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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为谁风露立中宵 ...

  •   中秋节前后雁北连日大雨,雁江水位高涨,泛滥成灾,萧成峰被萧震急电招回,听说雁西的灾情最为严重,成峰连雁京的家也没回,连夜趋车直奔雁西。赶到防汛办公室一看,里面黑灯瞎火,只有一个小职员在值班。成峰不由光火:“人呢,都到哪去了?”
      那小职员结结巴巴地道:“局,局长回家休息了。”
      成峰勃然大怒,“叫他立刻来见我!”
      那局长从热被窝里爬起来,战战兢兢地来了,成峰大声训斥道:“数十万百姓的生命财产危在旦夕,你还在呼呼大睡,高枕无忧?!”他竭力抑制住怒气:“不看你是个文职,要是在我军队里,我立马毙了你!”说着当场将他撤职查办。
      连日来,成峰吃住都在大堤上,亲自坐镇指挥军队加固堤坝,抗洪抢险,并几番冒雨到重灾区查看灾情,他雷厉风行,将那些玩忽职守或是办事不力的官员撤的撤,降的降,他手下那些幕僚,跟他几年,鲜少见他这么雷霆震怒,背地里悄悄向他的贴身副官于波打听:“总指挥是怎么了?脾气变得那么大。”
      这日雨势渐缓,成峰对于波道:“不要叫人了,就我们两个去附近的村庄看看。”
      到了村口,只见满目凄凉,大水淹没了农田和庄稼,大多数人家的房屋已经倒塌,村里的积水有半人高,所幸村后有一座小山,大多数村民都避到山上,成峰和于波趟着水一路走到山上,村民们看到来了两个年轻的军官都惊疑不定,不敢搭话,村长壮着胆子迎上来,陪笑道:“两位长官,不知有何贵干?”
      于波道:“你是村长?我们萧总指挥来看看大家,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他。”
      村长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从来只见军队扰民害民,今天怎么碰上这爱民护民的好官?他犹犹豫豫地说:“咱村子有了这座山可以避水,没死什么人,但粮食牲口都冲走了,如今在山上各家带的一点吃食几乎都吃完了,眼看天也冷了,娃娃们都冻得哇哇哭……”
      成峰温言道:“救灾物资很快就要下来了,我回去后就派人送些食品衣物,先给老人孩子应应急。”
      他想了想又问:“以前这村子有部队驻扎过吗?他们有没有滋扰你们?”
      “有过,今年春天时还有过一拨,他们倒是没有抢东西,可是占了我们的一些耕地做操场。”
      成峰皱眉对于波道:“你回去查查看是哪个部队干的?我要通报全军严令禁止此事再发生。”
      这时有个小伙子匆匆跑来:“村长,你快去看看吧,马大爷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家,他家的房子眼看就要倒了。”
      成峰闻说也带着于波和村长一起下了山来到村东头,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呆坐在一座摇摇摇欲坠的破屋顶上,村长大声喊道:“老马头,快下来吧,房子倒了就倒吧,命要紧啊!”
      老头闭目不理,成峰对于波道:“情况紧急,你上去把他弄下来吧。”
      于波攀着屋边的一棵树上了房顶,然后再背着老人从树上慢慢下来,没一会儿,房屋就轰然到塌了,老人哭喊道:“让我死吧,我不想活了,儿子没了,老伴也没了,牲口房子都叫水冲了,我还活什么劲啊?”
