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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YOUR SHINING FACE ...

  •   巴黎,假日大酒店。
      揉揉有些酸疼的额角,程默掀开被子下了床。
      观景窗台上仍立着半瓶未饮完的红酒。靳优的画架摆在一边,人却不见了踪影。
      “靳优?”他正要推开浴室门,旋一转身,却在浴室前玄关的小茶几上发现了一页浅粉的便笺。
      靳优娟秀的字迹就映入眼帘:
      “我有事先回台北了。在欧洲好好度个假再回来吧,你太累了。”
      他突然莫名地空虚。有些东西在脑海里渐渐清楚,却抗拒地不愿去想。靳优对他的爱,超出他的想象,却在期待之中的喜悦以外让他感到意料之外的负担。他明白,无论是过去八年里一直拒绝他推开他的靳优,还是现在这个试图用柔顺和依赖来弥补他俩失去时间的靳优,都不是真正的靳优,都不是八年前的他在康奈儿的轻风绿影中期待着的那个——那个照亮他灰色生命的光明女神。
      他对靳优一直没有安全感,现在有了实在感却没有满足感。靳优对于他,应该一直是相同的感受吧。所以,她才一直同他保持疏离,因为她早就知道,比他更早地发觉到,他俩之间,接近只会宣告着离开。
      “程默他,一直是行动派。在他确定那是不是爱之前,他已经行动了。他从来就不会考虑,贸然行动可能带来的伤害,他担心的,只是可能错失机会的危险——程默他,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靳优了解他,比他想象的还要了解他。只是她不知道,他真的爱她,甚至到现在,他还爱着她。只不过经过这么长久的时间,有些感觉,再也回不到从前。他对她的爱,再也回不到从前。
      程默踱到巨大的观景窗台前,执起红酒瓶灌进一口红色的液体,开始有些明白靳优为何如此钟爱这些浓郁粘稠的红色酒精。现在他脑中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塞满了关于那个丫头的点点回忆:工作玩乐,想着她;无所事事,想着她;喝苏打水,想着她;拥着靳优,想着她——沈博鸣,那丫头,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和程言在一起,笑得好像天地都旋转那么灿烂?

      代官山的高级公寓里,沈博鸣接过伊藤教授递过的一杯热茶,点头道谢。
      “原来你是宋玉敏女士的女儿,眼神很像呢。”伊藤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慈祥地笑着打量她,一口稍嫌生疏的中文。
      程言一头雾水地灌了一口热茶,却猝不及防地被烫到,很失礼地扭过头去大口呵气。
      白了他一眼,沈博鸣恭敬道:“啊,常听母亲提起您。我自己也一直很喜欢您的著作,特别是您写的那几部法学推理小说,把证据法知识和小说情节结合在一起,很有意思。”
      “呵呵,是吗,过奖了——”伊藤爽朗地笑着,“说到天赋,我觉得你母亲远远在我之上——只是可惜,她后来竟然——”
      见沈博鸣的神色有些黯然,伊藤体贴地没有说下去,只把话题一转:“话说回来,你能一下认出我来,我觉得很惊讶呢,从你出生之后,我只在你八岁那年见过你。”
      她调皮地笑道:“八岁那年我就已经读过您的书了,很崇拜您呢。所以一见到您,就牢牢记住您的样子喽——而且家里也一直有您和母亲的合影啊。”
      “对了,伊藤教授,”程言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你为什么会被那些人纠缠上啊?”
      沈博鸣以杀人的目光扫射过他。伊藤却不以为然地笑笑,道:“最近接的一个议员□□案,那几个□□少女是重要的证人,我怀疑她们合伙撒谎靳索,所以今天去找她们确认,结果就——唉,对付这些人,还真是麻烦啊。”
      程言掩口一笑,心想,那是自然。这时他的手机就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他拿起手机,匆匆地退到一边的阳台上。
      “你现在应该大学毕业了吧,来日本玩还是干什么呢?”伊藤的问题让沈博鸣突然安静下来。
      “伊藤伯伯,”良久的沉默后她开口道,“您当初,是一毕业就决定好自己要走的路了吗?您现在从事的,是您真正想做的事情吗?”

