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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只见珍珠落,悲停泪不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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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洛山上的日子似乎永远都是这般平静,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壮阔波澜,没有美丽浪花,没有细细涟漪,有的永远只是不变的和煦的风如同晚春,常开不败的五彩缤纷的花,日复一日枯燥无趣的修炼,以及母亲大人每夜必会偷偷去山巅东望的这个已不是秘密的秘密。
青玫是所有姐妹中修炼天赋最高的一个,盖因她化形较早,因此修为上便高出其他姐妹一大截,所以她渐渐便于修炼一道不甚用心,每日做完母亲留下的功课后,她也不去打坐,只是随意在这伽洛山中走着。
日复一日,这伽洛山她也走遍了,无论是山巅的断崖、山腰的万红窟,还是山麓的禁忌石碑,她一一走过,一一看过,便再也生不起一丝兴趣。
因此她便学会了发呆,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那地方在断崖之下,约五十丈处,有一株老松,恰好可供她一坐。这老松扎根于绝壁,枝桠伸展向深渊,四周与云雾缭绕,恰可阻挡上方视线。若非她偶然那一次在断崖上心神恍惚,不慎落下深渊,她也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那日她修炼完毕,再看其余姐妹,仍在修炼之中,便起身悄悄出去,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断崖。
她有时便想,她们一干姐妹日夜修炼,究竟为何,若是如这伽洛山,千年不变,又因母亲的禁令,不得下山,日子总是如同一天,那便是修炼到了长生不死又能如何呢?
这万古如一日的日子!
那日她的思绪尤为混乱,或许是因为那横飞于空中的归雁吧,黄昏,落霞,双双归雁,两只飞鸟比翼而飞,彼此鸣声相合,透出一股不可言喻的默契,她便没由来的心生一种不安与躁动,平日里姐妹们也是极要好的,然她总觉着这感觉与那感觉却又不一样。
想着想着,那对飞鸟便渐渐飞远了,她心中猛地一紧,便要上前挽留它们,她却忘了自己一身的修为,只如同凡人一般,向前追去,却脚下一空,落下了断崖。
落下断崖她倒也不觉着惊慌,毕竟只要她愿意,一个呼吸间她便能稳住身形,飞上断崖,只是看那对飞鸟越来越远,心中一阵失落,却又觉着,这下落的感觉,竟也有几分异样的滋味。
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于云雾缭绕中,她便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巨手一样的物体横在绝壁之上,于是她便落在这巨手之上,发现那是一株老松。
也不知道这老松已经生长了多少年,单是她发现这松已有十余年,或许是这儿灵气稀薄,或许是这老松生性愚钝,始终也没有化形,仍是没有意识的生灵。
不过这样也好啊,青玫便将她的心事都说与这老松听,开心、不开心,母亲又偷偷在断崖上流泪,小妹妹青兰还是整天贪玩,却是天赋极佳,修炼极快。
她只要一个无言的听众,这老松便做了一个无言的听众,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青玫有时坐在老松的枝桠上,抬头看着天空,虽然云雾弥漫,模糊了视线,却也能看出微微的亮光与太阳的轮廓,或者是月亮。
夜里这深渊之上有一丝冰凉,或许是从月亮中落下的冷气在她身边环绕,她乃是修炼体质,自然不怕这丝丝的冰冷,但她却享受这凉意,如同她不害怕从断崖上落下,反享受这坠落的过程。
静悄悄的,如同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时间静的仿佛停止了流动,一股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这惆怅撕扯着她的心她的灵魂,她却觉着痛苦之中有另一种满足,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不知从哪天起,她忽地生出了一个念头,她忽然觉得她万分渴望下山,去山下看看,尽管母亲从点化她的那天起,便一再告诫她山下危险,尽是恶人。
她却是不信,她是姐妹中最年长的,也是她,亲眼见母亲十六年前出门访友,却一去一年,最后回山之时失魂落魄,自此便夜夜在那断崖之上望月抽泣。
若是山下果真全是恶人,母亲又为何要天天念叨着一个叫“方孝贤”的名字?
这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荒野之上的野火一般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直将她的全部理智化为灰烬,将所有的禁令抛诸脑后。
一个静谧的夜晚,月亮也是这样的圆,月色也是这样的好。
她悄悄下山,从此再未回去。
“姐姐,你就是在下山后遇到的姐夫?”
