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路》韩然

5、之四 转弯

　　这是李林的生日会，他身边的“女朋友“已经不再是那名沉静的女子。换成了一个看起来不太像还是学生的成熟女人，忙前忙后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却没人表示惊讶，果然，他的人品是让人完全相信的。她想相信他的风流本性的人都知道——这个也长不了。
　　百无聊赖之际。意外的我见到了沈虹。还有他身边的高尧。
　　我感觉胸口有些东西正在流失。
　　李林向沈虹伸出手。“谢谢沈大美女大驾光临。”
　　“生日快乐。”声音温润如玉。
　　我没动，只是盯着沈虹看——果然有本钱值得男人为她死心塌地。
　　高尧挑眉，看看李林，再看看我，对于我的出现,高尧是有些意外的。

　　面对他那种审视的目光我有些不耐烦。避开他们的视线范围我躲进角落。我突然感觉寂寞，又想到了清，那个曾经说要和我做一辈子朋友的美丽女子。她总是笑得眉眼弯弯的拿着漫画滔滔不绝那些虚幻却浪漫的爱情。我讨厌那些不真实的东西却喜欢这样快乐的清。我发现我爱上了她身上那股清晰又坚定的朝气。她每次寂寞都会趴在我的腿边撒娇，像我小时候养的猫。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瞪着眼对我说。“然，漫画都是假的。”然后莫名的笑。不再说话。那样的眼神，竟然显出清异常的成熟。
　　我心里打了个突，猛抓住她的手臂。慌乱的看着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这晚的清很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她一愣,我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便回身匆匆爬上床，拿被盖住脑袋。听着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不再吱声。很久，久到我以为我睡着了，才听清轻轻叹了口气，稀稀索索忙了一小会就上了床。我知道睡在我下铺的人是我这一生都要守护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们发现清在被窝里割腕自杀，暗红色的血块纠结在纯白色的被单上。
　　分外刺目。
　　血迹是很整的一大块，说明昨晚她一点点的挣扎都没有过。清，你离开的时候痛苦过吗？最痛的时候为什么不开口唤我一声，就像你平时那样，轻轻的叫一声“然”，只要一声都好。我就不是失去你了。
　　身边的女生蓦地发出尖锐的哭声。让我的耳膜生疼，也震疼了我的心。
　　我眼中只容得下洁白墙壁上血红的字迹：
　　然，
　　谢谢你没有留下我。
　　对不起，
　　自此，
　　剩你一个人。
　　那时候我感觉我的世界突然就塌了。胸口疼得好像要跟着她一同死去。但清走了，我还必须的活着。忍着这样生生的疼，继续过日子。
　　清死的时候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我一直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杀死她的元凶还是清没来得及发现的希望。毕竟这已不再重要，也没有丝毫意义。
　　我只是想问：清，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值得你为他做到这样？
　　此时此刻，我突然明白，漫画就是清的爱情，她说不再相信漫画的时候已经对爱情死了心。一个不再相信爱情的人，便不再想活。
　　无论怎样的人，都可以让别人变得卑微。
　　绚丽如沈虹，孤傲如高尧。
　　只是当时的我不知道。这其中还包括如此落魄的我。
　　我曾不只一次的想过，如果当时我不顾一切的多说几句我爱你，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清会不会大哭一场后依然笑的眉眼弯弯的靠在我怀里撒娇？
　　然而，当死亡的恐惧大过了活着的希望，那么死去才会比较快乐吧。
　　我不知道答案。
　　但我依然想念清。

　　“丫头,别一脸的落寞。还有我要你啊。”李林的声音拉回我飘忽的神智。
　　他的语气平和且理所当然。好象我们已经认识千万年。
　　我没理他。
　　实际上我们并不算真的认识，我们没有认真的作过自我介绍，就连彼此的名字都是从别人的嘴里知道的。我是天性冷淡的人，所以在我心里，李林不是朋友。
　　他明知道一切，却故意让我们面对面，这样很好玩？他认识沈虹认识高尧认识我，又仿佛故意似的安排了今天的见面。这让我无法忍受。我喜欢猴子，却憎恨被别人当成猴子耍！狠狠瞪他一眼，我走开。
　　他摸摸鼻子，笑得一脸莫名其妙。我是个仔细的人，却故意我忽略掉他眼中的沉痛和故作出的笑容。他的苦衷我没兴趣听。

　　“拿去丢掉。”
　　我抬头看着高我十公分的沈虹。基本上她的语气还算是温和的。
　　高尧走过来，皱眉看着那束红色玫瑰。不明白她的挑衅。但仿佛已经不耐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正试图开口平息这场无聊的对话。
　　我忽然明白了。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直觉还真是敏锐。
　　她应该是知道了我和高尧的关系吧。
　　高尧伸手去拿花，说，“沈虹……”
　　“我不喜欢不能仍？”
　　“好啊。”我和沈虹几乎同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也截走他刚刚握住的花。上面的小卡片是他喜欢的紫色。
　　沈虹有些诧异的看着我。
　　我突然觉得好笑，便真的乖乖拿去垃圾桶那里丢掉。我在思念清的时候仿佛可以把一切都看的豁达。当时我心没有一点的不情愿，这是真的。

