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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S-O-R-R-Y—C-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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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见了!博鸣她不见了!”
清晨的客厅里,响起程言歇斯底里的声音。
空荡荡的房间,洁白的丝绒床单,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她就这样消失在尚余苏打水味道的空气里。
“平空自动消失——这一点,她倒是像极了你。”拍拍程言焦虑的肩,程默苦笑道。
“你一点也不担心吗?你就不打算跟我分头出去找?”厌恶地拂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掌,程言便冲动地冲出门外。
“你不担心吗?那丫头可是一副快崩溃的样子,” 靳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你真的一点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吗?”她对他耸耸肩。
“担心也没用,不是吗?”他凑近她,小心捕捉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程言会找到她的,我保证。”
当他喘着粗气出现在宿舍门前时,齐雅格几乎就要被他抓紧门框才能勉强站直身体的样子吓到。
“她来过——她是不是来过?!”注意到她略显生硬的面庞,他几乎可以肯定。
停顿了一会儿她开口道:“她是来过啊,可惜我是在窗台发现她的——她竟然连上楼的勇气都没有,实在不像我认识的沈博鸣。”
“没有勇气见面的人应该是我吧。”自嘲地撇了撇嘴,齐雅格道,“亏我还一直把她当成一定要超越的‘假想敌’,没想到区区一个年度奖学金,就可以打得她爬不起来。”
“对你这样的‘朋友’,我无话可说。”扔下这冰冷到近乎不屑的一句,程言甩上了门。
最后一点线索也断掉的感觉,他心情沉重地一步步下了楼。楼下的空地,阳光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回过头,依稀可见那倔强女孩曾经栖身四年的窗台,如今,竟变成了四年朝夕相对的朋友冷漠嘲笑的地点,真是可悲。
阳光刺眼。叹一口气,他仿佛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女孩滞足楼下不安的期待和复杂的纠缠——她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罢,或许,她只是想站在楼下,默默送上作为朋友最后的祝福和告别罢了。
沈博鸣消失的第一天,他洗干净了那只从她手里抢来的硕大深蓝色帆布背包,背包带夹在晾衣绳上,可怜地耷拉着——盯着那不断下滴的水珠发着呆,他大口地吃着泡面。思绪里反复晃动着的,是她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甜辣酱,然后用一种冰冷到近乎轻蔑的语气说道:“你要,给你”;是背包重重地砸在身上的震撼感受;是她为他留下煮好的泡面;是她对他说:“虽然不比薯片营养,但毕竟可以填饱肚子,快点吃了吧。”
沈博鸣消失的第二天,他放任自己赖在床上一整天,唯一做的事情,只是用两根手指摆弄随身携带的那只手绢——思绪里反复混乱着的,是她懒懒蹲在墙角,倚着墙根,手指拨弄着那瓶甜辣酱,无声无息地流着泪;是她接过手绢,看看他,把手绢捏在左手,却伸出右手往脸上胡乱抹去;是她笑笑,摊开左手,用手绢轻轻拭去右手背上的泪迹;是她接过手绢,看看他,用手绢用力抹去了脸上的眼泪;是她把手绢递还给他,却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傻瓜!以前不用你的手绢你也吃惊,现在用了你还是这么吃惊,你到底想怎样?!”
