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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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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家人
清晨,铅灰色的云层下,雪还在纷纷扬扬。金属清脆的撞击声已在空旷的雪地里回响。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相隔几米,面对面站立,周围的积雪里插满了弹开的利器。
小孩表情专注,神经极度紧绷,雪花在她周身飞速旋转着,她的衣服却干干净净。相比之下,另一位身上落满雪,不过连姿势都没摆开,很是松散。
刺拉——
只是一时疏忽,左边袖子便被划开一条口子。桃地灰心中一惊,下意识地退后半步。下一秒,一支苦无趁着她片刻的慌神,直袭死角。
桃地灰只好一个大幅度翻身,勉强躲过。攻击和防守的节奏顷刻间打乱。密集的手里剑毫不留情地趁虚而入。
之后,这场手里剑的对抗悲剧地直接演变成了躲避攻击训练。
待再不斩停手时,灰的外衣又多开了几道口,所幸没有受伤。她微微气喘着走向场地一边的水壶。明白哥哥根本没有用多少力,心里不免沮丧。
“太弱了。这点水平,有什么资格说‘忍者’这两个字。”看,强者还要再打击弱者。
“你不道德,攻击总是钻空子。”桃地灰翻了翻眼睛,闷头喝水。
“还怪我?是你自己漏洞太多。到了真正对战时,任何一个破绽都足以致命。实力相当的两方打起来,都希望敌人的疏忽越多越好。你这么容易乱阵脚,对手一定乐得捡便宜。”
灰仍然闷闷的。“我才七岁。”她说。
“哼,不服气了。”语气嘲讽,“觉得应该跟同龄的人战斗,才算公平?”再不斩看着她说,“如果你刚一毕业,执行任务时遇到了敌方上忍,你也觉得不公平么?忍者世界不吃这一套。强者为尊,实力决定胜负。”再不斩把玩着手里的苦无,目光渐渐有些凝滞。
然后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
“我九岁那年,已经杀过人了。”
这声音含着笑意,带着一种陶醉,让一边的桃地灰蓦地脊背发凉。她转脸望着这个突然陌生的哥哥,心中泛起了一种无力感,以及一丝,恐惧。她惧怕自己即将或者说正在走上的忍者道路,她无法想象自己会以怎样的面目,第一次活活毁灭一个生命。
而她的心结,再不斩不会理解。有些人生来享受杀戮。
哥哥和自己,终究是两种人吧。联系紧密也罢,相处长久也罢。骨子里的特性是不会被同化的。
然而,就算差异再大,也影响不了她对哥哥的感情。
在后来的很长时间,包括那段流言横飞的灰色时光,桃地灰都是这样说服着自己。
修炼场边树木丛生,枯枝镀上一层冰晶,泛着冷光,微微晃动。
再不斩忽然神色一变,手中的苦无箭一般窜向身后的林子。
桃地灰立刻转身,脑子短路半秒后醒觉:哥哥察觉到的躲在树林里的身影,是白!他是来这里找自己的。而再不斩并不知晓白的善恶。
她急忙掏出手里剑,试图打掉那把飞向白的苦无。无奈技艺不精,两次投掷的时间差也太大。手里剑偏离了方向。
眼看白就要受伤……
“不要!”桃地灰叫出声来。
“叮——!”一声清脆的碰撞。苦无撞上了坚硬的物体。
灰咬了咬嘴唇,往树林里跑去。
被白雪覆盖的土地上,几根巨大的冰棱拔地而起,交错伸展,模样狰狞。冰棱边躺着那把被挡开的苦无。躲在冰棱后面的少年蜷着身体一脸惊惶,显然是吓呆了。
灰长舒了一口气,绕开冰走过去。“你还好吧?”她看看那些庞大晶莹的冰块,心中很疑惑。是这些冰柱救了白。但它们从何而来?整个荒原除了他们几个再无来者,没有别的忍者出手相救的可能。
难道是自己的特殊能力在发挥作用?可是她能操纵的只有雪,从来没有出现过冰……
随后进入树林的再不斩盯着冰柱,微微蹙眉。他低头冷冷地扫视面前的陌生小孩,目光中含着审讯的意味,盯得白有些瑟缩,站在桃地灰身后。灰轻轻把他往前推。“哥哥,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朋友?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在这里碰到的。他叫白,水无月白。”灰答道。
再不斩的表情变得捉摸不定了。白……么?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七年前的水无月家族,除了灰以外,还留下了一个血继尚未觉醒的男孩。那个孩子的名字应该也是……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冷冷开口。
白抬起头,声音小却清晰:“我是来找灰玩的。”几缕发丝垂下来,挡住他漆黑的瞳仁,神情里的害怕渐渐淡褪下去,多了一分静谧。这样一来,他和桃地灰的相似之处就更为明显了,再不斩一时竟有些恍然。只是左边的女孩头发更长,散落在肩上,身量也更小,气质清冷。
毫无疑问,这个小鬼与灰是亲兄妹。再不斩的目光移向从土中刺出的冰棱。是冰而非雪,这不是灰的作品。那么,就是这个叫白的小鬼使出的能力。生死攸关的时刻,血继突然觉醒。而显然,施术者自己并未察觉……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哼,有意思。
只不过,下次觉醒时被村民发现,这个小鬼就麻烦了。
当然,这和自己无关。
“哥哥,”桃地灰用手碰了碰冰棱锐利的棱角,“这是你的忍术?”
