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豆》云罕

19、第十九章

　　看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变成6:00，文璎珞就迫不及待地穿起衣服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她给桌上的芦荟再次浇了点水，公司里暖气全开，烤得人恨不得穿短裤，植物要一天三次浇水，否则就会蔫掉。
　　当她穿过过道时，向安嫣的位置打招呼，示意自己先走了，没想到安嫣也正在收拾东西，可吓了文璎珞一个踉跄，要知道安嫣是打进公司起就天天自己给自己加班到8点的加班狂魔。
　　「我擦，你是要赶回去跟韩燊生小孩吗？」文璎珞走过去问。
　　「嘘！你小点儿声！」安嫣左看看右看看，幸亏周围的人都走光了。她不喜欢公开办公室恋情，美其名曰影响工作，所以一直到现在公司只有三个人知道她在和韩燊谈恋爱，文璎珞、她、韩燊。
　　她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是文璎珞始终认为她是因为韩燊的出身背景而选择地下恋情。韩燊的老家是大山里的一个小城市，家里穷，条件差。安嫣嘴里说男人不在乎出身，只要肯奋斗就行，但是大学四年里「姐一定要找一个成功的男人，至少不能比我爸差」的话言犹在耳，文璎珞哪里不明白呢。

　　在北京，外地人和北京人之间的关系是很敏感的。北京人抱团，爱跟北京人玩，外地人也抱团，不知不觉形成不同的圈子。对于游客，北京人热情欢迎，对于朋友，交情深了，外地人也可以和北京人做很好的朋友，但是对于恋人，北京人的严格标准就是——北京人找北京人。除非是十分优秀的人，否则很难与北京人成婚。大学里经济学教授就是广东嫁到北京的，她年龄不大，非常漂亮，做过广东电视台节目导演，是心理学和经济学双硕士，嫁到北京来，也是在五环外买的房子。她在课上喊：「北京人不能只找北京人啊，这样到最后近亲结婚都生傻子了！」引得班上北京学生嘘声一片，抗议她上课。

　　安嫣是属于大大咧咧的那种人，跟文璎珞交成朋友，从来不说外地人北京人的事，相反，她喜欢听外地的风土人情，属于北京人里的开放派。当乔乔和阿静不时在宿舍里说起外地人坏话的时候，是安嫣帮她辩驳，为外地人讲好话。文璎珞刚来北京时吃了这方面不少亏，所以格外喜欢安嫣，喜欢她的性格，和她结成了最好的朋友。
　　交朋友是这样，但是恋人，安嫣就不一定是这样了。
　　以前文璎珞问过安嫣：「你以后的男朋友想找什么样？」安嫣的回答都是「至少不能比我爸差，我爸是公务员，一个月工资两万多，在市中心有房，离单位近，没有买车。这标准够低了吧，如果他达不到这个标准，凭什么做我男朋友。」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怎么能和你爸相比，工资两万多，市中心有房，这样的人有多少呢？」
　　「不一定要二十多岁啊，年龄大点也没关系，姐就喜欢成熟的男人，年龄大点儿才有魅力。」
　　文璎珞每每想起和安嫣的这些对话，都深深感到和自己的爱情观出入太大。她理想中的爱情，是平平淡淡的两个人，没有车没有房也无所谓，只要彼此相爱，细水长流地一起过小日子，就是幸福的。
　　她被尹铀伤了心，遇上郑皓阳，以为是上天赐给她的缘分，终于可以安稳地过日子。虽然想过郑皓阳是北京人，家里有钱，但是只要自己努力赚钱，不靠他养，加上他对自己那么好，未必就没有未来。但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背景，自己想要高攀，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他呢，真的是玩弄自己吗？有考虑过两个人的未来吗？她把手机关机，暂时不想听见他的声音，只想好好静一静，想一想。