青兰躺在青玫的怀中,拨弄着青玫长发的发梢,已是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问道。
青玫哑然失笑道:“你姐夫乃是一介凡人,上不得伽洛,我之前又未出过伽洛山,我与他自然是在我下山之后的认识的。”
“那你们是如何相识的?是不是姐夫遇到了危险,姐姐便挺身而出,救下了姐夫,然后你们便相爱了?有次我在山上,被一只大老虎追赶,就是二姐把我救下了,我好爱二姐啊。”
青玫笑道:“小孩子怎么这么多古怪的想法。我与你姐夫相识,是在我下山两三天后了。”
青玫下山,行走两日,出了伽洛的的范围,便如同刚会飞刚出巢的小鸟一般,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一切的一切在初下山的青玫眼中都是那么地可爱,一潭深水,伽洛山上便从来没有,还有水中自由自在的游鱼,虽然不能说话,却比伽洛山上那些能说话的大鱼可爱许多。
林中的野兔、小鹿,没有伽洛山上的灵气,却比山上的动物们更加自由、悠闲,每天在草地上奔跑、追逐、吃草、饮水,无比惬意。
这一切在青玫眼中都如此地美好,却偏偏有那残酷的事情发生,将这温情的面纱撕个粉碎。
青玫在林间听得一声哀鸣,待她去看,一只小鹿被一头花斑猛虎扑到,利齿已然咬在小鹿颈间,青玫心中大怒,挥手便是一道寒光,将那花纹猛虎打开,跑到小鹿身边,小鹿颈上汩汩地冒着鲜血,双眼已经失去了光彩。
若是它还未断气,或许青玫尚有办法,然而小鹿已经死去,纵使青玫修为更高也无力回天。
青玫心疼这只小鹿,便将满腔怒火发泄到那猛虎身上,循着猛虎身上的血迹,青玫紧追不舍,终在一处洞穴外发现这野兽。
那只猛虎承受不住青玫含怒一击,虽然拼命坚持,却也只能支撑到洞口便再也无力前行,或是感觉到了青玫的到来,那猛虎口中“呜呜”地叫着,叫声甚是悲切。
青玫心中想道:“若是你早知你也有今日报应,又何必去杀那小鹿,虽你现在身受重伤向我求饶,我若救你,岂不又放任你捕杀这林中动物?”
故此,青玫也不顾那猛虎眼中哀求,又是一击打在那猛虎身上。这次那猛虎再也支持不下,伏地不起,已然丧命,只是那眼睛却久久不肯闭合。
青玫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洞中一阵摩挲之声,再看去,却是两只似乎未满月的小虎摇摇晃晃从洞中爬出。
那两只小虎与那死去的猛虎一般模样,只是身形不知小了多少。两只小虎爬到死去猛虎身边,将头抵着那猛虎的身体,“呜呜”地叫着,声音说不出地细小柔弱。
那猛虎已经死去,自是动也不动,两只小虎见它不动,便绕着猛虎的尸体,爬到尸体的另一侧,再次用头抵着那猛虎。
青玫这才明白她所杀之猛虎该是一头刚诞下小虎的母虎,这只母虎为孩子捕食小鹿,却也并没有错误,再看这两只小虎甚是可怜,拼命抵触它们的母亲,却得不到反应,叫声甚是凄惨。
一时之间,青玫心中满是懊恼,悔恨自己不该匆忙便痛下杀手,结果便不分青红皂白,将那母虎杀死,这又无异于将这两头无法自行捕猎的小虎杀死。
看着这两只小虎,青玫心中又是怜爱,便想将它抱起,然而她稍一上前,那两只小虎便如临大敌,惊恐地躲在死去的母虎身后,它们却不知道,它们的母亲早已死去,再不能保护他们了。
青玫心中一痛,泪便流了下来,方才见那小鹿死去,已是极为伤心,此时又看这两只小虎实在可怜,在伽洛山上几乎不曾见过死亡的青玫便忍不住哭了。
伽洛山上也并非没有死亡,山上有一个桃婆婆,本是山上的一株桃树,被母亲点化后便做了母亲的婢女,名为婢女,实为姐妹。只是桃婆婆天资不高,修为便长的缓慢,愈是年长,修为增加便是愈缓,最后竟逐渐苍老,变成了老婆婆的模样,青玫等被点化的晚,见到桃婆婆时她已是苍老模样,她们便喊她桃婆婆。
桃婆婆自知在修为上无法更进,索性便将修炼放下了,一心照顾夫人与青玫等。青玫小时,最喜欢与桃婆婆呆在一起,因为母亲总是很严厉,修炼之上她若有一丝偷懒便会被母亲责备,每当那时青玫便躲在桃婆婆身后,或者找到桃婆婆,躺在她的怀里大哭一场。
青玫怕黑,晚上一定要桃婆婆给她讲故事才要睡觉,青兰也如是,两人的坏毛病便是这样被桃婆婆惯出来的。桃婆婆每晚便给青玫、青兰两姐妹讲故事,桃婆婆年轻时也曾随夫人下过山,因此便知道很多故事,青玫便躺在桃婆婆的怀里听她讲天上的仙人偷偷跑到人间,听她讲人间的凡人怎样历尽千辛万苦才能得道成仙。
在桃婆婆的故事里,青玫便随着天上的仙子、不知名的精灵一起长大,长大,后来,青玫长大了,便不喜欢与桃婆婆呆在一起了,尽管打雷闪电的夜晚她仍害怕的要死,却再也不肯如小时候一般躲在桃婆婆的怀里。
桃婆婆却仍是十分亲切,无论青玫如何冷漠,仍然最是关心她。
终有一日,或许是桃婆婆累了吧,她病倒了,一病不起。
修炼之人本是不被这些病痛侵袭的,然而桃婆婆太老了,皱纹爬满了她的额头,背也弯的向一张弓,走路要拄着一根桃木拐杖,她再也不能讲故事了,因为她一说话就要咳嗽,剧烈地咳嗽。
尽管母亲想尽了一切办法,用尽了伽洛山上最好的药,桃婆婆最终还是去世了。那天青玫去看望桃婆婆,毕竟她还是念着桃婆婆,虽然长大了便与桃婆婆疏远了,可是毕竟小时候的记忆永远也无法消除。
桃婆婆躺在床上,艰难笑道:“好孩子,我一直在等着你呢。”
突然,只因为桃婆婆这一句话,青玫顿时便哭的稀里哗啦,如同小时候被母亲责骂了一般,躲在桃婆婆的怀中痛痛快快地哭着。
桃婆婆死了,这山上便愈发无聊了。
青玫哭着,突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姑娘,不知为何姑娘在此痛哭?”
