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搏击》精嬉荒勤

11、四人一室

　　“您拨打的用户没有开机，请稍后再播…”合上手机，程默披上外套下了床。
　　从床上立起身来，靳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踱到落地窗前，打开手机按了重播键。
　　“您拨打的用户没有开机…”轻叹一声，他再度合上手机。于是拿出一支烟，默默地吸了起来。
　　“很久没看见你抽烟了——上一次是在…” 靳优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上一次是在你割腕自杀的时候，对吧？”侧过身，他不无戏谑地笑笑，“两次都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明知道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眼眸还是不争气地黯淡了下来，突然响起的急促门铃声拯救了挫败的她，她迅速地翻身下床：“我去开门——”
　　“这么急？”他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该不会又是哪位在PUB认识的帅哥吧，我还没走呢下一位就已经上门啦？”
　　接近房间门把的手停滞在半空，靳优惊讶于他不再完美隐藏的尖刻情绪，却也黯然于他情绪失控背后所存在着的原因。
　　沈博鸣——真是个拗口的名字——那个丫头，是因为她吗？
　　门铃再度急促地响起。
　　“OK——呵——我去开，OK？”深吸一口气，程默大跨步地冲向门边，一把甩开了门。
　　甩开的门后，是程言那讶异而苍白的脸，以及他怀中土崩瓦解的沈博鸣。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程默完全不经过大脑地伸出手，将沈博鸣放到了自己的臂弯里。怀中仿佛感觉不到一点生命的气息，他收紧了怀抱。
　　“我想她需要你。”垂下空荡荡的双臂，程言伸出手去关面前的那扇门，那扇也许会让她得到救赎却让他走向毁灭的门。
　　“不要——”怀中的人发出微弱的声音。她的手，放在他伸向门把的腕上，有一点黏黏的汗，纤瘦而冰凉。
　　他几乎就要因为感动而冲动得想要伸出手将她抢回自己的臂弯，却在下一秒发现，她的眼睛透过程默双臂的空隙落在身后只着睡衣的靳优身上。
　　“不要——”她投给他求救似的目光。
　　把弄着手中的画笔，靳优淡淡地开了口：“都留下来吧，今天晚上。反正你哥花钱买给我的这幢房子，有的是客房。”
　　他苦笑着收回自己的腕，却把自己放进了这写满尴尬的房间。

　　“可以放下我吗？”当他保持抱着她的姿势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半个小时以后，她终于开口说话。
　　程默放开了她。
　　桌上不知何时，放上了一杯苏打水。他回头看了看靳优的房间，灯已经灭掉。
　　“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用你虚伪的温暖再让我动心？！”蜷在沙发一角，她轻声道。
　　程默只是默默地呷了一口苏打水。
　　毫无预兆地，他掰过她僵硬的身躯，随后，他的唇覆上她的，苏打水顺着他的舌尖缓缓流入她的咽喉，她却只觉得莫名的酸涩。
　　良久的相贴后，他离开了她的唇。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戏谑：“你仍然觉得这种温暖是虚伪的吗？”
　　“并没有温暖，”她摸着自己的唇，缓缓地道，“你的唇，很凉。”
　　“那是因为他喝着苏打水，嘴里，当然不会有温度。”程言叉着手站在沙发后。
　　“因为他是程默，他的吻，从来就没有温度。” 靳优慵懒地倚在打开的房门边。
　　程默起身，走向靳优的房间：“我并不是在心疼你——等价有偿，这是我的原则，我并不想因为你而破例——你完成了你应该做的工作，我还没有付给你报酬不是吗——这就是我，会对你好的所有原因。”
　　她发现，自从遇上程默，她便再也学不会如何控制自己的眼泪。
　　她只是无声无息地流着泪。

