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24 ...
-
24.
你有聽說過「生靈」這個詞嗎?
從不同的宗教上來說,生靈可以是活著的神,也可以是活物的怨恨或執念所幻化而出現的靈體。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蓮從某個蓮最討厭的人類口中聽來的,然而即使是從不可信任、總是朝令夕改的人類口中得知的,甚至連其真確性也未能明瞭的這一段對話,卻教蓮一直銘記在心。
到底哪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一年?十年?還是一百年前的事?
而當時的自己又是怎麼回答的呢?到底是為什麼會聊起這個話題呢?
「那個……」人魚的聲音讓蓮瞬間回神,仍然沒有改變弧度的笑容甚至不曾讓他人察覺到蓮那一瞬間的走神。「我不知道我所認識的『蓮』是不是就是你所說的……」
「沒關係的,你說吧。我想知道關於『蓮』的事。」
啊,對了,那個時候。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那時候,那個時候。
「呃、我認識的蓮雖然長的跟你一樣,而聲音也一樣,可是卻跟我以及惠美一樣,是條人魚。」大概是因為緊張的關係,愛知說到一半還必須停頓了一下,把唾液都吞回去後才再次開口。
「總是整天昏睡,說話說到一半又會睡著,每次我都必須拍醒他才會清醒過來。」這麼說著的愛知把視線投到大海處,像是要越過大海凝視那個存在於深海處的人魚。「被族人們稱為魔女而疏遠卻又毫不在意,明明只要有心的話就一定能夠回到族群裡──我相信蓮有這樣的能力,可是他卻沒有這樣做。」
到底是被人群疏遠還是刻意疏遠人群,到底是迷糊還始終清醒。
「雖然整天昏睡卻也知識淵博,尤其關於人類的事,我能夠變成人類也是靠著蓮的力量。」
過於強大的力量,無法分出性別來的身體,在海洋中異常鮮活的紅。
「可是,有一個,是我變成人類後、來到陸地上後才想到的問題……」
愛知閉上雙眼,任得眼前的一切都被屏蔽於眼簾後方,深深的吸了一口以往從來不曾察覺的、充滿著咸腥味的屬於大海的氣息後,才再次望向另一邊的熟悉身影。
把對方的模樣深深的烙於眼底。
「既然變成人類後無法變回人類的話,蓮到底是透過什麼方法來知道那麼多屬於人類世界的事?可是現在,在遇見你之後,我在想……」
愈是單純的人,便愈能把人們眼中複雜的事情以自己的方式來簡化,以一個更加直接的方式來到達真實。
「我所認識的蓮,是不是因為你才能認識到地面的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毫無預警地,聽見愛知所說的一切後,蓮所作出來的第一反應卻是抱著肚子大笑起來。「哈哈,真有趣。人魚,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愛知,我叫作愛知。」
「愛知……嗎……」蓮一邊用手拭去因為笑得太利害而積蓄於眼角的淚水,頭一次仔細地打量起眼前那個有著與自己完全對比色調的人。「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所以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才會一個沒忍住……
「蓮?」即使眼前的是之於愛知來說也許是全然陌生的人,可是那些過於酷似的神態和動作還是讓愛知察覺出眼前的人的異狀。「你怎麼了?」
「呵呵,愛知君啊。」蓮先在在口中默唸了愛知的名字數遍,直至心裡那抹異樣的熟悉感與那名字所帶來的感覺所融和後,才再次開口。
「你有聽說過『生靈』這個詞嗎?」
「啥?」完全沒有想過會突然出現一個艱澀字眼的愛知完全無法理解蓮的說話。「抱歉我沒有聽清楚,請問……」
「從不同的宗教上來說,生靈可以是活著的神,也可以是活物的怨恨或執念所幻化而出現的靈體。」蓮並沒有理會愛知的疑問逕自接著說道,所說的話所做的事像是跟百年十年一年前一樣錯位,漠然地重覆著那一切。
存在的意義。
「我想,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真正的是我一條人魚,所以才會這麼的討厭人類嗎?」
「打從清醒過來開始,除了之於人類的厭惡感外,就什麼也沒有。」
