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曲》落米

3、暗流潮涌（上）

　　“芜姐姐！”一声银铃般的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声音一起来的是一位俏丽佳人——当朝陛下唯一在世的皇妹，汐珏长公主。
　　因着汐珏来时慕川是背对着她的，故而公主殿下并未看到慕川的脸。
　　而温芜，在听到汐珏喊声的一刹那心情极其复杂，她此时虽晓得慕川此人极不简单，却仍以为慕川是江湖人，可不敢相信当他得知她的身份后会有什么反应……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原本也就没打算欺骗。
　　“小珏，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走向汐珏公主。
　　未等到答案之时，她已听到长公主殿下一声无比欢快的“湛哥哥~”脱口而出了。
　　一瞬间，温芜是有那么一点失神的。待她反应过来，才确定汐珏喊的“湛哥哥”的确是她身旁的慕川。
　　“湛哥哥？”温芜低声重复。她虽贵为郡主，父王亦不过是个异姓藩王而已，平日里远在封地，仅在每年祭天时朝拜帝都，与朝中要员并不熟络。不过，倘若她没记错的话，能得当朝长公主以一声“哥哥”相尊的，这天下除了以“儒将”之名震慑四海的镇远将军林湛外再不作他论。
　　果然，他不会只是个江湖人。是她忽略了他身上的世家风范。
　　林湛仍旧面露微笑，十分熟稔地唤了长公主殿下一声“汐儿”，顺便拍了拍她的头，正是像大哥哥一般极尽宠爱。这样的宠爱，看在温芜眼里是无比刺眼的，她那时候便已晓得，她大概是在吃醋吧，因着救命之恩，仅仅两日的相处，也已经足够她喜欢上这个男人了，不管他是慕川还是林湛。
　　她并不是个苛刻的女子，不必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慕川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则更是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他要骗她，实在是没这个必要，因此温芜很肯定，慕川隐藏身份，绝不是为了骗她这种对朝局和江湖都无甚影响的小郡主，救下她，就如他所说，顺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若是精心设局，那么慕川恐怕就不是人而是神了。只是世人皆知镇远将军的本领，他若认识她就是蘅芜郡主，这个倒是毫不费力。
　　林湛走近温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缓缓摇头。温芜自然懂他的意思，他明摆着就是在告诉她——我不是故意骗你的，稍候再解释。就在温芜尚未明白为什么要稍后才能解释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她觉得今日出门着实没看黄历的事。
　　整齐的步伐声，是训练有素的禁军。一身玄衣，威严自露。这自然，就是当今天子——孝睿帝白祁。