　　她只是默默地流着泪，他只是默默地坐在她旁边，她的泪水不多，只是断断续续。终于，她的泪仿佛近于穷尽。于是他递给她一条手绢。她接过，看看他，用手绢用力抹去了脸上的眼泪。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把手绢递还给他，却看到他瞠目结舌的搞笑模样。她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傻瓜！以前不用你的手绢你也吃惊，现在用了你还是这么吃惊，你到底想怎样？！”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程言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至少，你不再像以前那样，用一条泾渭分明的防线将我排斥在外。”
　　“笨！我这是习惯成自然好不好——”她却突然沉默了。
　　他于是将手绢放回口袋里。
　　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口道：“我小时候，是7岁的时候吧，有一次过年的时候和小朋友一起在院子里放烟花，却不小心把楼上一户人家的雨棚给燃了起来。我很怕，当时脑子里涌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逃跑。然后我就想，在我逃跑之前，要不要先让那户人家知道他们的雨棚着火了呢？可是我马上想起，那家人就是老把垃圾倒在我家门前的可恶家伙，我是应该好好报复一下他们的，于是我就这样不负责任地逃了，没有向任何人发出任何警告，还逃得自以为是满腹得意…”
　　轻轻地拧开房门，程默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靳优，若有所思。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不过是雨棚着火，很快就会被察觉。于是我放心地在外边玩到天黑才回家。就在楼下，我被母亲当着全楼住户的面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然后我发现和我一起放烟花的玩伴害怕地站在人群里，我知道是她出卖了我。我狠狠地盯着她，却换来了母亲的另一记耳光，她告诉我：‘不要抱怨别人，你的问题永远是因为你自己！’——后来我才知道，那家人当时都在里屋打麻将，当他们发现的时候，火已经从雨棚蔓延到了客厅，虽然消防车来得及时没有人员伤亡，可还是损失惨重。而母亲为此付出的代价，竟是我家当时几乎所有的积蓄！”
　　“因为这件事，我的整个7岁，几乎就是在后悔与自责中度过的。我只是想小小地报复一下而已，可是人永远都没有办法预料，这小小的报复的念头带来的后果会有多么地难以承受…”
　　“不行，眼泪会掉下来——”说完这句话的她，被程言小心地放进怀里。他的胸怀是温暖的，完整的，安全的，温暖完整安全到让她有足够的勇气继续剖白自己。
　　“从那以后，我坚信母亲的话，坚信自己的问题永远是因为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解决。我不要再让母亲失望，也不要再软弱到让她来为我的过失承担责任，所以我要自己变得最坚强、最优秀。”
　　“你做到了，不是吗？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程言轻轻地拍着她的肩。
　　“当我从那个小县城考到台北的F大，学的还是法律这样抢手的专业时，我真的以为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上大学的那一刻，我在心里为自己定下更远的路标——即使在F大，我也要做最优秀的人群。因为，只有最优秀的人才有可能拿到年度奖学金——去英国顶尖律所工作，我知道那是我母亲对我最大的期望，也是她自己一直没办法实现的梦想。你知道吗？每次放假回家，看到她为了供我上学而拼命存钱的样子，我都会笑她说：‘又傻了吧，每年都拿奖学金的你女儿我，怎么可能花你的血汗钱去读书！’我是这样对她说的！”
　　仿佛胃里的空气就快要被抽干，她需要紧紧靠着程言才可以继续说下去：“陈怡心和我，一直是或明或暗竞争着的两个人。她嫉妒我，我对她却并不在意，因为我一直觉得，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就像自由搏击一样，只要流汗拼搏，就有好收获，我是这样以为的。可是，当我知道陈怡心用自己的身体从导师那里交换到年度奖学金时，我真的无法接受。”
　　程言小心地安抚着有些激动的她。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莫名其妙地背负上通报处分的罪名，无论我过去多么的‘功勋彪炳’，似乎只要有这一个罪名就可以将所有的努力抹杀干净，没有一家律所愿意录用这样的我——就好象长久以来的人生信条一下子被现实击得粉碎，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才能到达我想去的地方。原来并不是我努力就可以的，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自己’而已，这个世界上还有‘手段’这种东西，到处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个时候我以为，我只有变得比他们更坚强，更不择手段，才有可能赢过他们要到我想要的东西。然后我遇到了程默，遇到他还真是‘顺水推舟’”她顿了顿，“他总是可以让我很轻易的，就坚定这种‘崭新’的人生观。”
　　“顺水推舟？”房间里的程默，苦笑着摇了摇头。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开始了争取年度奖学金的行动，原本不择手段的争取到后来演变成报复的快感，而报复的念头一旦在心里抬头就好象根本无法控制一样，现在想一想，我根本不需要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完成目标，其实我只要要求你哥向刘院长施加压力就够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害成这样？还有杨教授，如果他现在知道他会坐牢，会被停职，会离婚都是因为我的报复心，他会怎么想？你知道吗？我刚刚在医院，刚刚在医院看见陈怡心那个样子的时候，我就好象回到了7岁那年的恶梦里——我只是想小小地报复一下而已，可是人永远都没有办法预料，这小小的报复的念头带来的后果会有多么地难以承受…”
　　程言用力地将她揉进自己怀里，就象很想要揉去她所有的挣扎与悲伤。最后，他却只是安静地拥着她，安静地说：“你累了——你现在只需要，好好的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