      “干嘛——”阳台上,程言不耐地接通了电话。
      五秒的停顿后,听筒那边有了声音:“是我。”
      “喔,哥啊。”程言捏着话筒的手稍紧了些。
      “最近还好吧,都不知道打个电话——”
      “哥你还不是一样,自从博鸣过来这边后你就没再给我打过电话——”程言轻描淡写地回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然后,程默克制的声音响起:“她——现在在你身边吗?”
      “喔,博鸣啊,”程言耸耸肩,“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喔,晚点我让她打给你好了?”
      “不用了。”程默挂断了电话。程言转头看客厅中的沈博鸣,眼角眉梢全是宠溺的笑意。

      “小鸣,”伊藤用意味深长的眼神久久地凝视着她,“你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吗?”
      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沈博鸣有些错愕地抬起头。
      “伊藤伯伯从不觉得自己是聪明人。对于泡茶的事也是一样,一点也不擅长。”伊藤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泡每一杯茶之前,都会去想,我是想要喝浓茶还是淡茶,茶叶要放多少才合适呢?可是泡过之后,没人能说自己泡出来的那杯就完全是自己原先想要的那杯罢。总是要加些水或加些茶,一点点去试,一点点去调,才能泡出自己真正要喝的那杯茶罢。”
      沈博鸣握紧面前那杯茶,慢慢送到嘴边,却一直没有喝进去。
      程言轻轻倚住阳台的扶栏,一抹微笑就慢慢地爬上嘴角来。
      “小鸣啊,伯伯的法学推理小说现在要出一个新的系列,需要一个助手呢,你要不要试一下?”伊藤突然道。
      “啊?”
      会心的微笑在两个人之间慢慢呈现。
      “好。我会努力试试看,请伊藤伯伯多多关照喽!”

      程默静静地注视着窗外巴黎烂漫的夜景。手机盖未合上,扔在红酒瓶边。
      “博鸣啊,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喔——”程言拖得长长的尾音中有意味深长的暗示。
      玻璃被夜的雾气蒸腾得有些模糊。程默看着窗外的景致慢慢地隔绝在雾气之外,再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地浮现于雾气之间,胸膛便剧烈地起伏起来。
      现在他脑中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塞满了关于那个丫头的点点回忆:工作玩乐,想着她;无所事事,想着她;喝苏打水,想着她;拥着靳优,想着她——沈博鸣,那丫头,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和程言一起,笑得好像天地旋转那般灿烂?
      “博鸣啊,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喔——”
      那丫头,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和程言一起,笑得好像天地旋转那般灿烂?
      突然想象,她面向程言,仰头,绽放笑靥。一股气流从心底涌向口耳鼻眼,他一把抓起窗台上那只红酒瓶,朝着玻璃中的自己狠狠砸了过去。
      玻璃飞溅。
      红色的液体从玻璃上碎裂开,一滴滴滚落下来。
      他闭上眼睛。有湿湿的东西从眼角滑下来,他知道那不是眼泪,而是他的血。他的眼睛里有着冰凉而尖锐的触感,却因此抚慰了他灼热的情绪。
      沈博鸣,那丫头,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在融化了他的心之后,又不负责任地抛弃他离开?!

      并肩走在夜色笼罩下的湘南海岸。很长的时间里,她就那样很自然地任凭自己的手被程言轻轻握着。
      “喂,我觉得你那个伊藤伯伯很赞呢——”他突然开口,打破这温馨的静默。
      “嗯。”她只顾低头,看她和他节奏一致的迈步。
      “你妈和他该不会有暧昧吧——”他突然诡异地开口,换来她一记重拳。
      “变态!”她骂道,“我以前一直不懂,为什么妈要在前途大好的时候选择退出,回到宜兰小城做一个平淡无味的中学化学教师。今天看到伊藤伯伯,我想我有些明白了。”
      “什么?”他只顾低头,看他和她步调一致的足印。
      “没什么,”她仰头去寻那夜幕上点缀着的稀疏星光,浅笑于心,“我妈她,只是换回了她自己那杯tea而已。”
      他于是也笑:“看来你妈也不是个聪明人呢,一开始也端错了tea。”
      “可是,至少,”她停下来,温柔地望向他,“她有去尝试过,不是吗?”

      程默用毛巾捂住右眼,缓缓步出了饭店的大门。
      他招手叫了辆TAXI,淡淡道:“The hospital, please.”
      计程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瞥见白毛巾上渗出的红色血迹,大惊失色道:“Oh,mine!”
      他却只是浅浅一笑,然后将视线投注于窗外流动的夜景里。

