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绝望事实 ...

  •   医院洁白的走廊,灯影恍惚。一路疯狂跑着的她,在这洁白的光影里,脚步突然沉重。这里是安静的,忙碌的,与外界隔绝的一个小小而完整的世界。来到这里的人,不是面对死,就是面对生,或修补缺陷重获新生,或索性终结这残留的人生。然而,来到这里的她,眼是茫然的,正如她心的空洞,安静却并非因为安静本身,而只是不知所措地沉默着而已。
      精神科的病房渐渐近了,她听见自己安静闭合的嘴唇下那逐渐浓厚的抽气声。拳从腰间垂下,又再度握紧。她知道背后有人正跟着她,但现在的她,已管不了那许多。
      他只是在她背后,默默地尾随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幕又重新浮现于脑海:
      “齐—雅—格”三个大字,安静却分外刺眼地躺在那里。
      “怎么会——”她呢喃着。
      “你注定去英国,去英国展开一段崭新的人生吧——在你的面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程默笃定的眼神,蛊惑的声线。
      “他骗我——”她的脚步开始不安地挪动着。
      程默展开温暖而简单的笑:“我会帮助你达成你的心愿。而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我的弟弟成为比我更加优秀的律政精英。考上F大的研究院,是很重要的第一步吧。”
      “他,利用我?!”最后一个字眼挤出喉咙的瞬间,她一个箭步弹了出去。
      “博鸣!”她弹出去的瞬间,他也一个箭步,跟了出去。

      充满金属感的A字型摩天大楼,他在办公室里神色恍惚地拨弄着手中的一张纸片。
      “啪!”门被推开又摔上。
      她只是呼吸不定地站在他面前,不用抬头,他也可以感觉到她眼中强烈的质疑。
      他将手中的纸片递给了她。
      原本略略的一瞥凝滞在那白纸黑字中:“这个——不是早就丢了吗?怎么会——”
      “三天以前,我的办公室里收到一份传真。同时,我接到F大法学院刘院长的电话,他告诉我,他也收到了同样的东西。”不急不徐地立起身来,程默平静地叙述着。
      “这份东西吗?”一直站在沈博鸣背后的程言,伸手将那张纸片拿了过去。
      “人身伤害鉴定书…委托鉴定人是精诚律师事务所?”他不解道,“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肩膀动了动:“那是假的。”
      “假的?!怎么可能?!这里明明盖有——”
      “那印章也是假的,”她淡淡一笑,“连同鉴定人的私章也是假的,你和我一起学了这么久的法律,竟看不出那些印文是我描上去的么?”
      “可是这是——”
      “这是伪证罪,对吗?我知道。”她垂下苦涩扬起的嘴角。
      “你怎么会做这种事——”捏紧手中的纸片却突然恍然的程言向前一步冲动地揪住程默的衣领,“是你!”
      拂开扼在颈间的双掌,程默退后一步,轻描淡写地道:“经营这么大一间律所,你以为真像你花半年突击考上法学研究院那么简单?有些事情的确有背规则,可是我需要做,精诚需要做。”
      程言狂怒的拳砸在大理石办公桌上,激起一层粉灰:“我早就不管你需要做什么,也他妈的不在乎精诚需要做什么,可你凭什么把博鸣扯进来,她根本就不属于这些!”
      “因为她有天赋——没错,就像你一直怀疑的那样,我原本是想利用你对她的好感刺激你考上研究生院,所以她对我来说,的确就只是个‘诱饵家教’而已;可是后来我发现,原来她母亲竟然是当年台湾司法鉴定界的权威之一,而这小女孩就在满屋子的鉴定书籍与仪器中长大,她的每一根指头,每一个动作,都溢满了仿制文书的天赋,这种灵性,我若不善加利用,不是太可笑了吗?”
      “更重要的是,这个小女孩还是尚未涉入法律界的‘外人’,她与‘精诚’毫无瓜葛,所以绝对不用担心用她行动会妨害到‘精诚’——”沈博鸣接过话头,不带丝毫温度地将程默未完成的话题继续了下去。
      有些惊异地,程默迅速地收起了眼中流露的疑惑。程言的掌却从大理石办公桌上转移到她纤细的双肩,忿忿地摇动着:“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你还要帮他做?!”
      ——“其实你不用每晚过来替我做这些材料,你知道你的职责仅仅是做好家教,我不想你太累。”
      “我应付得来。”沈博鸣露出略显疲倦却又微笑而干净的面庞,“这是我自愿交的学费~~~你也说过,这不是等价有偿,不是吗?”
      脑海里突地出现这样的画面,程默惊诧地发现自己竟十分期待即将从她口中说出的答案。
      她终于开了口,却是淡淡的:“现在讨论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现在应该回到刚才的话题不是吗?继续说,你收到这份传真,那又怎样?”
      这种作风——她实在是像极了自己——程默冷冷一笑,继续道:“给我的这份传真只是这样而已,而给刘院长的那份,却在背面印着:‘F大钦定奖学金得主竟犯下伪证罪,此条爆炸性新闻定将为学界内外所津津乐道,院长自需从心(重新)斟酌人选’。于是,刘院长打电话给我,问我该怎么办。”
      “那又怎样,你大可矢口否认!”程言忿忿道,“以你的权势,你不承认这鉴定书是博鸣做的难道那刘老头敢说是吗?你不准他重新斟酌人选难道他敢换人吗?”
      “程言,不要打岔,让他说下去。”她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我不是傻瓜。我当然想得到发这份传真的人背后的用意。他早就盯上了年度奖学金,他根本就不能容忍沈博鸣拿到公费留学的机会。如果我向刘院长施加压力坚持先前的要求,这个人一定会将这份传真公诸于媒体,所以他也‘特意’传了一份给我,”程默摇头苦笑,“他是想告诉我,就算可以否认这份鉴定书是出自博鸣之手,却根本不能否认它出自‘精诚’的事实,更何况同样的一份鉴定书我已经在那一次的官司中当庭呈送了,一旦被公开,犯下伪证罪的就是‘精诚’,我根本没有翻盘的机会!”
      抬手阻止了程言的发作,沈博鸣冷漠而了然地轻声道:“所以你情愿推翻当初和我订下的约定,在我履行完我所有的工作后,情愿牺牲我也不要让你和‘精诚’有半点陷入危险的可能性?”
      “我当然会信守承诺,想去英国不一定要靠奖学金,我也可以是那个资助你的人,我甚至可以帮你联络那边最顶尖的律所…”
      程默急切的表白被打断在沈博鸣抬起的右手里:“我明白,等价有偿嘛,我和精诚根本就不是同一架天平上的砝码——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个人,发来传真的那个人,他究竟是谁?”