      村长向成峰解释道:“他儿子当兵,前年打仗被打死了,他老伴伤心过度哭瞎了眼后也死了。”
      成峰心里很难过:“说起来都是我们父子造的孽,我们很对不起家乡父老啊。”他脱下自己的军用雨衣给老人披上,又问于波身上有没有带钱,于波把口袋里的钱都掏了出来塞到老人手里:“老人家,先拿着,等洪水退了再买一头牛吧。”
      老人含着泪感激地看着他们两人走远的背影,不断念叨:“我今儿碰上青天了,哪儿来的长官,真是好人哪。”
      还是村长有些见识,从头细想一想成峰和于波刚才的言行忽然悟道:“原来他是萧老将军的大公子,早听说能带兵打仗,是个少年英雄,没想到这么仁义。”
      数日后,灾情终于得到了控制,救灾物资也运送到灾民手中,成峰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晚秘书来报告,说是京城的名角儿都答应来做赈灾义演,只有白艳春老板说要总指挥亲自打电话过去她才肯来,成峰不耐烦道:“随她去好了,爱来不来。”秘书不敢再说什么,悄悄地退出去了。
      成峰烦躁地一个人踱来踱去,他的婚姻是父亲一手包办,自小就订下的娃娃亲,并且是按他们老家的风俗“女大三,抱金砖”,懂事后他想要反抗,父亲坚决不答应,强硬地说:“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的正室原配非听我不可。成亲后你如果不满意,你再去找其他女人我可以不管,但是她们不准进萧家门。”他也只能屈服,娶了那从未谋面的女子为妻。婚后,他也承认妻子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尽管相敬如宾,可是他总觉得和她有种莫名的疏离和隔阂,交际场上他身边也不乏红巾翠袖,百媚千娇,可那些年少轻狂的荒唐行径,过后想来是那么空虚而无味,直到遇见忆云,他才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怎样的不同,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痴迷沉醉和心灵深处的渴望, “可是这个倔强的丫头,居然凶巴巴地说不想再见到我,”他恨恨地自语,“她有什么好,忘了她算了。”可是他的脑海里满满都是忆云的影子,一时轻嗔薄怒,一时语笑嫣然,想到她□□爽朗又俏皮可喜的种种动人之处,心中五味杂陈,不能自已。窗外江声浩荡,露重风寒,不知不觉夜已深了。
      等雁西的救灾工作告一段落后,成峰才回雁京的督军府见父亲。
      萧震出身微贱,从占山为王的草寇起家,他骁勇善战,机警过人,经过十多年的腥风血雨征战杀伐终于成为雁北王,也称得上是一代枭雄,但他外表倒不是一般人想象中那么粗豪,而是身材瘦削,面容也颇为清雅,只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说起话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看到儿子风尘仆仆的样子,不免嘉奖几句:“好小子,干得好,雁西的灾情最重,可是控制得最及时,灾民也安置得最妥善,都是你的功劳。”转身叫四太太:“去整点酒菜来,咱爷俩要喝几盅。”而后接着道:“我也听有人跟我告状,说你对下太严,雁西的官员都快叫你撤了一半,还是少年气盛啊。”
      成峰辩道:“爹,您不知道,这些人要么是官老爷,高高在上,不理老百姓死活,要么昏庸无能,只会对上阿谀奉承,这次我下去看到老百姓生活很苦,我们应当免除苛捐杂税,整顿吏治,雁北地大物博,我们应该关起门来好好建设,而不要老想着向外扩张。”
      萧震听不入耳,想训斥儿子几句,又忍住了,四太太带着一个老妈子端着酒菜上来,他便亲自给成峰倒了一杯酒:“我知道这些天辛苦你了,来,喝点酒松快松快。”
      他自己几杯酒下肚,心情又好起来,瞅一眼儿子道:“你爹我也是苦出身,咋不知道老百姓的日子难过,等我们打败武启奎一定按你说的办,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转过话题:“你小子这一年在京城也没少花天酒地吧,我告诉你,你玩归玩,可别让女人迷昏了头,牵着你的鼻子走。”
      四太太在旁撇嘴笑道:“得了,老爷子,你儿子还用你教,你都不知道外面流传什么 ‘一见小萧终身误’,不知道有多少姑娘为他害相思呢。”
      萧震哈哈大笑:“好小子,有本事,可比老子当年强多了。”他转头对四太太道:“你先下去吧。我们爷俩再唠会儿。”
      四太太一走,萧震收敛起笑容,“听说你最近喜欢上梁家三丫头,你可小心点,老梁可把他闺女当成眼珠子一样,你要是招惹了她,老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别看他斯文和气,其实棉里藏针,虽然退休了,但人脉很广,在中央政府中很有势力,得罪了他,对我们都没好处。”
      “您说哪儿去了,我怎么会去招惹她,人家都说过不想再见我,难道我还会死乞白赖地去纠缠她吗?”
