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搏击》精嬉荒勤

21、排号NO2的信封

　　轻轻抚去她眼角尚残留的泪痕，身边的靳优终于沉沉睡去。
　　“您拨打的用户未开机——”手机里反复响着这样的讯息。
　　若有所失地，程默合上了手机。
　　没有接通或许更好，可以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来厘清自己的心情。他原本以为他已经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可是，当靳优说出她爱他的时候，他所有的清醒便立刻被打碎、重新归于混沌。
　　他知道她为他做了很多，那个叫沈博鸣的骄傲女孩为他藏起了所有的锋利，把她拉进这场赌局，他自私懦弱到残忍的境地。她是那样的令他动心，只是，当靳优说出她爱他的时候，他再也无法放开那双因他而伤痕累累的手——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她，当她终于说出她爱他的时候…

　　拧开台灯，她从抽屉里翻出那只排号NO2的信封。还算冷静地拆开，她发现里面只有一页折得小小的信笺。
　　展开那封信，她看见程言那熟悉的笔迹：
　　“我一直怀疑自己做错了决定。
　　和我哥在一起，究竟是你的救赎还是——你只是想要逃避？
　　心里面破了一个大洞的人，怎么可能彼此相爱彼此拯救，在上飞机前我突然明白了这道理。我哥心里的破洞是因为靳优，而你心里的伤口在哪里？
　　自己的伤痛只能由自己来治愈。当你决定打开这个信封的时候，也许你已经发现你心底的黑暗，其实它从未真正被抹去。陈怡心、齐雅格，谁都好，所有你不敢面对的人，去见见她们吧——相信我，自己的伤痛终究只能由自己来治愈。”
　　信纸从手心滑落，沈博鸣将自己无力地埋进沙发里。白天的一幕重新浮现眼底：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医院一侧的走廊上，陈怡心递给她一杯热巧克力。
　　伸手接过，她挤出感激的笑。
　　“你还好吧？”陈怡心在她身边坐下，“刚刚你的样子吓到我了。完全不是我所认识的沈博鸣。”
　　她的笑容转为苦涩：“你——你不怪我吗？”她几乎不敢抬头直视她关切的眼。
　　陈怡心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怪你什么？怪你这个吗？”她让她抬头看着她，然后掀起前额的留海，露出那一道触目惊心的扭曲伤疤。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别过头去。
　　放下留海，陈怡心轻轻地叹息：“我真的很恨你。我一直认为是你害我失去了一切。精神崩溃的那段日子，你无法想象我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因此短暂的清醒时，我就加倍地恨你，可是这样的结果竟然只是让我自己的痛苦也变成双份而已。我讨厌肮脏丑陋的自己，却陷在这样的自己里无法挣脱，直到有一天，有一个男孩，是很干净简单的一个男孩，他来医院找我。”
　　“男孩？”沈博鸣回过头望着她。
　　“没错，”点点头，陈怡心继续说下去，“他在我清醒的时候探望我，告诉我是我自己为自己选择了悲剧。他说的每句话都让我坐立不安，我讨厌赤裸裸地被揭穿——那么肮脏丑陋的自己——于是我假装精神失控，拼命地用手上可以抓到的任何武器攻击他，可他，就算伤痕累累，第二天仍然准时出现——”
　　“你说的是？”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陈怡心握住她的手，望进她的眼睛：“你很幸福。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在我身边，我不会——你真的不用责怪自己，是我一开始选错了路，后来又用毁灭的方式伤害了杨教授和我自己。但是现在我真的相信，过去的就过去了，因为有人告诉我，承担过失的方法就是要好好地、坚强地活下去…”
　　后来她说了什么，沈博鸣完全记不清了。她的双手温暖柔软，她的语调清澈平静，甚至她留海后若隐若现的伤疤，都透出某种美丽的光辉。沈博鸣相信她的伤还没有完全复原，但是可以明显的感受到，她正在努力让自己好起来。这种力量让她变得那么美丽，于是她握紧了她的手，认识四年以来第一次真正地对她微笑。
　　最后她轻声告诉她：“那样的一个男孩，怎么可能是程默那种人的弟弟！”

　　因为陈怡心的这句话，沈博鸣冲回家里翻出了程言留给她的第二个信封。
　　“自己的伤痛终究只能由自己来治愈？”她无意识地低喃着。
　　几个月之前程默带着她离开宜兰老家回去台北的时候，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罢：“人的问题永远是因为自己，千万不要把重心放到任何旁的人身上去。”母亲是这样说的。
　　她总是在不同的人之间寄托着自己的重心，先是父母，然后是程默——所以在程默选择了靳优的时候，她才会感觉到那般绝望的痛——关掉台灯，她让自己潜进房间内混沌的黑暗里。

　　程默今天没来上班。自她进入“精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对我来说，‘精诚’是最重要的。”程默曾经这样说过。现在看来，对他而言，靳优才是最重要的罢。
　　最后看了一眼她留在程默办公桌上的白色信封，沈博鸣轻轻掩上了办公室门。