青玫心中难过,便流着眼泪恼怒道:“我愿意,与你何干?”
那男子又道:“姑娘,不知为何姑娘流落此地,此处危险,还请姑娘快些离去吧。”
青玫索性不去理会他,只是自己哭着,那男子便没有了声音。
直到眼泪流尽了,青玫便止住了哭泣,擦掉脸上的泪水,青玫看到一个男子正将一小块肉干嚼碎,放在手心,伸向了那两只小虎。
那两只小虎或许嗅到了香味,便爬到了那男子身边,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打量了那男子一番,又在他手心嗅了嗅,才伸出舌头去舔舐他的手心。
青玫便静静地站在那里,她原本以为这男子看到猛虎的尸体会害怕,或者不理会这一切悄悄走开,却没料到他竟会喂食这两只小虎。
那两只小虎吃完了那男子手中的肉干,又呜呜地叫着,将头轻轻地抵着那男子的脚尖,显然是没有吃饱,于是那男子便将背上的包袱取下,打开包袱,将余下的全部肉干及干粮拿了出来放在地上,那两只小虎连看也不看地上的干粮,便争着抢着扑向了肉干。
那男子无奈,只好又将干粮收了起来。
青玫觉着好笑。便不由得笑出了声,道:“你这人真笨,难道你不知道老虎只吃肉吗?”
那男子抬起头,笑道:“确实是我糊涂了,我只怕它们吃不饱,竟忘了它们不吃肉。”
青玫看那男子,面容年轻,身材微瘦,却不是十分高大,只是眼睛明亮,便令整个人多了一些精神。
那男子对青玫道:“在下齐平,住在山下村庄,不知姑娘为何独自在这深山之中?”
青玫随意编了一个理由,道:“我本是出门访亲,见林中小鹿,心中欢喜,便追那小鹿,却误入山中,又被这猛虎追逐,虽然猛虎被一个高人杀死了,我却因此迷路,心中悲苦,因而再次痛哭。“
那男子齐平道:““既是如此,若姑娘不介意,不如由在下带姑娘出山如何,先在我家中休息片刻,再为姑娘寻辆马车,送姑娘去访亲,如何?”
青玫觉着这个男子不似坏人,又见他将自己的干粮喂小虎,心底善良,因此答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公子了。”
齐平笑道:“姑娘客气了,圣人有云:见义不为,无勇也。圣人教诲,岂敢忘却?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青玫道:“公子叫我青玫便可。只是,公子,若我们就此离去,这两只小虎又该如何?”
齐平道:“姑娘无需担心,这两只小虎若是饿了,自会捕食,虽没有母虎教它,捕食困难些,但终究不会饿死,再者,这天道有常,我们不可过分干预于中。”
最终齐平说服青玫下山,两人便这样行着。
青玫问道:“公子,我看你并非樵夫猎人,却有股书生味道,不知公子为何独自进入这山中?”
齐平疑惑道:“书生味道,莫非我手上墨迹未曾洗干净?”
说着便抬起手左看右看,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青玫只是笑,并不解释。
齐平又叹道:“我确实只是一介书生,之前也不曾到过这山中,只是家中老母亲患了重病,郎中说必须这山中三叶崖藤,可是药店无售,我又问附近猎人,皆未曾听说过这味中药,便是我也只在那郎中医书上看过它的形状,既然猎人们皆不愿寻找,我只好自行前来,无论能否找到,总要来试试方才罢休。”
青玫自然知道这三叶崖藤,这味药虽然在人间极为珍贵,然而在伽洛山上却比比皆是,便是在这山中,青玫若要寻找,也费不得多少工夫。只是,她还存心要考量这男子一番,毕竟母亲曾说过,山下皆是恶人。如若这男子能为母亲舍弃生命,自然便是个好人了。
于是,青玫便道:“公子,我追逐那小鹿时,却经过一处悬崖,见到一株藤,也是三叶,不知是不是公子所要的三叶崖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