　　孝睿帝白祁生母为先帝某位并不得宠的美人，顶着个长子的名分，却奈何并非嫡夫人所出。
　　其生母赵氏本是先帝无意中临幸，一直不怎么得宠，却长了个颇为争气的肚子，抢下了首胎的荣宠。因是首胎，年轻的先帝与盼着孙子的太后极为欢喜，破格将她从婕妤这样的低位分硬生生跳过了好几级，提到了昭仪之尊，并当众许诺，倘若昭仪诞下龙子，皇长子满月之日，便是昭仪获封夫人双喜临门之时。
　　在大虞后宫，夫人的位分，是仅次于皇后的，或者说，夫人与皇后除了有嫡庶之别，一顶后冠戴不到头上而已，别的并无明显差异，是个极尊的位分。平日里诞下皇子的嫔妃，也不过是拼上个妃位，奈何这一代的皇家子息薄弱，对龙脉的看重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才让这位赵昭仪有了这样好的运气。
　　只是，红颜薄命。大概正是皇帝与太后的极度重视，才让赵昭仪不能顺顺当当地产下龙子。赵氏性子寡淡，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平日里低眉顺耳，虽没有树什么要置之于死地的强敌，却耐不住怀上皇长子的福气。没错，赵氏家中没有任何地位，在大虞，这样的家世想当上皇后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夫人的位分已经是她此生能爬上的最高位置。只是，这后冠珍贵，太后之位可就更难得了，后宫里的女人，谁不曾想着自己的儿子能有一日得登大宝？赵氏诞下的若是公主，自然就皆大欢喜，可若是皇子呢？后位空悬，即便日后有哪位名门贵女顶上了，也未必能产下嫡子，到那时长子继位无可厚非，是以，谁敢冒这个险让她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于是，随着皇帝与太后的日益重视与呵护，赵昭仪在极尽荣宠的同时，也成了整个后宫的眼中钉。一波又一波的毒害朝她袭来，防不胜防。先帝当年毕竟年轻，生下来的时候命格又贵着，是嫡长子，一开始就打消了所有人对皇位的想法，所以他对后宫争宠甚至没什么概念，自然也就无法帮到赵昭仪。太后倒是有经验，终究人老了脑子也不灵光了，能做到的防范也是有限。赵昭仪顺顺当当地成了众矢之的。
　　几个月后，昭仪虽是尽力保住了孩子未曾小产，可没想到这最后一击竟是在这时。她无法顺产。拼着命生下了皇长子，又靠着参汤吊了几天命，算是把后事交代下去，终于没有撑到小皇子满月就撒手人寰了。
　　先帝平日里并不宠爱这位赵昭仪，此时她要去了，才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女人性子温婉，长相秀丽，怎么看怎么好，他未曾来得及珍惜已是天人永隔，一时不舍，却又无法弥补。他为皇长子起名为祁，意为为其母妃祈福，取同音之意。昭仪大丧之后，先帝深感愧疚，他年轻气盛，表达他愧疚的方法在他的后半生看来其实让他如食鸡肋，因为他在小皇子的满月礼上，破格册皇长子白祁为皇太子，追封赵昭仪为淑夫人，葬于皇陵。
　　之所以说是鸡肋，是因为在之后的日子里，先帝也有了此生最爱的女人——先皇后林雅容。林雅容出自大虞几大世家之一的林氏，又是嫡出的幺女，性子好长得也好，是当世有名的才女，更是公认的帝都几大美人之一，自是秉承了林家一脉固有的儒雅之风，更难得的是这位林小姐看着柔情似水，却是位兵法奇才。林小姐及笄之前便已有众多贵族的公子托人踏破了门槛送来聘礼，只是林家家训一贯主张家中女儿须成年之后才可订亲，因此这些聘礼无一例外地被客客气气地送了回去。
　　先帝与林雅容相识，是在林老太傅的寿宴上。林小姐为祖父一舞技惊四座，看得老太傅赞叹连连，更看得先帝如痴如醉。
　　没过多久，先帝便下旨宣林家嫡女雅容进宫，聘为皇后，母仪天下。
　　直接聘下皇后，却并不是在皇帝初登基之时，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但的确很少。但这样的事情，与林家的地位与林小姐的才名一联系，也就不显得突兀了。
　　林雅容入宫后，与先帝十分恩爱。先帝亦对其极尽宠爱，即便林氏多年无子，先帝对她的疼爱也未减分毫。甚至，由于林雅容在兵法方面的天赋着实可贵，国家战事胶着的情况下，先帝也时常与林皇后共商退敌之计。先帝可以肯定，这个女人，是他一生的挚爱，无论她能不能产下他们的孩子，都无关紧要。
　　时过境迁，以如今的惨象回忆过往，当年，倘若林皇后没有福气诞下子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上天作弄，她偏偏，生下了一位十分优秀的皇子。他便是皇七子白渊。白渊的眉眼像极了先帝，头上的发旋又随了母亲。大致来说，是集结了父母亲的容貌特点，既看得出来他像林氏一脉的细致与温文，又看得出来他像皇家一族的果敢与智谋。
　　先帝的后半生，一直都在伤脑筋的事情，便是太子之位的问题。按常理来说，自然该是各方面都比兄弟们优秀又是嫡出的白渊作太子，可数年前他便已将太子之位当做补偿赏了下去。他不禁悔恨自己当时的年少轻狂，这样关系着国家存亡的事情也敢当人情往外送。可君无戏言，加之当今太子白祁虽是碌碌无为却并无大的过错，仅仅一个无为的由头与庶出的身份，是万万不能废太子的。
　　先帝对于白祁生母的确是有着极深的愧意 ，也不忍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让他的一生被阻断。可是小儿子白渊越来越优秀的才干又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愧意中，那样的人，倘若不能君临天下，他不光是对自己挚爱的女人有愧，对儿子有愧，更对天下苍生有愧。
　　他身为皇帝的果敢，在面对着骨肉至亲之时，丝毫也发挥不出作用。
　　纵使是皇帝，也有无法决断的事情。亦正是先帝的犹豫不决，酿就了当年席卷帝都的一场血雨腥风。
　　不得不承认，在果敢这方面，白祁要胜过他父皇太多。至少他，在将屠刀砍向幼弟之时，未有丝毫犹豫。即便是在多年以后，他已经心软了很多，却仍然保持着几分当年的狠辣，当他用尽手段残忍地折磨着自己昔日的至交好友之时，甚至当他下旨凌迟处死自己的肱骨之将时，他或许犹豫过，最终却都未改变心意。他够狠，所以一直能够成为赢家。只是人终究是种不满足的动物，就算是白祁这样的人，一揽江山如画，立于至尊之位，也会因为一些人的逝去，终身遗憾与追念。
　　血色渲染了时光，其实随着新的朝局稳固，已没有多少人会去在意当年的争斗。即使在那场争斗中，大虞失去了最优秀的皇子，也失去了最有魄力的丞相，甚至差一点失去了最耀眼的少将军，如今再提起，也不过是徒惹百姓一声低沉叹息。但不可否认，那场争斗的派系之分至今仍然影响着朝局走向。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血雨腥风刮过帝都，吞噬了无数人的性命，一幕又一幕灭门惨剧接连上演，却终究未曾让那场争斗的赢家赢得彻底，他没有清除想要清除的一切，反而留下了一颗最难清除也最不能清除的钉子扎在心上，直至今日。
　　那场争斗的赢家，自然是当今陛下白祁，当年耽于享乐、于国事无能的太子殿下。而他与白渊一系，双方隔着手足之仇，亡妻之恨，灭门之殇，早已是永世都难以磨灭的深仇。

作者有话说

　　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