　　安嫣收拾好东西，和文璎珞一起打卡离开公司。文璎珞按指纹的时候看一眼韩燊空空的办公桌面，问安嫣：「韩燊下午没来吗？」
　　「出去跑客户去了，」安嫣抢先走去按电梯。

　　出了公司大楼，和安嫣一起走去公交车站。路上安嫣主动说：「我和周总出去吃饭了。」
　　文璎珞被她没头没脑这么一说，愣住了：「是和他的客户吗？」
　　「不是，」安嫣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骄傲：「就我和他两个人，他约我出去吃饭，我答应了。」
　　文璎珞想暂时先不提周康约过自己，但是拒绝了的事。「什么时候？」
　　「平安夜那天，我们在8号公馆吃的，那儿东西特别好吃，还挺贵的。」
　　「我听说过，」文璎珞踢开地上的石子：「那他挺好的呀，还请你吃饭，有没有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聊工作呗。」
　　文璎珞看安嫣不愿说，自己也不问，「那韩燊知道吗？」
　　「我跟韩燊吵架了，」安嫣瘪起嘴来，愁上眉头，「我觉得他根本不喜欢我，跟我只是玩玩而已。」
　　文璎珞苦笑：「他怎么了？」
　　「我们聊短信聊得好好的，我发过去，他不回我，不回就不回吧，我也不发了，谁知道他两天都没联系我，怎么，看姐好欺负，就要低声下气求着他怎么样，我就不主动说话，这不，我们好几天没说话了。」
　　「就为这点小事？」文璎珞吃了一惊：「你发什么了他不回？」
　　「我就问他你在干嘛，他就没回我。」
　　「你们几点发的？」
　　安嫣想了想，「就晚上11点多。」
　　「可能睡着了吧，多大点事啊，你当面问问呗。」
　　安嫣嗓门大了：「不是的，你不知道，我们之前在聊公司的事，我说我想去计调部，问他什么意见，他说没意见，然后我问你在干嘛，他没回。这两天见了我都假装没看见，还天天往外跑客户，璎珞，你说他什么意思啊他！」
　　文璎珞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业务上遇到什么事了吧，你也知道这个月指标很高，很多人完不成，也许他太忙了，我觉得你还是要当面找他聊聊，总不能不说话。」
　　「他不说我也不说，姐不是会低头的人，」安嫣把手叉在胸前：「对了，你平安夜怎么跟郑皓阳怎么样？看着人工降雪了吗？」
　　文璎珞疲于应付：「我跟他吵架了。」
　　「怎么回事？」
　　文璎珞停下脚步，公交站快到了，安嫣要坐车回家，自己则要走回头路去另一个公交站坐车，每回一起回家安嫣都要文璎珞先送她，这已经成了习惯。
　　「安嫣，」她望着安嫣的眼睛说：「你知道郑皓阳的爷爷是谁，对吧？」
　　「你知道了？」
　　「嗯。」
　　安嫣避开她的眼睛：「郑皓阳要我暂时先别告诉你，我也就没说。不过你现在知道了也好，他人挺好的，你们……」
　　文璎珞打断她：「你知道郑皓阳真名叫什么吗？」
　　「不知道，」安嫣语气轻松：「叫什么名字重要吗？像他这样的人，也许护照都有好几本，多几个名字有什么好奇怪的，还不是为了安全。」
　　「你对他了解多少，都讲给我听吧，」文璎珞恳求。
　　「其实我知道的跟你差不多，他爸爸是我爸爸的领导，我都没见过。他爷爷官那么大，你上网搜一下，什么没有？你们就为这个吵架？」
　　文璎珞不置可否，只是问：「那你以前帮他，都是他用他爸爸的职位逼你的？」
　　「太好笑了，」安嫣摊开手，瞪大眼睛：「他为什么要逼我？我听我爸爸说起过他，知道他为人，在他们这一代里，算是不错的。文璎珞，我告诉你，你他妈就是爱多想，整天神神叨叨的。郑皓阳对你没坏心，抓紧他，以后有你的甜头，我还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呢。」
　　文璎珞翻了个白眼，安嫣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嘿，怎么着，要不跟姐去西四溜达一圈，再去新街口吃碗新川凉面？」
　　「不了，房东跟我说今晚他侄子来北京，要在客厅搭张床让他睡，叫我把我放在客厅的东西收回去，我得早点回去了。」
　　安嫣撇撇嘴，走了两步，对文璎珞竖起中指。
　　文璎珞面无表情地回了中指，两个人四目相接，哈哈大笑。

　　文璎珞往回走了半站路，走到另一个公交车站，坐车回家。幸亏下班溜得快，车站人还不多，待会儿六点半上车后就要被挤成汉堡了。
　　正在等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跑车缓缓停在文璎珞面前，她下意识地避让开，谁知道车窗降下来，里面的人喊了一声：「文璎珞？」
　　「额？」
　　文璎珞朝车里望去，只见后座坐着一个男人，上身穿着黑色毛衣，下身穿着米色长裤。他的脸微微偏向车窗外，仿佛是在跟其他人说话：「我是郑皓阳的哥哥，有没有时间聊一聊？」

