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松岭（大秦帝国一）》穆穆鸟

70、第六十八章 离赵

　　邯郸宫大殿，赵侯接待秦国特使一行。
　　秦国派来的是内史大夫樗里疾，他在文官中的地位仅次于上大夫景监，考虑到合纵大战在即，秦国上下严正以待，能派此等人物使赵，足以说明秦国对此事的重视了。
　　樗里疾一袭黑衣，庄重得体，不卑不亢。
　　“秦公为两国交好，依赵侯要求，带来珠宝财物，这是礼单，请赵侯过目。”
　　殿中内侍忙接过礼单呈给赵侯。
　　赵侯笑道：“秦公依言遣使，必定会按信中所说安排，本侯何须再看。”
　　樗里疾道：“赵侯爽快！秦国已如约带来赵侯所需之物，敢问，可以立约否？”
　　赵侯大笑：“秦使也是直爽之人呐！好，上笔墨！”
　　“慢！”樗里疾从怀中拿出一卷竹简：“秦公已先行拟好一份，请赵侯过目。”
　　赵侯接过内侍呈上的竹简，打开仔细看过，不由冷笑：“秦公只说对赵国种种约束，秦国如何却只字不提，是何道理？”
　　樗里疾道：“秦公说，对秦国的要求，由赵国提。”
　　赵侯愣住，过了好一会才道：“……秦公就不怕赵国狮子张口？”
　　“秦公说了，邦交立约诚信为本。秦国无意谋赵，所提要求均无过份之处，相信赵侯也会如此。”
　　赵侯一震：好一个嬴渠梁！这等胸襟气魄，天下诸侯皆不如也！
　　赵侯神色不禁肃穆起来：“秦公胸襟，本侯领教，既如此，赵国也据实拟约！”
　　赵侯很快定下己方条约要求，交于樗里疾过目，樗里疾并无异议，于是两国正式立约，盖印为证。

　　大事已毕，樗里疾却丝毫没有松懈：“赵侯，本使此来还有一事。”
　　“贵使请讲。”
　　“我国子岭公子如今在赵。公子乃商君后嗣，被秦公与公主视若亲生骨肉，更被我国万民牵挂。公子离秦数年，秦公和公主思念之极，我国万民也盼其归还。还请赵侯让公子与我一同回国，于私，以全骨肉亲情，于公，维系两国交好。”
　　赵侯沉声道：“贵使是在威胁本侯么？”
　　“还请赵侯以两国将来计，莫要因小失大。”
　　赵侯淡淡道：“非是本侯强留卫公子，实在是卫公子与小女情投意合，日前，二人已定下终身，卫公子不舍小女，愿意长留赵国。”
　　樗里疾一惊：“什么？！赵侯，婚姻之事空口无凭，还请赵侯让公子出来，当面对质。”
　　赵侯理了理袖子：“这个么~~卫公子身在深宫，现在，不便出来。”
　　一旁的赵卓帮腔道：“是啊，卫公子如今佳人在怀，贵使就不要扫人雅兴了。”
　　樗里疾脸色难看：“赵侯不要顾左右而言它，公子与贵国公主订婚，有何证据？”
　　“前日小妹生日，小妹按赵国习俗吟唱献酒，卫公子一饮而尽，当场定下与小妹婚事，我赵国宗室都在场，皆可作证！”
　　“太子所说皆为赵人，即使作证也是一家之言，此事，只有公子亲口说出，本使才信！”
　　樗里疾寸步不让，场面顿时有点僵。
　　就在这时，内侍上前奏道：“君侯，长公主殿外求见。”
　　赵侯顿喜：“宣！”
　　“宣长公主进殿——”

　　樗里疾回头，只见一华服少女款款而入。果然是个美人！然倾城姿容之外，更令人无法移目的是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英果之气。这是只有真正经历大磨砺才能具备的气质！这位赵长公主绝非等闲之辈！
　　此等人物，当真难得。难道，公子真的……
　　樗里疾心情顿时沉到谷底。