      洗完澡,从冰箱里拿中一罐冰镇啤酒大口喝着,却听到程言的房间里响着轻快的乐曲。
      “还不睡呢?”敲了敲门,她懒懒地倚在门边道。
      程言却并未理睬,仍埋头在电脑屏幕前活动着。
      “干嘛呢?”她有些好奇地凑过头去。
      程言腾出一只手来抢着去关掉屏幕,却被她占了先一手拨开。
      屏幕上播放着动画,短发的女孩在森林中奔跑穿梭,黑暗的夜空中绿光闪烁。轻快的乐曲中间,有低沉的男声在反复咏叹:“Run, run, run to true love. Fairy(精灵)S, run, run, Fairy S, just run…”
      “Fairy S?”她默默地重复着。
      程言关掉了屏幕,有些心虚地道:“明天要交的游戏设计作业啦。”见她仍疑惑地看向他,干脆把话题转掉:“干嘛,难不成想找我陪你一起睡?”
      她的脸红了,转身就往门口走去:“神经病!”
      他爱极了此时面红耳赤的她,于是起身追上去,从背后圈住她削瘦的身体,撒娇地磨蹭她红色的面庞:“一起睡嘛——”
      她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突然变得清晰可辨。
      窗外有头颅一闪而过,她扭头去看,那白色的身影像极了秦蓝。

      伊藤教授这次出的是英文系列的法学推理小说,出版社做出的翻译稿他一直不太满意,总觉得外行人不能了解他想表达的东西。因此沈博鸣的工作便主要是对已有的翻译成稿讲行润色和整理。工作有些枯燥,她日文水平也有限,于是便依靠中文或英文同伊藤教授沟通,了解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很久没有这样投入的工作,和伊藤之间关于证据法学的交流也让她觉得新鲜有趣,一天的工作下来,虽然很累,却突然发现自己对工作充满期望与活力。
      “想去好好学日语呢,你刚来的时候去上的那个语言班怎么样啊?还可不可报名?”
      “地铁站出口那间外文书店怎么样啊?想去买本日英辞典,中英辞典能不能托人从台湾寄过来啊?”
      “证据法的好多理论还是不懂呢,怎么办?伊藤伯伯同意我去早稻田旁听,可是抽不出时间啊,干脆去听他们晚上的课好了,就是有点远啊——你觉得怎么样?”
      于是,在回家的路上,她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朝程言这样嚷着。
      “喂,我说——”听她兴奋地说了一大堆的程言,在她终于安静下来时开口道,“你带镜子了吗?”
      “啊?”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带了啊,怎么了?”
      他的声音含着笑意:“照一下你现在的脸吧——”
      这个程言,又玩神秘!她有些狐疑地掏出镜子照向自己:“在照啊,要干嘛?”
      “找一样东西,我猜现在一定在你脸上——”
      “找什么?”
      顿了顿,他吐出两个字:“光芒。”
      那一霎那,沈博鸣听见自己心底悄悄绽放的声音。静静地望向镜中的自己,脸颊泛起兴奋的红晕,眼角眉梢一片充满企图的光。
      程言说得对。她的脸上,绽放久违的光芒。
      那是——刚考上F大法学院时绽放过的光芒。在奔跑时会绽放的光芒。在练习自由搏击时会绽放的光芒。在刚刚爱上程默时曾绽放的光芒。在决定报复后就再也未曾出现过的光芒…
      泪水,从色泽健康的脸颊上,悄无声息地滑落。
      往事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在地铁站出口处慢慢蹲下,圈起双臂将自己拥抱在自己怀里。她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简单直接、勇往直前、光芒四射的自己,她曾经想要改变的那样的自己。才发现,她一直想要回去,并且,她能够回得去,只要她足够勇敢、足够努力…
      “傻瓜——”不知过了多久,有温暖的手掌轻轻抚上她有泪的面庞。绵质手绢温柔划过她眼角,拭去她的悔恨与伤痛。程言的笑脸,伴着千丝万缕温暖和煦的阳光,一起涌进她的视线里。
      “傻瓜——”他扶着她站起来,晃晃手中的一袋资料,道,“那间日语班,我已经打电话去报名了;刚刚过来的时候,在旁边那间外文书店买了两本辞典;晚上的课想去就去听吧,多晚都没关系,我会像今天这样来这里接你回家的——”
      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望着程言近在咫尺的脸,感受他无所不在的了解与陪伴,她在心底悄悄地下了决定。
      于是她踮起脚尖,就在人潮穿梭的地铁站出口外,淡淡地给了他一个吻。
      她的脸更红了些。想要放下踮起的脚尖,原本扶着她的双臂却突然收紧,原先淡淡的吻被火热的加深。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的心跳混合着他的。她伸出双手拥紧了他,她热切地回应着他。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她的世界,完整了…

      不远处的林荫里,有闪光灯闪烁的光亮。白色的身影轻轻一转,消失在浓密的树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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