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豆》云罕

20、第二十章

　　文璎珞被司机送回家后，收拾了客厅里的东西，她回到自己的小屋子，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郑皓阳。
　　那个手机很新，是大同回来后郑皓阳送给他的。他还记得当时郑皓阳嘲笑自己用了近五年的手机，「你这个手机送到博物馆去，他们都要放到史前展厅。我给你买个新的吧。」
　　他做什么事都没有理由，为文璎珞做事事总要小心翼翼地找理由。
　　那么和之前那个女生相比呢，他也是那么温柔，那么细心吗？或许是吧，今天对文璎珞做过的，都对那个女生一样做过，所以才这么有经验，所以说的话总能戳到文璎珞的心坎里。
　　他那样的人不可能对陌生人付出真心。以为对自己是个例外，那些好都是例外。可是事实上，哪有那么多例外呢。

　　她按下手机通讯录，准备拨出去，这时，听见了大门响的声音。
　　她掀开帘子，跨了出去，看见男房东带着一个穿黄色羽绒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小文，这是我侄子。小宇，这是住这间屋子的小文，」房东为他俩介绍。
　　你好，两个人互相打了招呼。
　　那个男人看起来刚大学毕业，脸庞清秀，眼睛小小的。
　　「小文，吃了没？」
　　「还没有。」
　　「那一起吃吧，我买了烤鸭，」房东边换鞋边说。
　　「不用了，我买了泡面，够吃了。」
　　「那好吧，」房东带那个男人进了客厅，吩咐他要注意的事。
　　文璎珞拉上玻璃门，可是玻璃门质量太差，下面几乎快生锈了，只能拉上一半。文璎珞力气不大，只好放弃，拉上帘子，给郑皓阳打电话。

　　拨通之后，文璎珞抢先说了一声「喂。」
　　「璎珞，你终于肯回我电话了，」郑皓阳熟悉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是嘈杂的室外。
　　「我想跟你说件事。」
　　「你说，你说。」
　　「我们分手吧，我们……还是不太合适。」
　　「你说什么傻话，是因为我家里的原因吗？」郑皓阳一听急了：「你听我说，我爷爷是我爷爷，我是我，我们在一起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你不要想太多好吗璎珞，我承诺，我会对你好的，以后我们离开北京，去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你别幼稚了，」文璎珞发出一声冷笑。四年的北京生活把她锻炼得内心强大，能在需要绝情的时候扮出最冷漠的面孔。这个城市里你争我夺，弱肉强食，幼稚和单纯的人最先死。「你研究生没有去外国读是为什么，还不是你家里人希望你能从政，不让你走，你以为你能离开他们吗？离开他们，你屁都不是！」
　　郑皓阳倒吸一口冷气：「璎珞，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我现在就很冷静，你也不是暴躁无常的人，分手吧，你也别再找安嫣说什么，她自己就是一团乱麻，这个手机，还有你给我买的香水、衣服、鞋，我会快递到你们学校，你注意查收一下。」
　　「璎珞，你听我说，」郑皓阳的喊声从电筒里传来，像是潮水拍岸发出沙沙的声音。「我现在有事，走不开，所以没去你们公司找你，等我忙完了，一定去找你，我们当面说清楚。你别走！你忘了你说要和我去故宫看雪吗，你忘了你说要教我书法吗，别……」
　　「有事啊，走不开？估计又和哪个姑娘去大溪地，去毛里求斯啦，你好好玩，别管我。四九城里想和你故宫看雪，想教你书法的女孩，从前门能排到木樨园！」
　　文璎珞话梢里带着讥讽和刺痛，她同乔乔安嫣的无数次斗嘴里早把这种能力练得炉火纯青。她的心脏强烈地鼓动着，只有把头紧紧抵在白色石灰剥落的墙上才能稳住自己的语气。
　　「好，好……你厉害，文璎珞，你厉害，」郑皓阳那边的声音更加嘈杂激烈，他喘着粗气，「我有事，先挂了。」
　　文璎珞听见他挂了电话，想着一件事终于有了了结，他可以去找和他匹配的人，自己也要在这个城市努力活下去。她删掉了所有郑皓阳发来的未读的短信，清空了通话记录，想要去洗把脸。
　　掀开帘子，看见房东侄子正侧身站在门外，见她出来，闪到一旁。文璎珞没理他，挤到厕所里关上门，用冷水洗起冰凉的脸来。