　　与樗里疾的沉重鲜明对比的是赵侯的开怀。赵菁的出现恰好解了他的围。他亲热地道：
　　“菁儿，你来的正好，秦使不信你与卫公子订婚一事，你来跟他说。”
　　赵菁对樗里疾行了一礼，缓缓道：“贵使，我与子岭一年前在大梁相识，互生情愫。三日前，我在生辰宴上依赵国风俗为他吟唱敬酒。他的确饮了该酒，然当时他不知赵国风俗，此事做不得我二人订婚之证。”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樗里疾大喜过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侯和赵卓却又惊又怒。
　　“菁儿！你在说什么？！”
　　赵菁：“君父，子岭报国之心，女儿感同身受。他当做翱翔之鹰，若因女儿之故困锁于笼，女儿于心何忍！女儿已放下执念，愿意让子岭回秦，一来圆他之愿，二来，更是有利两国交好！”
　　赵卓急了:“菁儿，你……”
　　樗里疾连忙上前对赵菁深深一拜：“长公主高义，我秦国上下将铭记于心！有女如此，可堪赵侯胸怀。两国交好，两相互利啊！”
　　如此高帽，让赵卓道嘴边的话也不好说出口了。
　　赵侯默然一阵，突然朗声道：“好！菁儿，你能有如此胸怀，君父甚慰。秦使，本侯这就去请卫公子，让他于你一道回秦。”
　　樗里疾大喜：“多谢赵侯！”

　　不多时，一名内侍便引着子岭上殿。
　　“公子！”樗里疾一见子岭，激动万分，竟不顾正在大殿之上，径直上前搀住子岭手臂。
　　他上一次见到子岭还是在商君葬礼上。当时的少年是那么苍白无助，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他却倔强地强撑到底，最后力竭昏迷。当时情景，樗里疾每每想起便心如刀绞。一晃几年过去，那孱弱少年竟长成如此英武男儿，而那清俊的容颜，活脱脱就是商君年轻时的模样！
　　樗里疾一生最崇敬的人就是商君。连嬴渠梁，他都更多的是对国君的忠诚，而对商君，他则是纯碎的崇敬。商君的品格、才华、胸襟、气魄都让他无限崇拜、敬重、仰望。商君就是他心中至高无上的神！
　　商君早逝是他心中之殇。幸而商君还留有一子，可以让他牵挂。如今，看到商君之子已长成翩翩儿郎，又与其父神形肖似，这让他如何不激动万分！

　　眼前黝黑汉子的激动如此熟悉，这是让他魂牵梦绕的母国人才会有的情愫。
　　子岭压下心中的激动，按住樗里疾的手，紧紧握了握：“特使，容后叙旧，先让我见过赵侯。”
　　樗里疾一震，忙平复情绪，让开通道，让子岭先行见过赵侯。
　　赵侯道：“卫公子，我本有意玉成你与菁儿婚事，然菁儿高义，愿意成全你报国之心，本侯亦愿成全菁儿之义。卫公子，你可以跟秦使一同返秦了。”
　　子岭一震，对赵侯一拜：“谢赵侯！”
　　转身，缓缓看向赵菁——她正地看着他，眼中闪动着细碎的光亮。
　　子岭心中一滞，满腹话语化作深深一拜：“谢，公主！”

　　樗里疾向赵侯辞行，带着子岭，退出大殿。
　　子岭最后看了赵菁一眼，毅然转身而去。手抚摸着胸口——那里放着玉埙。
　　我虽离去，卿却永在我心！
　　赵菁望着子岭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抚摸着腰间素女剑，泪水终于再也止不住滴落下来。
　　宝剑在身，宛如君在我侧，永不分离！

　　赵侯看着俩人，心中默默：“既不能让卫子岭留在赵国，就让秦国和卫子岭都欠菁儿、欠赵国一份人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