显然不止一人在意这个异常。
桃地再不斩不置可否,只是捡起地上的那把苦无。“继续修炼。”
“是。”
手里剑的碰撞声再度响起。白坐在一边,看得提心吊胆,很快忽略了冰棱出现时他心里那种隐隐的异样的不安。
再不斩没有对白下逐客令,算是默许了他的存在。于是,两人修炼、一人静坐树林边观看的画面在那个冬天的雪原一次次重复,近乎成为一种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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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暂停下雪,但阴天仍然延续着。
桃地灰结印。
“水遁·雾隐之术。”
薄薄的雾气开始弥漫,女孩周围的空气变得模糊不清。
“成功了!”她咧开嘴,松开结印的双手。远处观看的白也飞快跑过来庆祝。
“嘛,终于有点雾了,”再不斩踩在一棵树的枝条上,懒懒地俯视着地上兴奋不已的妹妹,“不过这不是雾隐之术。雾隐雾隐,关键是隐。你隐了没?我完全可以看见你。”
“啰嗦!”灰小声嘀咕着,脸上的得意还没褪去,“这才刚开始。修炼多了就会好的。”说完便深呼吸提取查克拉,再度结印。
再不斩一手支着树干,眼里露出些许笑意。小孩还挺用功的嘛,事实上,她修炼的努力程度丝毫不逊于他。看她学会忍术时自豪的样子,比起平时那张淡然的脸,要可爱得多呢。确实,在那个叫白的小鬼来了以后,灰的表情丰富了不少。本来她就不是冷淡的性格。
另外,尽管嘴上说得严格,再不斩心里却暗自惊讶。灰有着远超出常人的学习吸收能力。雾隐之术虽然只是个C级忍术,但与灰之前所学的最初级忍术相比,难度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她第一次接触水遁。然而,在仔细看过一遍他的示范后,静静思考片刻,然后仅仅试了两次就有了这样的成果……
接受能力越强的人,进步空间也越大。由此可知,至少在忍术方面,桃地灰是一个可塑之才。
脸上的笑意更深,再不斩在树上坐下来,放松地观看。
然而。
接受能力是一回事,实力又是另一回事了。
“水遁·雾隐之术!”
“水遁……”
“……”
天慢慢暗下来。
再不斩一声怒吼:“怎么还是这么点雾!跟第一次完全没有区别!”
桃地灰有些沮丧,身边的旋转的雪花也慢了许多。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树上的人下一句会吼什么。果然:“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忍者’这两个字!”
得,又被打击了。
白赶紧一副笑脸来帮忙:“嘛嘛~~不用这样说。明天一定能学好的,灰,对不对?”
“……”灰不说话,倔强地再次结印。但身体虚晃了一下,脑中一片眩晕,人再也站不稳了。
“灰?”白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扶。而下一秒,再不斩已瞬身接住失去意识的女孩。她的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着。
是查克拉使用过量。
他看了看白:“今天就到此为止。回去了。”
“她没事吧?”白显得很担忧。
“没有大碍。不过要休息几天而已。”再不斩说完,背起桃地灰,就地消失。看得白一阵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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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地灰只觉得虚浮在空中,被温暖包裹着往前。然后她被轻轻放下,四周是一种熟悉的味道,仿佛弥漫着令人心安的白雾。她放松意识,再次陷入昏睡之中。
再不斩帮灰盖好被子,拨开她散乱在额前的碎发。然后走出房间,掩上房门。
桃地释在炉边沉默地等着他。
“修炼怎么样?”
