动双腿，却沉重莫名。他莫衷一是，仿佛只要这般静静地望着她，亦只能这般静静地看着她——即使时间凝固，亦是完整的永恒。
　　时近傍晚，阳光在她身边渐渐收拢成金色的光晕，清风光华中的纤影仿若随退潮的海水一同摇曳着，如此接近又那般不真实；突然，她抬起头，在那光影飘渺中绽开一朵诡魅的笑。
　　氧气在大脑中炸开成朵朵烟花，他的呼吸被她嘴角的那抹绝美瞬间夺走。
　　“去追回她吧，这个，便是最好的证据——”靳优的声音在耳边再度响起。捏紧手中的那只丝绒礼盒，他推开车门大步向她走去。每一步在金色的沙滩上都不可思议地踏实，一如他随着接近而愈来愈安全的心情。
　　她却突然起身，扔下手中的书，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在沙滩上奔跑起来。
　　他下意识地便想去追，却呆呆地愣在原地，眼见着她一路奔上公路，截下一辆出租车后消失无踪影。
　　他缓步踱向她坐过的那只椅，拿起椅座上的书翻到封面，“烹饪大全？”他的一边嘴角便顺利地扬了上去：
　　她，似乎没变，现在看来，又仿若初见。

　　“GAME-WALTER软体开发中心”大门外，程言坐上过来接他的秦蓝的车，突然感到背后一阵阴风拂过。
　　“怎么了？”秦蓝弯腰帮他系上安全带，顺带着摸过他健硕的胸肌，吃了一记豆腐。
　　背后的阴风更盛，他脸色刷白，不安地挪动身子道：“没事，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似的——”
　　“不会吧？！”秦蓝笑着发动了车子。
　　白色银治启动的同时，一辆红色出租车紧随其后悄悄开动。
　　“跟着前面那辆车。”沈博鸣诡秘的笑容倒映在后视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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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关于程默流泪冲出碎片的情节其实创意来自《西街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