　　和郑皓阳分手之后，她没有失魂落魄，反而是该上班上班，该遛弯遛弯。郑皓阳收起了穷追猛打的手段，悄无声息。文璎珞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也不想知道。最近的事她只和安嫣简单说了下，安嫣也没有多问。生活没有多少改变，唯一改变的是，文璎珞每个星期，都要去那家餐馆吃两次青椒肉丝。
　　那家餐馆人很多，都是去聚餐。文璎珞一个人坐在那吃一盘菜，有点奇怪。不过时间长了，服务员倒都认识了她。她一进店就问她说「老样子？」文璎珞便笑着点头。

　　韩燊在公司呆的时间越来越少，文璎珞不解，去问安嫣，安嫣气愤着把韩燊数落一通，话外之音是韩燊瞧不起她。文璎珞不知道感情这么好，天造地设的这两个人，为什么要互相不说话，僵持这么久。

　　直到一天登陆ERP时才明白原因。
　　ERP是文璎珞公司每一台电脑上都有的软件，上面有事项发布，客户录入、线路管理、订单提交等功能。公司规定每个人每天都要打开ERP看最新内容，如果一天没打开就扣钱。其实不用扣钱，大家工作中都会用到这个软件，没有人不是一开电脑就打开它。
　　文璎珞那天照常早早来上班，她住得近，在家楼下买个鸡蛋灌饼就去车站等车。那家鸡蛋灌饼外焦里嫩，人再多火候也恰到好处，在寒风中吃着暖和的鸡蛋灌饼，车来刚好吃完，路上堵一会儿车，也能提前半小时到达公司。
　　身旁的小婕穿得像一只花蝴蝶，她仗着年轻漂亮，每天都穿不同的鲜艳的衣服来上班，化着妆变着花样，工作好像是走T台。璎珞看到过杨总在背后望着小婕的眼神，也提醒过她，不过小婕丝毫没有在意。
　　璎珞不知道她和周总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也不知道周总同时约这么多女生到底是要干什么，安嫣心高气傲，这事暂时不能跟她说，她想问问小婕。结果ERP首页最新一条信息先吸引了她的注意。
　　也不用再问小婕了。「人事部决定，将市场部总监助理安嫣调至计调部，任计调部副经理，从即日生效。希望安嫣再接再厉，为公司贡献力量。」

　　文璎珞想要去找安嫣问个清楚，以安嫣的资历，去计调部都是难上加难，怎么一天计调部的活都没干过，就直接当上了副经理。
　　她走出签证部，穿过长长的过道来到市场部，发现她的位置早已空了，赶到计调部，看见她正站在计调部经理身侧跟部门里的人打招呼。
　　从容不迫，仪表得体，透过玻璃，那已经不是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拎着浴篮长发飘飘的安嫣了，她已经用她的方式，走出了在这个城市生存的第一步。

　　这一天璎珞心不在焉地工作，□□上始终没有安嫣发来的信息。想必她非常忙，终于做上她想要做的工作啊。璎珞记得，以前和安嫣逛后海经过烤肉季时，就约定，谁月工资先到达3000，谁就请烤肉季吃一顿，谁月薪先到达4000，就请北平居，谁月薪先到5000，就请金钱豹。两人说完哈哈大笑，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
　　现在，安嫣的工资，一下子就可以请吃金钱豹了吧。

　　夜晚，璎珞想要给安嫣打电话。但是小房子里信号不好，客厅又有房东侄子在，于是她走上顶楼，到露天平台给安嫣打电话。
　　这天没有风，不是特别冷。站在平台上看，大裤衩灯火通明，近在咫尺，国贸三期发出银色的光芒，最顶端一闪一闪，好似在睥睨整个北京城。
　　来北京这么久，还没有上去过呢。
　　不过北京人这么多，又有几个上去过呢。
　　她给安嫣打电话，安嫣很快接了。