“查克拉不够。看来还是不能勉强。”
桃地释注视着炉膛里跳动的火苗:“我说过,她年龄太小。你不能心急。”
再不斩解下忍具袋,望着父亲,犹豫了片刻后,开口:
“那么,她以后的修炼……就要拜托您了。父亲。”语气不同以往。
屋子静得能听到炉火毕毕剥剥燃烧的声音。过了好久,看到桃地释终于点点头,他安下心来。
父亲的点头,像是某种程度的默认与和解。他想象得到,这双盯着炉火的眼睛背后,有怎样深重的顾虑。所以他一时无法理解父亲怎么会轻易放他走。本来他已作好父子一战的最坏打算。
桃地释的叹息声轻不可闻。“该说的,我在昨天夜里都和你说了。自己把握。”
再不斩把忍具袋挂上墙,没有回头:“嗯。”
“自己选的路,不要后悔。”
动作微微一滞,而后被不露痕迹地掩盖过去:“嗯。”
“还有,灰的修炼暂停,让她休息一下。你提到的那个叫白的小鬼,灰和他认识以后变得活泼多了。灯节快到了吧?让他们去村里玩玩,熟悉一下村子。毕竟明年她就要去村里的忍者学校了。”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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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地灰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昏暗,窗外还是不见阳光。
她带着睡饱后昏昏然的满足感,窝在被子里发着呆。
思绪不由地飘到前一天。
她的记忆只延续到修炼得体力不支晕倒了那段,之后的事情一片模糊。只隐约记得,那时心里有一种,令人无比放松的,心安的感觉。
是哥哥把自己抱回来的吧……不对,他那种不细致的人,他如果抱人她还不被硌疼?应该是用背的……唉,记不清了。
桃地灰轻轻扭头,打量屋子的四周。昏暗的光线,素色的被单和枕头,还有破旧得拉门都坏了的矮橱,和上面一层薄薄的灰。这一切如此熟悉,好像已经融进她的血液里。
因为熟悉,所以觉得安全。
小时候,她总以为自己和这间灰暗冰冷的屋子格格不入。后来渐渐发现,灰屋看似冰冷,其实也有它暗藏的温暖。壁炉烧起旺火时,她摸着修炼后空空如也的肚子,和父亲哥哥一起在桌边的阴影处狼吞虎咽地享用晚饭。饭菜的热气蒸腾,火苗摇曳不定。这种时候,就连沉默里,都带着炉火慢慢烘烤出来的温度。
而她,早已成为了这间灰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虽然家人之间讲话的语调冷淡,笑声也很少。但这种温暖和心安的感觉……
——就是“家”吧。
一身暗部服装的再不斩推门进来时,发现桃地灰正蜷在被子里,兀自微笑,眸中莫名闪动着光芒。看到他进来了,她对他露出灿烂得从未见过的笑容。
“哥哥。”声音里也满是愉悦。
再不斩一愣——这小鬼,看起来心情不错嘛。
不觉间,最近异常烦乱的思绪也暂时舒缓了。
“说起来,你可真能睡。”他走过来:“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下午?”桃地灰一脸茫然,紧接着睁大眼睛,“什么!那我的修炼怎么办!”她说着就想坐起身,这才发现身体完全使不上劲。
“别动,你今天休息。”再不斩用不容分辩的语气阻止道,“昨天你查克拉使用过度,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还没有恢复过来。我出去办点事,你再睡一会儿。”
“可是……”想到昨天,不甘心的灰还想下床。
“没有可是。”再不斩把她按回去,“绝对不许出房间,听到没?”