沈博鸣消失的第三天,他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游荡于台北的夜市。思绪里反复飘荡着的,
是赶上公园关门前最后一次摩天轮的他和她,在摩天轮转动的最高点兴奋张望;是她在钢琴行里假借选琴为名骗弹了半小时绝世名琴的狡狎样子;是她陪着因为无法在夜里去到海边而只好将就在夜市的鱼店用小勺捞鱼的他时那忍俊不禁的表情。
沈博鸣消失的第四天,思念终于战胜了面对的恐惧将他拉回到同她共度大半年时光的公寓门前。锁孔里面积累的尘灰,令得开锁的声音听来有些阻滞。那天清晨对她说过“不必说再见”后,最后一次回头的他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有勇气踏进这扇门里,除非,有她在身边。原本属于她的房间,门虚掩着,推开它,房间的陈设一如既往的熟悉:天空蓝的墙壁,大海蓝的床单,书架上一排《灌篮高手》和《蜡笔小新》的珍藏版,墙角悬着的那只沙包,仍然显眼。
床角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一只中等大小的木箱,在飞扬着尘灰的阳光下,安静地打开着。满满一箱整齐排列着的,是映射出模糊光芒的甜辣酱瓶。这样唯美而平和场景里,甜辣酱的粉墨登场,似乎多少有那么一点不搭调,但这感觉就和酷爱它们的她一样——虽然填满缺憾与纠缠,还偏偏就是那么吸引人的协调。
他应该恨她的,不是吗?至少,也应该对她有所责怪吧?被她利用受她欺骗,了解她狭隘报复的恶果,明白她甚至犯下“伪证”的罪行——他什么都知道了,却还是该死的无法对她有丝毫的抱怨,反而,心里面沉沉塞着的,竟是对那倔强女孩,满满的心疼与怜惜。
叹了一口气,他合上那只木箱。
覆满灰尘的木箱盖上,有手指轻轻划过的痕迹。
蹲下身研究那印迹,他微微地眯起眼睛。
“S-O-R-R-Y—C-Y”
他一个箭步,弹了出去。
奔跑于公寓楼外的街头,一种念头在心中无比清晰:她回来过!在他对她说过“不必说再见”后,她肯定回来过这间他不敢再踏足的公寓!
“对不起(SORRY),程(C)言(Y)。”这便是再次回到这里的她,留在木箱盖上的所有讯息。
她也觉得我应该怨恨她的吗?傻瓜!她早猜到那箱甜辣酱是谁的杰作了罢?果然还是太聪明…她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太过聪明…继续奔跑于街头的程言,嘴角掠过一抹苦涩的笑意:
平空消失的那个早上,向昔日室友送上最后祝福的沈博鸣,曾经穿过F大与公寓之间这条他目前正奔跑着的街道,回到那里。同样将钥匙塞进积满尘灰的锁孔里,她留下虚掩的房门、打开的木箱,然后,她伸出手指,在累积尘雾的木箱盖上,划下她自以为是的告别,也划下她对他所有的感觉和歉意,竟然,就只有愧疚而已。
竟然,就只有愧疚而已…所以,他才一定要找到她…因为他想要的,绝不仅仅只是她的愧疚而已。
然后,精疲力竭的程言,拨开深蓝色帆布门帘拐进街角那家日式拉面馆。
坐在靠窗的座位,他对服务生道:“一碗辣拉面。”
“咦?很久没见你了。”服务生朝他露出微笑,“今天不吃海鲜拉面吗?”
“嗯。”他点点头。
接过服务生递过的那碗热气腾腾的辣拉面,他拉开了方便筷。
“还真是奇怪呢。”白帽白裙的少女掠过他身边。
“你想说什么?”程言叫住准备离开的她。
如同得到特许般,那女孩便理所当然地拉开对面的座椅坐了下来。
“一碗海鲜拉面。”她对着服务生喊。
“你说什么奇怪?”他问。
从一旁的餐盒里取出一只方便筷,秦蓝撇嘴道:“上次在这里碰到那个女人,点的也是海鲜拉面,服务生竟然也问她说同样的话来着。”
“那个女人?”
“就是胆敢跟你同居的那个女人啊——叫沈博鸣什么的——”
程言的身子动了动:“什么话?”
“就是那句话啊——‘很久没见你了。今天不吃辣拉面吗?’…”
他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唔——”秦蓝皱着眉,“三、四天前吧——那天人家来这边找你来着,你竟然连搬走都不通知我,害我白跑一趟——喂,你要去哪?”