　　「喂，怎么想着跟姐打电话啦？」
　　「你猜。」
　　「是不是想姐了？」
　　「哈哈，恭喜你升计调部副经理了。」
　　「原来是这事儿啊，姐今天可忙死了，珞儿。」
　　「第一天都很忙，是这样。」
　　「你可不知道，计调部的活可没那么好干，我要学的还好多呢，不过幸好我之前有准备，找人请教了不少，还算应付得不错，嘿嘿。」
　　「快说，你是怎么进入计调部的？」
　　「公司调的呗，可能看我确实是太闲了，我也找杨总说了一下，表达了我的意愿，就调我去了。你别说，公司确实特别看重人才。」
　　「安嫣，连我也要瞒吗？」
　　「瞒什么？我有什么好瞒的？」
　　文璎珞把手机换了个手，看着面前北京的万家灯火，语气轻柔地跟安嫣说：「周总呢，你跟他最近怎么样」
　　「实话跟你说吧，」安嫣换了个语速：「我和周总在一起了。」
　　「什么叫在一起？韩燊呢？」
　　「我们这么久没联系，跟分手有什么分别？我想找个时间好好跟他说下，就这两天吧。」
　　「所以你的职位，是周总安排的？」
　　「我确实跟周总说过这事，不过他要是跟公司申请，公司同意了，人事部批了，才可以的，这事又不是他一个人做决定。」
　　文璎珞张大嘴巴：「你跟他在一起图什么，他年纪那么大，长得又那样，就为了一个计调部副经理，值得吗？」
　　安嫣完全不在意：「他说他喜欢我，会好好照顾我，我跟他在一起又不是为了这个职位。年纪大怎么了，我不介意，我还就喜欢年纪大的，文璎珞，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你知不知道他之前跟小婕在一起，没准连床都上过了，他还约过我吃饭，我没有答应！」
　　电话那头的安嫣愣了一秒钟，随后反应过来说：「我知道啊，他跟我说了。」
　　「你不介意吗？」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他都这岁数了还没结婚，外面还不能有个女朋友？明天人事部就会跟小婕说，让她不用来上班了。」
　　文璎珞单刀直入地问：「你们上床了？」
　　话筒里空了几秒钟，安嫣沉默不语。
　　文璎珞轻轻笑了一下：「韩燊知道吗？」
　　「他不知道，」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安嫣，今天仿佛减了八分气势。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安嫣警惕起来。
　　「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吗？你跟周康去吃饭，坐周康的车下班，现在又升计调部副经理。计调部的芬姐在计调部做了三年，为什么不是她升副经理，而是你这个进公司不到三个月的应届生？」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他早就知道了？」
　　文璎珞一口气说下去，这些话她憋了好久。「要不然他为什么突然疏远你，为什么不跟你说话，为什么天天往外跑？你瞧不起他的出身，给他戴绿帽子，踩着周康往上爬，你当他是瞎子，看不出来吗？你当公司里的人都看不出来吗？」
　　「文璎珞，你跟我说清楚，我怎么看不起他的出身，怎么踩着别人往上爬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安嫣的声音带着颤抖，像是气极了控制不住最后的尾音。
　　文璎珞大口呼气，面前的灯火里都是幸福模样，但是没有一颗灯火是属于她的。「或许韩燊一开始就知道，他为了让你坐上你想坐的位置，过上想过的生活，不说罢了。你自以为很聪明，别人都看不穿，其实公司里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得很。」「文璎珞，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安嫣的话音一直在抖，「你以为自己就干净得很？你就是贞洁烈女，就纯洁高尚？见到郑皓阳之后，你还不是一心想往上爬！那次我约你去植物园，你明明知道郑皓阳会去，还假装不知道，去跟他见面。一边拒绝他，一边让他更主动追求你，你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还当别人不知道？」
　　「我没有……」
　　「去野三坡的时候，你故意勾引杜野，让他第二天早上就去找乔乔，害乔乔怀了孕，现在被杜野弄得半死不活，半个学校都知道了，你还说没有？」
　　「你听谁说的？」
　　「算了，我不想说了，我很累，今天就这样吧，」安嫣叹息一声，挂了电话。
　　寒风吹来，黑夜里大片乌云聚拢，好像在密谋一场叛变。
　　起风了。
　　文璎珞张着嘴巴，冷风灌入喉咙中，喉咙干干的，她想起了恒山山顶。
　　那天也是这样，俯瞰万物，骤风猎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