　　病房内拉开的窗帘前，程默正透过手机交待着工作事宜。
　　“这件事情一直是沈特助在负责，所以我——”电话那头传来部下战战兢兢的声音。
　　程默的眉头拧起：“沈特助她，没来上班吗？”
　　半坐在病床上削着苹果的靳优，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早上还在的，但后来到处都找不到她人——有人说看见她离开了。”
　　挂上电话，程默坐回床边的椅子上；靳优递给他半个苹果。接过，他抱歉地笑笑：“应该是我削给你才对——我好像真的不太会照顾人”
　　沈博鸣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的调皮模样便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你这种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会照顾别人才怪！”那丫头没去上班吗？手机也一直没开，到底去哪了？他好像太依赖她了，否则为什么——她才到“精诚”两个月，他竟然就有离开她无法工作的感受？
　　“在想什么？”他失神的样子被靳优看进眼里。
　　他笑笑，算是回答。
　　阳光，透过拉开一半的纱窗洒进来。她直觉地伸手挡住，只觉得刺眼。
　　“我想睡了。能把窗帘拉上吗？”
　　他拉上窗帘，听到她在背后说：“你有什么事就先去忙吧。反正我也要睡觉。”
　　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她的善解人意。片刻之后，她听见他掩上门的声音。
　　她明明可以留住他——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后悔自己的善解人意。靳优慢慢地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程默来到那扇熟悉的公寓门前。手里忿忿攥着的，是她留下那封程序化的辞职信。
　　门铃响过十八遍，依然没动静。眉角拧起，他掏出钥匙开了门。
　　“还好程言走前有把钥匙给我。”嘟囔着推开门，他被迎面而来的黑暗与寂静定在门旁。
　　某种不安的灰色攫住了他的心，他甚至记不起开灯。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房内的黑暗，他看见一串银色的钥匙，安安静静地躺在客厅中央的小几上。
　　“沈博鸣！”他听见自己喉里发出可怕的声音，他听见自己声嘶力竭。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冲进了她的房间。空荡荡的房间。
　　沈博鸣，又一次从他面前，无声消失。
　　甚至连一纸再见也舍不得留给他——他却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消失不见会带给他如此大的震憾…

　　“自己的伤痛只能由自己来治愈。陈怡心、齐雅格，谁都好，所有你不敢面对的人，去见见她们吧——”
　　“自己的伤痛只能由自己来治愈？”看看自己手中的灰色行李箱，她不清楚为何一直在街道漫无目的游走的自己，会重新站在辅大的校园里。
　　每次遇到不想面对的事情，她的第一个念头总是逃。仿佛只要能第一时间从原来的世界里消失掉，就可以相信一切都不曾发生。也许正是意识到这点之后，她才会改变方向来到这里罢。
　　没有勇气面对程默和靳优，难道就有勇气面对雅格吗？沈博鸣苦涩地扬起嘴角。
　　“你找我？”应声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是多日未见的齐雅格。看见她，她的眼角动了动：“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我了。”
　　“怎么可能。”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找回了久违的平静微笑。
　　“对不起啊——不过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做错——先做错的人是你不是吗？”听对面的人一口气说完这通话，她发现雅格有一种近乎心虚的轻松。
　　于是她笑笑，拿过她手中的英文法典翻了翻：“什么时候出发？”
　　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齐雅格愣了愣：“喔——那个啊——下个月。”
　　“嗯，加油喽，”将手中的书放回对面僵硬的怀中，她转身离开，“我先走了。”
　　“你要去哪？”齐雅格指指她手中的行李箱。
　　回过头，她有些茫然：“嗯。暂时，我也不知道。”
　　“去找你想要的。”良久的沉默后，那女孩的笑容融化在夕阳金色的余晖里，“博鸣，不要放弃！”

　　“你所拨打的用户没有开机，请稍后再拨。”
　　“我有帮那家伙交电话费啊——好好的干嘛不开机——”程言嘟囔着挂上电话。窗外，是晚霞映照下湘南明丽的海岸。
　　推门的声音响起，白色布袋裙包裹下的秦蓝扔进来一盒便当：“你要的寿司饭套餐。”
　　接过便当盒，拉开筷子，两个人背对着色彩绚烂的窗外默默地吃起来。
　　“秦蓝，”程言突然开口道，“有必要做到这样吗？”
　　嘴里嚼着吞拿鱼寿司，秦蓝含糊不清地答道：“那当然了，你现在不是上课就是在家里设计软件，哪有时间出去买——我知道外面卖的东西味精味太重——再给我一段时间，等到我能够handle这边的料理，你就可以吃到我秦大美女亲手炮制的爱心便当了啦！”
　　硬物撞击的铿锵声响起。秦蓝揉着刺疼的后脑忿忿道：“平白无故拿饭盒盖砸人家头干嘛？！”
　　“敲醒你这个大白痴！”程言将饭盒盖扔回饭盒上，“原来以为你只是喜欢白色，现在看来再没有颜色比白色更适合你了——”
　　“耶——为什么耶？”
　　“因为白痴啊。”程言的狂笑淹没在秦蓝张牙舞爪的爆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