程言已经飞快地掠过了她。
“不继续听我说下去的话,你会后悔哟。”她的话令他止住了身形。
充满金属感的A字型摩天大楼。
程默将自己埋进办公桌后宽大的沙发椅里。
“都在这里面了。”
他接过对面男子递过来的信封。
打开,几页纸片下,是一叠彩色照片。
抽出其中的一张,他微微眯起眼;清亮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湛蓝的海水中女孩卷起的裤腿和沉默的背影。
有一种透明又沉重的味道就在办公室里弥散开来。
“很乐意为您服务。”接过他递过的一张支票,那男子就轻轻地退出了房间。
“小姐,你的面。”
拉开手中的方便筷,秦蓝挑起一筷子面送进口里。
“好吃耶——”满意的咂着嘴,她转向他,“你要不要来点?”
“我在等你继续说下去。”颇不满的转身,程言坐回到自己的座位。
“算了——真是不好玩。”再往嘴里送进一勺汤,秦蓝拿起桌边的餐巾纸擦了擦嘴,“上次碰到她后,我跟她在一起吃面聊天来着。她好象情绪很低的样子。手里提着行李,我问她要去哪儿,她却说她也不知道。”
“就这样?”他强抑怒气。
“人家还没说到重点呢——重点是,她祝你和我幸福哟。”秦蓝抬眼观察他阴晴不定的脸,嘴角带笑。
“就这样?”
“就这样。”她耸耸肩。
程言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不过,她离开的时候,我有看到,”秦蓝抬起脸来,“我有看到她拐进了对街靠左那家车票代售中心哦。”
目光在对街迅速地溜过,程言一个箭步弹了出去。
在手机电话薄里翻出程言的号码,他的拇指却停滞在呼出键前。
再度的犹豫后,他按下了呼出键。
嘟声过后,耳机里响起程言那呼吸不均的声音:“干嘛?”
“你,有她的消息了吗?”他问。
“有一点,怎样?”
“就是问一下,没什么。”反复拨弄着手里那只信封,程默终于还是没有告诉他:沈博鸣其实…
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
“我找到她了!”电话那头,程言激动的声音响起,“我刚刚在订票中心查询过,沈博鸣订了那天晚上9点的火车去宜兰。”
“宜兰是她家,你知道吧。”程言继续兴奋地说道,“原来她逃回家了。怎样,一起去把她接回来吧。”
“既然她回家了,应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程默挂断了电话。
“呵——”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盯着桌上那叠照片;不用征信社,不花一毛钱,程言,只靠自己,竟然也能找到她。有一种命定联系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竟让他莫名的不安起来。
清亮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湛蓝的海水中女孩卷起的裤腿和沉默的背影。
“吃饭的时间到了吧。”抬腕看看手表,她自语道。
正是涨潮的时间。海水卷起细沙,温柔地拍打着她□□的脚踝。带着星星点点潮湿的海风掠过,她有一种被穿透的感觉。
这样的安静,很好。可是,在那种表面的平静之下,是否也像面前的大海一样,在波澜不惊之中隐约着某种不安的讯号?《暗涌》,还真是经典的歌名,摘下耳机的她,就这样苦涩的扬起嘴角。
他在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拨弄着手中的话机。
屏幕上停留着的,是程默的号码。
这时候,候车大厅上方的广播响起:“乘坐开往宜兰方向T17次列车的乘客,请到检票口检票上车。乘坐开往宜兰方向T17次列车的乘客,请到检票口检票上车。”
吁了一口气,他立起身来。
“既然她回家了,应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程默这样说。
于是他合上了手机。
“谢谢。”从检票员手中接过车票的程言,快速地走向站台。
翻开手机盖,他又小心地确认了一次,没有新的来电。
执起餐巾,优雅地抹过嘴角,靳优道:“为什么不和程言一起去呢?你想去的,不是吗?”
合上手机,他扬扬嘴角,算是回答。
“那丫头还值不得这么大的排场。” 靳优浅浅笑道,“可如果是弟弟三番五次来电求你去的,意义又不一样了吧。”
“你想弃美术而改投心理学界吗?”他举起面前的苏打水杯,毫不隐藏他的刻薄。
靳优不以为意地继续道:“可惜程言,不像是那种会第二次开口的人。”
洒出的苏打水溅湿了她面前的餐盘。“呆会儿我会让司机来送你回家。”他起身离开,只留下打翻的水杯和弥散在空气中浓浓的苏打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