      萧震叹道:“你是我儿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我给你定的婚事不遂你的心,你们年轻人满脑袋的什么婚姻自主,这两年你在外面胡闹我也没管你,可你不能学那时髦的什么不叫休妻叫离婚,你媳妇哪点不好?可怜这孩子命苦,就像当年你妈……”萧震说到这里忽然两眼一瞪:“我可不准你亏待了她!”
      见成峰垂头不语,萧震放缓了语气道:“峰儿,爹对你期望很高,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儿女情长可不行,你爹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的大半辈子打下这江山还不都是你的,光是雁北还不够,我们还要中原要江南要整个中国,你应该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把儿女私情都放在一边,那唐太宗李世民不也二十来岁就做了皇帝,你要以他为榜样,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啊!”
      成峰抬头道:“爹,时代不同了,西方国家都在讲自由民主,我不想做李世民,我劝您也不要做李渊。”
      萧震啪的一声把桌子一拍,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都是那些洋人害了你,你要学洋文、说洋话、聘洋鬼子做顾问也就罢了,我不准你有那些洋思想,什么自由民主,咱中国人就不能搞这一套。”
      成峰见父亲动怒,只得怏怏地先退了出去,回西楼自己的屋子。他一跨进一楼大厅,刘妈喜笑颜开地迎上来:“您可回来了,少夫人都问了好几回了。”
      成峰应了一声,上了二楼,二楼的小客厅不同于楼下大厅的金碧辉煌,而是典雅温馨,四壁挂着名家字画,当眼处放着两盆盛开的菊花,清雅宜人,少夫人许雅君本来坐在沙发上织着毛衣,听到他进来放下手中的活计含笑起身,“回来了,方才听刘妈说你在爹那儿喝了酒,我叫她准备了茶和醒酒汤。”
      “我并没有喝多少酒,茶就够了。玥儿呢,已经睡了吗?”
      雅君听他开口先问女儿,心中微微一酸,脸上仍然含笑道:“是啊,天天念叨着爸爸,知道你今天回来一直不肯睡,实在熬不过才睡着了。”
      成峰默然看了一眼妻子,分别也有三、四个月了吧,就算是偶尔想到她,也如蜻蜓点水一样地过去了,想到父亲的话,她确实也是一个好女子,自从嫁给了他,离多聚少,担惊受怕,她从无半句怨言,可是他对她只有敬重、怜悯和歉疚,这桩婚姻,不管是谁的错,到今天他才知道无法勉强自己的心,他在沙发上坐下,想了想,郑重道:“雅君,我想跟你说件事……”
      刘妈端着茶进来,他便停了下来,雅君接过刘妈手上的茶盘:“刘妈你去放洗澡水吧。”刘妈退了下去,雅君递了一杯茶给成峰,他接过来道声:“谢谢。”
      忽听有人哧地一笑,只见四太太俏立在门口,笑道:“瞧这小俩口真是恩爱啊,我今个才知道什么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雅君微红了脸:“玥儿都快三岁了,四姨娘还拿我们打趣;您也来尝尝这云雾茶吧,南边来的,很不错呢。”
      四太太笑道:“我才不讨人厌呢,我是来传话的,说完马上就走;雅君,你看老爷子多疼你,特地要我来告诉你,说你身子不适,从明天起早上不用去给他请安了,家务也不要多操心,好好调养。”
      雅君垂手站着听完,恭恭敬敬地道:“谢谢爹,也谢谢姨娘。”
      成峰插口道:“怎么,你身体不舒服吗?”
      她脸上又是一红,四太太抢先说道:“怎么你还没告诉成峰?你可真沉得住气,”她笑着转向成峰:“雅君有喜,已经有三个多月了,我们也是刚知道,老爷子欢喜得了不得,已经叫人算了一卦,说这次定是个小子。哎,你发什么愣,听到要有儿子了,高兴得傻了吗?好,我先走了,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早点歇息吧。”
      雅君送走四太太,回来问成峰:“刚才你要说什么来着?”
      成峰茫然地抬头,重复她的话:“我要说什么?”
      “刚才你不是要跟我说件事,是什么事啊?”