      医院洁白的走廊渐渐到了尽头,拐弯处延伸着的,是一片混合了黑暗与昏黄灯光的未知的世界。明知道转角处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她却莫名其妙地,不想走下去了。

      “发来传真的那个人,他究竟是谁?以你的作风,一定会查出他是谁的不是吗?”
      “不难猜,当你和陈怡心都失去机会以后,谁最有资格获得年度奖学金?”程默将自己重新塞回到办公桌后宽大的座椅里。
      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纸片,沈博鸣的双脚竟突然沉重得立不起来:
      ——“博鸣,怎么今天会想到回宿舍来睡?”齐雅格奸笑着贴了上来。
      “想你了嘛。”——其实是因为在精诚做到太晚,不方便半夜回去公寓那边——心里这
      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沈博鸣微笑着躲开了雅格的“贴身攻击”。
      缠斗中,从沈博鸣手中的文件袋里飘下了一页纸片。
      “纳命来!”将沈博鸣逼到墙角的齐雅格,左腿不经意地扫过地面,那页纸片便恰到好处地飘到了床底。
      ——“博鸣,这个,你要怎么办呢—也带去英国吗?”齐雅格调皮的脸又从门缝里伸了进来。
      “你说呢?”她看看那只放满甜辣酱瓶的木箱,皱了皱眉。
      “我保证,你带不去英国。”门缝里透出齐雅格神秘地笑意。
      ——“齐—雅—格”三个大字,安静却分外刺眼地躺在那里。“我保证,你带不去英国。”齐雅格那神秘的笑意便反复浮现于眼底。
      “不可能——”纸片从她手中飘然坠地。
      “你猜得没错,”程默不屑的笑意从嘴角流泻出来,“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一种叫作‘好朋友’的东西。”
      她,一个箭步弹了出去。

      漫无目地地在街上发了疯似地跑着,不知不觉,脚仿佛听从潜意识的指引一般引领她来到了这里。是以她的失败来凭掉她曾经犯下的过错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这样恍惚思索间她已经来到了这一间病房透明的观察窗前。
      那个曾经眉目飞扬的女孩正静静地坐在病房正中的一张安乐椅上。像个孩子似地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手中的一纸照片,轻轻地哼着孩提时的歌谣。她的颈项干干净净的,她的衣服头发好好的,整齐的。
      “怡心啊,我们睡觉了好不好?”如同一个哄着孩子的母亲,她哄着手中的照片抬起了头来。
      沈博鸣,倒抽了一口凉气。
      没错,当陈怡心轻轻放下手中宝贝般呵护着的照片,抬起头来时,她听见自己喉中气息梗塞的声音。
      一道刺眼的、长长而深褐色的伤疤,蜈蚣一般扭曲地爬满了那女孩的大半个前额。
      然后,陈怡心空洞而茫然的眼神,便毫无预兆地投射到她的脸上。
      “怡心——”她混乱地呼吸着;陈怡心神采飞扬众星拱月般漫步于校园的画面从大脑中被挤得干瘪的一角轻轻蹦了出来——她和陈怡心,原本是毫不相干各自精采着的两个人,若不是因为“年度奖学金”便永远不会有交集——她苦涩的笑意,被陡然跃入眼帘的一张放大而扭曲的面孔打断。
      汗湿的手指在光洁的玻璃窗上不安地抠动,留下触目惊心的渍印,陈怡心微微颤动着因惊惧而警惕绷直的身体,却终于收敛了眸光,幽幽道:“还好,你不是记者——”
      胃里面有些东西汹涌地翻腾起来,她再也抑制不住地冲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将满腹纷乱而复杂的心绪伴着抽水声全部倾泄出来。
      陈怡心转身的时候她看清了放在小几上的照片——那是程默熟练而盅惑的笑脸。
      “我是真的爱上你了!”“精诚”大楼前陈怡心那决绝的呼喊,犹在耳边…
      走出洗手间,原本还对着镜子整理乱发的镇静,在遇上程言递过的手绢后倾刻瓦解,二十一年来的人生里悉心构筑的层层防御外壳,在这一瞬间不争气的全数坍塌。她终于懂得什么叫作“失控”,亦或“崩溃”。
      “我不要呆在这儿——带我走——我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儿——”她哭泣着攀上他的颈项,只剩下孩子般软弱的哀求。
      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怀里,收紧臂弯,程言便一个箭步,弹了出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