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湘南海岸 ...

  •   她现在正在由东京通往神奈川县的滨海公路上,透过出租车窗惬意地向外张望。
      湘南海岸那慵懒的金黄,在湛蓝色海水随性地冲刷下,向远方延伸出优美而平滑的弧线。
      春末微寒,海滨浴场难免的有些冷清,并没有传说中令人心驰神往的花衬衫少年和比基尼辣妹。刚刚来这边不到两个月的程言,想必因此而相当失望吧。特意将住所选在湘南的说。她的嘴角轻轻扬起。
      海风灌进来,味道与温度都很刺激,她缩起脖子,转头瞟到司机大哥后颈上立起的汗毛,于是忙不迭地学着日剧中小女生的模样点着头说了一句“su mi ma sen(对不起)”,摇上了车窗,却随即扫兴地叹一口气吹起额前的发,有些怀念起那让人通体毛孔顺畅的海风来。
      这条公路似乎没有尽头,在一个转弯处马上接连着同样的风景:内侧连绵的小丘与民居、外侧延展的海岸和沙滩、位于车前窗左上方永远与出租车保持同等距离的夕阳,再接着是公路的下一个转角…她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程言会挑中这样的地方,平和舒适得让人没有压力的地方。
      “那家伙就是爱享受嘛——”沈博鸣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喂?”拿起程言送她的那只日系手机,她摁下按键1。
      “喂——终于想我啦?几天不开机——”程言怪怪的尾调在耳边回响。
      “嗯。”她抽动鼻子,“想见你。”后视镜里的自己脸红得有些诡异,她想大概是刚刚接受过海风洗礼的缘故罢。
      “啊?”程言莫名其妙地盯着手里刚刚被挂断的电话。
      “什么啊,有病——”甩甩头摒除杂念,程言重新投身于面前热火朝天的线上游戏中。

      “就是这里了吧。”对照手里的地址,她拖着行李箱仰头看面前的二层民居。被海滨浴场上的烤肉摊熏得有些呈棕黑色的木式楼房,深蓝色的帆布帘从二楼垂下来,式样简单得刚刚好。两只白色沙滩椅放在门前的空地上,支起一只夸张的彩色太阳伞,在这样微寒的天气里难免显得突兀。
      “爱享受又超没品味的家伙——”她努努嘴,按下了门铃。
      迎面而来一声甜腻刺耳的日语,伴随着毫无预兆陡然打开的门,差点将她当街击倒——“o ga yi li(你回来啦)”,白色和服的美女冲她深深地弯下了小蛮腰。
      “DARLING—”抬头的同时那美女扬起手中的锅铲,“今天有泰式咖喱饭可以吃喔——”
      “沈博鸣!!”女人的尖叫冲上云霄。
      似曾相识的一幕在沈博鸣的心里迅速地点亮红灯,小心地躲过那女人手中呈不稳定状态的锅铲闪进房内,她尴尬地赔着笑打起招呼:“好久不见啊,秦蓝。”

      “GAME-WALTER软体开发中心”宽敞明亮的教培大楼里,日籍老师严肃的声音响起:“今天的线上体验时间到此结束,明早上课时每人交一份评估报告给我。”
      附和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程言伸手关掉了面前的电脑。此时大脑开始恢复正常思维,沈博鸣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便再度闯入脑海。
      “想见你。”声音似乎很怪异。有某种奸计得逞的气息。
      “我不会说‘想见你’,”她曾经拨开他的小指,“如果真的有那些时候——我会直接逃到日本,逃到你面前告诉你——‘我想见你’!”
      “不会吧?!”程言一个箭步,弹了出去。