　　文璎珞听了一怔，点点头。
　　他向左挪了位置，司机下车，来到璎珞面前帮璎珞打开车门，请她坐了进去。
　　车里有一股好闻的香味，前排没人，她有点局促不安。
　　「不必拘束，还没吃饭吧？」
　　她摇摇头，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车里很热，怪不得他穿这么少。
　　他笑了一下：「那我们去吃饭，边吃边聊。」
　　文璎珞用余光偷偷看了看他的侧脸，他大概二十七八岁，头发很短，下巴光洁，眉眼跟郑皓阳很像，只是比郑皓阳成熟很多。
　　她隐隐约约知道他要跟自己说什么，只是他不开口，自己也不急找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坐在车里，文璎珞假装在看窗外风景。
　　车子开到朝阳门后左拐，开进一家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下了车后，郑皓阳的哥哥带文璎珞来到一个很隐蔽的电梯前，走了进去。电梯直达9楼，门一开，文璎珞就暗吸了一口气。
　　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是古色古香，散发出自然的古物光泽，她估计那些梅瓶字画应该都是明清真品，跟在郑皓阳哥哥后面走，越发小心翼翼。

　　「我今晚赶飞机去新加坡，就不喝茶了，直接吃饭吧，」他边走边微微回过头来对文璎珞说，语气淡漠而疏远，留下一张鼻梁高挺的侧脸在她脑海里。
　　坐下来之后，菜很快端了上来，偌大的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吃吧，我听郑皓阳说你喜欢吃羊肉，这里的羊肩肉做得不错，你尝尝。」
　　文璎珞没有动：「你还叫他郑皓阳？他真名叫什么？」
　　「郑皓阳是他对外人用的名字，在外面，我们都叫他郑皓阳。真名只有在家里的时候叫。他不愿意说，那应该是有他的理由。」
　　郑皓阳的哥哥夹起一颗豌豆，轻轻吃了下去。
　　文璎珞听见他打太极，便拿起筷子，准备吃饱了再跟他费口舌。
　　她感觉筷子好轻，细细一看，不禁惊呼：「这筷子是犀牛角的？」
　　只见郑皓阳的哥哥嘴角微翘，很快又恢复平静，他不作答，文璎珞便放下筷子。
　　这个人，果然跟他弟弟一个德行。

　　「郑皓阳叫你来的？」她假装轻松地问。
　　「不是，」他也放下筷子，拿起一杯茶，轻轻吹起来：「是我自己来找你的，那小子不知道。」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家里的情况，今天请你吃饭，就是想说一件事。」
　　他顿了顿，表情诚恳。「你和郑皓阳不适合，早点离开他，对两个人都好。」
　　文璎珞极力做到平静和无谓，面部的微表情却都被对面的男人捕捉到，连她自己都发现这一点。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以为演电视剧啊？」
　　「这可不是演电视剧，」他笑了起来，拿纸巾擦了擦嘴角。「我跟你讲个真实的故事吧。」
　　文璎珞偏头，表示洗耳恭听。
　　「郑皓阳以前也有一个女朋友，两个人全世界哪儿都玩到了，感情比现在的你们还好。但是我妈不喜欢那个女孩儿，他们本科毕业，我妈就出钱送那个女孩去美国读书，给她办好了绿卡，告诉她，永远不要再回国。那个女孩，就再没回来过。」
　　「你见过那个女孩吗？」
　　「见过，很漂亮，从小学跳舞，跟郑皓阳同校。她爸爸曾经是贵阳的副市长，现在不知道调哪儿了。」
　　文璎珞默然不语，她的注意力不在郑皓阳哥哥说的那些话上，而是在数面前的纸巾有几道褶。
　　「其实有些话不说你也明白，我妈是不会对你用这招的。拖下去，对你也没有好处，不如趁着前两天你们吵架，直接提出分手，干干净净，以后见面还是朋友。」
　　文璎珞抬头，看着他哥哥的鬓角：「这也是他的意思？」
　　他往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知道吗，你们从大同回来后，郑皓阳有一次喝酒时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知道我们不可能结婚，现在也只是多一天算一天而已』。他什么意思，你应该清楚了了。」

　　文璎珞的指甲钉在柔软洁白的桌布上，她想要把桌布扯破，理智告诉她不要这么做。她晃晃悠悠站起身，说：「我吃饱了，我先走了。」
　　郑皓阳哥哥也站起来，带着温柔的笑意说：「你现在还想知道郑皓阳的真名吗？」
　　「不想了，」她走出门，踩在蓬松的地毯上像踩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