　　我径直走出饭店，我不是刻意的在逃避什么，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那里。没有清的地方让我觉得寂寞。
　　今天的我没时间去感伤我残破的爱情。
　　我去了有清的公墓。没带任何东西，我知道她最想要看到的是我。
　　其间，电话响了几次，我都没有理会，直到它没电。
　　站在清素净的笑脸前面发了很久的呆，干涩的眼睛却怎么也掉不下眼泪。想着清微笑的样子好像都是几百个世纪之前的记忆了，模糊的不成样子。直到挪动双腿才发现它们早已麻痹,就一下子坐到地上。屁股摔得生疼。
　　像触动了什么开关，索性抽去自己全部的力气，稳稳的坐在地上，在清看得见的地方。放任自己放声大哭起来。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擦去我的泪，朦胧的雨丝里我竟看到了李林。
　　我突然很生气。大力得拨掉他的说。大叫到。“你凭什么认为你能这样嘲笑我的狼狈？！”
　　他没有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我。雨越来越大，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冰冷刺骨的打在他的我的脸上。
　　他站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深深的看着我，很多话藏在湿润的眸间，足有五分钟。我不理他，不停的哭着。
　　似有不忍，终于把我拉进怀里。他用脸贴着我的，为我带来些许的温暖。
　　真的累了，在清面前我不再死撑。轻轻依在他怀里。此时这个人的怀抱竟然让我觉得安全。
　　过了许久，我终于平静。“不过生日了？”我问。
　　他对这种急转直下的态度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又似乎只是很满意我的依靠。笑笑说。“生日本来就不该和一群不相干的人一起胡闹吧？”

　　我静静的说。“她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他说。“他没眼光，也没脑子。”
　　我知道他误会我哭是因为高尧和沈虹。但我没那样的心力去解释。就静静的靠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他摩挲着我的背想带给我些温暖。顿一下他又说。“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吗？”
　　我摇头。抬头看他，才发现他有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仿佛在向我下着咒语似的说，“因为我想感动你。”他的唇凑过来。“带你去一个只有我的地方……”
　　我想我是真的感动了，被这个在我最脆弱时给我温暖拥抱的男人。
　　他的吻在我最冰冷的时候温暖了我。
　　那个时候我终于知道我是个坏女人。
　　原来人真的就是这样的动物。无法坚贞，无法时刻理智。只要寂寞，只要没有安全感就会自然而然的去寻找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臂弯依靠。这是为自己伤心时找的慰藉，也是给自己的爱情留下的后路。
　　这样的我有什么理由责备高尧？

　　回家的时候，我给手机充了电。开机便看见九个未接来电，全数来自高尧。
　　我没理会，扔开手机，埋进被窝里睡觉。
　　晚上高尧又来了电话。
　　“你去了哪里？电话也不接。”
　　“去看清。”我冷漠的回答。
　　他忽然沉默，压下他有点烦躁的情绪。似乎不愿提到我那“惊世骇俗”的朋友。
　　许久，我们在两边沉默着。
　　直到他又问。“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认识林林，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熟了？”口气有些烦躁。
　　“他不是你的朋友？还是你正在说我不应该和‘你的’朋友有什么交集？”我嘲讽地说。发现真的和他对峙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高尧咬牙叫我的名字。“韩然！”当他喊我的全名时说明他在发脾气。显然，他拒绝接受这么敷衍的答案。
　　我眼神放远，慢慢的说。“我现在和他住一个小区。自然就认识了，有什么奇怪的？我认识的男生不止他一个，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他沉默下，然后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在意，只是……”他犹豫一下，“算了，我想告诉你这几天我可能没时间陪你了，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总让我担心。”
　　这才是重点吧？我心里冷笑。刚刚李林送我回来时已经告诉我沈虹会在这里停留几天。他七早八早的就告诉我做好心理准备。还真是体贴，不是吗？
　　多么现实，沈虹一来韩然就马上没有了价值。我是填补用的备胎，还是解闷用的小狗？……虽然我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身份，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不能心平气和的面对这样的境地。
　　为什么近二十年来我必须一直待在这样的位置上。这样愤恨的心情是我从没有过的。为什么？爸爸是这样，高尧也是这样！
　　现在我发现我一点也不恨沈虹，一丁点也不。我怨的只有把我逼到这地步的那个男人。
　　但是再多的不平都在我自愿接受高尧给我的身份时放弃了申诉的机会，我必须全数接受。
　　泄气的坐在床上。心里有好多嘲讽的话，但我没有再吐出一个字。
　　第一次先挂掉了他的电话。心里有些难受，隐隐感觉到一些东西已经到了临界点，即将要爆发出来。
　　翻出抽屉里早买好的圣诞节午夜场的电影票撕个粉碎。三天后的圣诞节恐怕不会有人陪了。
　　突然觉得累。有种想要结束一切的冲动。倒在床上。我深深呼吸床上仅剩的阳光的味道。
　　迷迷糊糊的要睡着的时候又听见响动。我顺手抓过床头的电话，翻开盖。“喂？”
　　丁丁丁……
　　“喂？”
　　丁丁丁……
　　我眯起眼睛，清醒了一下，才丢掉电话，去开门。
　　是李林。
　　“干嘛？”我倚在门框上。
　　他看着睡眼朦胧的我。然后抓着我的双肩一阵摇晃，事发突然，我一点防备都没有。我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奋力跳开，口气不善的大叫道，“你干什么！不想活了怎么的？”
　　他伸出手指“乓”弹在我的额头上。我怒极的瞪他，又要发作。只见他一脸笑容的转身就走。
　　我莫名其妙。“喂！你有病……”
　　话没说完，就听见他说。“醒了就去好好洗个热水澡，换了衣服再睡，不然发烧了没有理你！本来就不怎么精明的脑袋……”后面的语音已经让电梯门吞了去。
　　我愣在原地老半天，看见地上他本来站的地方的一大滩水，才慌忙的跑回屋里，拨了他的手机。
　　“刚分开就想我了？”
　　我呼吸了几次，才别扭的说，“你也好好洗个澡再睡。”没等他回应就逃命似的合上了电话。
　　就听窗外有人在叫，“丫头！谢谢你！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