      “喝点什么?”
      “黑咖啡,不加糖。”
      “谢谢。”接过秦蓝递过的一杯咖啡,沈博鸣有些尴尬地打量起房间的陈设。
      “正如你所见,这两个月里我们一直住在一起。”秦蓝扔给她一盘日式餐点。
      “其实我这次来——”她的辩解很快被打断。秦蓝在矮桌对面露出灿烂无害笑脸:“就好像世界只有我和他一样,说实话两个人呆在一起久了还真是不想被打扰。”
      “我真的没有要打扰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我不知道——”她急着洗清罪名,却在秦蓝无辜的笑容中显得越描越黑,于是她索性闭了嘴,静待那和服美女的下文从那轮廓温柔的嘴唇里吐出来。
      秦蓝终于将一直攥在手中的锅铲放回案上:“你和程默大哥进展得不顺利吗?”
      “我只是来湘南旅行,仅此而已。”她决定尽快从如坐针毡的状态中逃离,于是便站起身来,“这几天我会住在饭店,先告辞了。”
      “不送。还有,我应该不会转告程言你来过的事情。”秦蓝敌意的声线伴着甜美的笑脸。
      “无所谓。”她拉开门。
      在迈出门口的那一刻她听见秦蓝轻描淡写的嘲讽:“对了,忘了提醒你,湘南只是疗养圣地,可千万别把它当作疗伤圣地喔。”

      他一把拧开门冲了进去。
      室内弥漫着浓郁的咖哩香。
      “你回来啦?”白色和服的美女从灶台边回头嫣然一笑。
      “喔。”他快速地浏览过室内,留意到桌上一杯热气尚存的咖啡,“有人来过?”他问。
      秦蓝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啊。”
      他掩上门走近桌边端起那杯咖啡嗅了嗅。
      然后他回到门廊默默地开始穿鞋。
      秦蓝开始沉不住气:“你要去哪?”
      “你跟她说了些什么?”手上的动作未停,他淡淡地问了一句。
      微愣后她明白过来,想要狡辩却突然懒得多说,索性保持沉默,以平静无波的眼神凝视着他。
      “你不喝咖啡的。那样的黑咖啡,是沈博鸣的味道。”他的眼睛冷淡地扫过她,随即迅速消失在门廊外。

      台北。法庭外的休息室内,程默静静地燃了一支烟。
      这担轰动台湾岛的经济纠纷,她从进入“精诚”开始便同他一齐跟进,对手是三大律所之首的“泛亚”,她知道他对它的重视,于是拼命地东奔西走,想要为他理出头绪。
      “傻丫头,你不知道你现在在做无用功吗?”看着她生涩稚嫩地四处调查,不愿放掉一丝线索般孩子气的倔强,他曾经这样教训到,“聪明的律师应该懂得计算投入与产出。”
      “计较那么多干嘛,反正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年轻,有的是时间和力气去投入——”她冲他露出狡黠的笑,“如果这担官司赢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当作酬谢?”
      “那要看是什么事。”她随即皱起的可爱的鼻头牢牢的粘住了他的视线。
      “小气。”她抱怨的样子混着逞强的眉眼,很是好笑。
      他于是情不自禁的伸手揽过她皱巴巴的小脸贴上自己的唇:“说说看。”

      沈博鸣放任自己赖在湘南冷清却懒散的海滩上。抬腕看手表上的日期,今天应该是程默开庭的日子吧。结果会令他满意吗?她的努力对他会有意义吗?还记得那一天她竟然一时冲动,不怕死地在他面前提出所谓酬谢的要求。
      当他将他温热的唇贴在她的面颊叫她说说看时,他魅惑的声线总是轻易地蛊惑了她的神智,于是她老老实实地答道:“放自己七天假,在这七天里不准想‘精诚’,也不准想‘靳优’——”
      “那要干嘛?”他好笑地点点她的额头。
      “陪着我,去哪里都好,干什么都好,只要陪着我,只准想着我。”她想这样霸道地宣布,却一点声音也挤不出声道。如果可以在程默面前轻松地说出这些话,沈博鸣也就不是沈博鸣了。
      后来她只是沉默,呆呆地深深地仰头,在他的怀中凝望着他。
      他却似乎明白了她没有说出口的那些任性的话。所以他才不着痕迹地将她推开:“你入戏太深了。”他冷淡的声音点醒了她,毕竟她只是陪他赌这一场,她入戏太深,到现在才想抽身离开,只是,正如秦蓝所言,湘南只是疗养圣地并非疗伤圣地,她早应该一个人躲起来独自舔伤,而不是没出息地逃到程言身边,打扰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平静与幸福。
      苦笑浮上她的面庞。口袋里的日系手机仍霸道的叫嚣,她伸出手去关掉了它。深吸一口气,她站起身来,拉上行李箱决定离开。
      “死人,居然敢挂我电话?!”熟悉的声音在背后毫无预兆地响起。