      “没什么,四姨娘说的对,你不要操劳了,什么事交给刘妈她们做就好了,早点歇着吧,我也不吵你了,我去书房睡吧。”
      雅君无言地看着他离去,不懂为什么他忽然间仿佛失了魂一般,再想到四太太的玩笑,有一句话蓦然兜上心来:“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翌日下午,魏鹤年来找成峰,他身材魁梧,四方脸膛上一副威风凛凛的落腮胡子,两眼炯炯有神,他一进门便兴致勃勃地道:“成峰,今天天气那么好,不要闷在屋里了,走,我们去骑马打猎。”
      成峰却意兴阑珊:“打了半辈子的枪,你还嫌不够啊!”
      魏鹤年笑道:“可不是,我只会骑马打枪,你弄的那些洋玩意儿我可一样都不会,走吧,我们好久都没有赛马了,今天倒要比试比试。”
      出了门外,金风飒飒,天高云淡,成群的大雁排成雁阵向南飞去,成峰的精神也为之一振,他跨上那匹叫“踏雪无痕”的神骏非凡的白马,魏鹤年骑一匹叫“乌风追”的黑色高头大马,并辔跑了起来,不一会,两人就把侍从们甩在了后面。
      他们一口气跑了有二三十里,看见一片开阔的草地便停下来,让马休息。魏鹤年环顾四周,草地的南面是一片广阔的白桦林,挺拔秀美的白色树干像亭亭的少女,树叶都已变黄,在秋阳下闪烁如碎金,白桦林后横着一座大山,山上的树木经霜后变得朱红黄赭,真是层岭尽染,峰峦叠彩,不由向成峰赞道:“还是咱们家乡美啊,大山大林,气象万千,都说京城繁华,我就不喜欢那些小鼻子小眼的亭台楼阁,咱雁北沃野千里,物产丰饶,真想不通老将军为什么还要一个劲地向外扩张地盘。”
      “昨晚我还被老爷子训了一通,老爷子想一统天下,还要我做李世民。”
      “老将军的脑筋太陈旧了,身边又都是沈立达那样的小人。” 沈立达是萧震的参谋长,魏鹤年一提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常自吹自擂是孔明再世,用兵如神,实际上狗屁不通,偏偏老将军对他言听计从,这不,咱们出生入死打下的地盘派了他去做督军,还没一个月就给赶下台,灰溜溜逃了回来,这也就罢了,如果他能吸取教训从此夹着尾巴做人倒也好,谁知他竟还贼心不死,挑唆着老将军要再出兵,帮他把失去的地盘夺回来,他妈的,这一回我要是再当傻瓜给他卖命,我就不姓魏!”
      成峰温言劝道:“鹤年兄,这几年你东征西讨,立下的汗马功劳是谁也比不上的,老爷子赏罚不当,我也多次向他进言,可他听不进去,我们也只能忍耐,顾全大局,将来----------”
      魏鹤年打断他的话:“不谈将来,就说眼前,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叫老将军让贤,由你来执政,他自己去颐养天年。”
      成峰闻言一惊,想了想郑重道:“老兄,虽然你我之间坦诚相待,无话不谈,但今天这话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传出去非同小可啊。”
      魏鹤年有些伤感:“我已年过不惑,又有伤病在身,我只想着能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够辅佐你成就一番事业,也算是报答你对我的知遇之恩。”
      成峰眼望着天边的浮云,半晌道:“连你也不知道我的心愿,功名富贵对我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玉芝告诉我了,玉芝来信还说梁小姐也病了,可是你也不能如此消极啊。”他看了看成峰抑郁的神色,想了想道:“老弟,我要劝你一句话,情字累人,自古如此,有多少英雄豪杰都过不了这个关,我知道你是性情中人,难免感情用事,可是要成就大业,还须拿得起,放得下,甚至冷酷无情才行。”
      魏鹤年见他默然无语,以为是他认同了自己的劝告,殊不知成峰心里正倒海翻江,本来他一夜无眠,已经决心要忍痛割爱,可是听说忆云生病,他却又恨不得立刻赶到她身边;问世间,情为何物?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责任和道义,使他狠不下心来向妻子开口,但又割舍不下对忆云的爱恋,分别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公事忙碌外,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他还是第一次尝到相思之苦,可是,这种苦又包含着缕缕柔情丝丝甜蜜,会让人饮鸠止渴甘之如饴,不由想到以前在报上看到的一首小诗:“本想不相思,为怕相思苦,几番几思量,宁可相思苦。”其中的痴意和深情如今他才真正体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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