说完瞬身出门。
留下桃地灰一人郁闷地裹在被子里。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哥哥的任务真的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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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村近在眼前。
大片大片的雪松在寒风中颤抖,风刮得一缕缕的雪尘从树上往下掉。他抬头看了看阴霾的灰白色天空。
阳光早已抛弃了这片土地。
暗部的长刀寒气逼人,一旁的树干被毫不费力地劈成两段,整个树冠猛地砸在雪地上,震得积雪都扬了起来。
试过刀,再不斩将它收入刀鞘,用布条遮住的面部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目光带着冰冷的杀意。一直以来,他的梦想,他的野心,潜伏在身体里慢慢发酵。而现在,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忍受这个日渐腐朽的国家了。
这次发动的政变必须万无一失。那么事先的准备工作必不可少。该哄骗的人就哄骗,该利用的人就利用,该威胁的人就威胁,该除掉的人,就杀死,一个不留。
又一场腥风血雨要开始了呢。呵呵,想到就让人兴奋得发抖。
身影“嗖”地窜出树林,不见踪影。
风仍然在灰黑的树林里像浪花一样咆哮着,林子里窸窸窣窣地落下积雪,仿佛除了风,再没有被什么打扰过。
“哈,还真有干劲呢。”一阵戏谑的声音从一颗树后响起,而后又突兀地换成了低沉的声调,“桃地再不斩……吗。”
一棵巨大的芦荟慢慢合拢,没入树干中。
桃地释晚上到家时,还没推门就察觉到了异样。
屋里有大量的查克拉分布。
他退后一步。门缝里渗出白色的雾气,门好像发潮了。显然雾气已经产生了很长时间。
这种查克拉的感觉……他有点明白了,快速开门进去。
屋里像浸泡在牛奶中,白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他结印。“风遁。”
气流急速穿过房间,雾很快褪去。
桃地灰从房间里出来了。“父亲,雾隐之术,我成功了。”仍然是淡然的一张脸,只是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一阵沉默。
“为什么在屋里练。”桃地释终于开口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因为哥哥不允许我出门。”
桃地释走到炉边:“那么,今晚就不生火做饭了。”
“为什么?”灰不解,明明修炼完了很饿,得烧些好吃的犒劳一下的。
“因为,”桃地释面无表情地指指湿淋淋的木柴,“拜你所赐,柴全都潮了。”
如果此刻说这句话的人是再不斩,他一定是用雷霆怒吼的方式。不过,父亲那张没有表情的刀疤脸似乎更让人心生恐惧。
灰的手心开始冒汗了。“怎……怎么会这样……这个……我没想到……”可突然之间,她的腿一阵发软,直接坐倒在地上。
又开始了,头好晕……是被父亲吓到的么……
而不出几秒,桃地释已经把她扶到屋里唯一一把有靠背的扶手椅上。“查克拉又使用过度。想活命就不要再勉强修炼。”灰低着头,没有说话,眼底却浮起淡淡的笑意。
父亲和哥哥一样是不喜欢表达情感的人。但是,父亲好像又比哥哥更细心。动作又轻又仔细。
那种温暖又安心的感觉,在心里再一次泛起涟漪。
说是说不烧饭,桃地释还是拿出昨天没有喝完的豆子汤,把碗捂在仍留有余温的炉灰里煨热。桌子上点起一截蜡烛。
桃地灰一边喝着汤,一边偷偷观察父亲的脸。虽然他平时也不苟言笑,但今天的表情好像更加阴沉呢。
“父亲……”灰咬着勺子,怯怯开口,“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桃地释像是被打断了沉思,转头看她:“没有这回事。我没有生气。喝汤吧。”
然后是一贯的沉默气氛。
桃地释的目光注视着壁炉里的灰烬。没有火苗的壁炉让他有点不习惯。
不安在心中暗涌。
不常出门的自己频频外出获取情报。而得到的情报无一不让人忧心。
对雾隐可能不利的事,自己竟没有干涉,没有阻拦。是因为对村子日渐残酷且令人生疑的政权有自己的考虑,还是因为已经疲倦于承担重负……
还是,因为信任?相信那个野心勃勃的小子会有自己的分寸和原则。
“放任他去选择”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他看了一眼身边埋头喝汤的桃地灰。这个小鬼刚送到自己家时,襁褓里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又隐约浮现在眼前。她也背负着沉重的命运,今后的路,注定会走得很艰难。而他能做的,只有督促她刻苦修炼,尽快变强,减少她过早面对死亡的可能。其它的困惑和痛苦,注定需要她独自面对。
桃地灰又看了看父亲,发现在烛光下,他的表情再一次变得阴霾重重。阴霾之下,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
俗世表面上平淡安详,暗中却掩埋了多少人的委屈。这些曝晒不到阳光的悲伤,在经年累月的沉闷的发酵后,最终会呈现出怎样的模样。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