      休庭时间结束,他坐在律师席上微笑着等待宣判。
      一切都按他写好的剧本安全地发展。
      他步出法庭,镁光灯闪亮,他被兴奋与崇敬包围,所有的神经都被刺激,全身的情绪都在堆积,他的疲倦伴随着满足奔涌而来,却可怜地找不到任何出口,只能在胸口郁结成疾。他对成功并不麻木,却再也体会不到胜诉后的喜悦。成就越大,他越是喘不过气。
      他木然地走下台阶,粉色甲克虫跑车的车门打开,靳优挽过他的手臂:“恭喜喔,我就知道你永远都不会输——”
      永远都不会输?他挑眉看她。八年以来他一直渴望她的肯定,然而今天她的分享却比过去八年里的冷漠以对更让他觉得沉重。永远都不会输?这样的话他已听得太多。
      程至本,他的父亲,在他每一次满怀期待捧上成绩等待肯定时,不止一次地冷酷教训:“为了‘精诚’,你永远都不能输。永远都要赢,所以没有什么好高兴的,这是你的命。”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一个人默默的消化痛苦,承担责任,忽略成就,因为他偏执地相信每一个所谓的成就背后都隐藏着失败的危机,所以他不允许放纵自己沉溺在喜悦中,他需要保持清醒在下一秒就重新投入新一轮的战斗。
      渐渐的一切成为可悲的循环,他习惯对获得漠然,习惯对喜悦忘怀,他不再懂得分享,更加抗拒分担,他成了一台没有感觉缺乏润滑却必须一直运行下去的机器。真是可怜——他落寞地勾起嘴角——他竟然也会觉得自己是可怜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活过来的感受,又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清新的感受正慢慢消逝?——他疯狂地想抓牢它,抓牢这已多年不曾拥有的体味,却偏偏,无能为力。
      他曾经以为拥有靳优,他就可能获救,就可以找到平衡,就可以活过来,可为什么当他真正拥有了她,他还是觉得,他仍旧只是一个人?那他八年以来对她的坚持,八年以来因她而生的痛苦,到底又算什么?
      沈博鸣干净的脸就在这时候闯进他的脑海,带着了然的包容。那是上一次他胜诉后她盯着他说出的语言:“笑一笑,努力的过程我也有份耶——你又不是一个人在。”
      他突然有了某种醍醐灌顶地明白——
      “我们要去哪庆祝?”靳优兴奋的声音将他从激荡的思绪中拉出来,“巴黎有一个新的抽象艺术展,你陪我去看嘛,顺便当度假啰?”
      “我有些累。要不我让秘书先帮你订票,你先去,我明天再过去陪你?”他有些不耐地敷衍着她。
      靳优抓紧他的手突然垂下。他不解地抬头看她。有些敏感的神色被匆匆地从她脸上抹去,靳优笑道:“好,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在巴黎等你喔。”

      “死人,居然敢挂我电话?!”熟悉的声音在背后毫无预兆地响起。
      沈博鸣回过头。
      他的声音忿忿的,表情却好温柔。
      “程言——”她的眼神在渐落的夕阳下闪烁。
      程言不动声色地走近她身边,一把从她手中抢过行李箱自顾自地走了起来:“死人,你该不会蠢到想去住饭店吧?我听说你辞职了,莫非你以为你很有钱?”
      她的嘴角扬起。
      快跑几步跟上气鼓鼓的他,她一路赔着小心;“知道啦,湘南是你的地盘,我要靠你罩我啦——”
      湘南海岸傍晚的沙滩上,两串长长的足印向着海的另一端安静地延伸…

      程默快跑几步追上靳优。
      “你坐那边,我来开车。”
      靳优听话地开了车门坐到另一边。有些不解地望向他。
      他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道:“我陪你去吧,看到你突然就觉得不累了。”
      靳优嗔怪地道:“贫嘴!”映在车窗中的笑容却十分勉强。
      程默静静地开着车。刚才靳优抽回手的瞬间,他看见了她腕上的伤痕,两道伤痕。沈博鸣已经离开,他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力气去厘清他纷繁的情绪,毕竟他已经不再年轻——他只是清楚地知道,他不能,再一次伤害靳优。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