「你大概不曾知道,人類是一種不會吸取教訓的種族,自私又貪婪,說的話跟做的事永遠也是兩回事。不斷重覆著流血的歷史,互相爭鬥互相抗爭最後便只會行諸暴力,這樣的人類到底有什麼好的地方?」
蓮在看到愛知那滿臉迷茫的樣子後輕輕地笑出聲來,那聲音卻比起剛剛的笑聲少了幾分尖銳,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聽起來像是平添數分的落寞。
「看。」受到蓮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的愛知此時才發現到那把不知從何時起便出現在蓮手心裡的小刀,鋒利的刀刃即使在整片黑暗中也明亮得刺眼,白光一晃,那個微笑著的人沒有一絲猶豫地把刀刃緊貼著左手的血管用力一劃。
「蓮!你在做什……」愛知所有的話都被眼前的景象打斷──從蓮手腕的傷口處出現的並不是流動於活物體內的鮮紅血液,而是純白色的、在剛出現的瞬間便隨風而散,密度高得即使是剛學會卡片使用方法的愛知也能夠清晰地感知到的強大魔力。
傷口隨著魔力的流失而消失,蓮收回那隻毫無傷痕的左手後甩動著手腕,在確認毫無異樣後蓮歪過頭來對著愛知微笑。
純粹而燦爛,像是剛剛的一切從未發生。
「我吶,曾經遇見過一名人類的修行者,在聽見他提及的關於『靈』的見解後,我也曾這麼親自示範給他看。」
「可是,那個說他自己花了幾十年只為想見非人生物的人類卻嚇得尖叫著跑掉了,呵呵。即使過了這麼久回想起來也還是覺得滑稽──那些愚昧而不自知的生物。」
「……蓮一直都在看著嗎?一直以來……」
到底經過了多長的時光?愛知完全無法理解。
眼前的人類說出了與海底的人魚所共有的同樣見解,然而愛知卻失卻了在海底裡仍然能夠反駁對方的力氣。
非人物種在人類世界所會受到的對待,仍然躺在沙灘上沉睡的兩個細小身影早就能作為佐證,更遑論眼前的「人」……
「嘛,大概吧。」蓮伸出左手食指來抵在唇邊,愛知知道那是對方在思考時的慣常動作。「不過到底過去了多久倒是記不清了──到底是幾年呢?嘛,大概換了……啊,不同國家的國王不能混為一談吧。雖然我覺得他們都是一樣的啦。」
完全不受時間的影響,漠視於一切法則的存在,於世界的圈子外高傲又孤獨地俯視一切生物。即使偶爾會作出干預,卻還是無法融入,永遠像是隔著一塊透明的薄膜。
即使融入到社會裡去,時日一久就總會教人起疑。
漫漫的時光裡,看著人類一再重覆著錯誤的決定,一再重覆著醜陋的行徑。
只有人類,才會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殘害同類。
「所以,你為什麼要變成人類呢?變成這個樣子的代價很痛苦吧,我可是知道的哦。」蓮在看到愛知低垂著頭的時候,笑意更深,而與四周同色的龍以及劍士也悄悄地於漆黑中現身,安靜地立於蓮的後方。
「你這樣做,一點也不值得。你也看到你的同類的下場了吧,只要被人類知道你的身份,即使是原來對你親切的人,態度也會突然改變。」
人類總是妄想著要得到永生,尤其掌控著權力的人。
「……不……」「你說什麼?」「……不是的。」
愛知終於抬起低垂著的頭,而話音也隨著說出口的話而逐漸增強。
「不是的,蓮也看到了吧,像是神居君一樣、總會有著那樣的人的!」
「哦?」即使被愛知這樣說,蓮也只是挑起一邊的眉頭,帶著始終不變的笑意俯視著緊握拳頭並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別的情緒而微微發抖的愛知。
「……而且,這樣說的話,蓮也一樣……」
「你這是什麼意思?」為著愛知那突如其來的話而感到一絲不快的蓮終於收起臉上的微笑,笑容一旦消失於臉上便帶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你倒是說我跟什麼一樣了?」
被蓮的氣勢壓倒而一時語塞的愛知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抖顫著往前踏出一步。
──來自雙腳的痛覺,是身為人類的證明。
「蓮你明明一直在說你是如何的討厭人類,一直在否定人類。」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蓮你為什麼還是選擇會一直流連於人群之中?」
討厭的話,只要遠離就好,厭惡的話,不再接觸直掉無視就好。
「哈?」然而聽見愛知的話後,蓮也只是愣了一下後馬上便露出一臉的無聊,甚至夾帶著一絲厭惡的神色。「那當然是因為我無聊啊。」
「……不是、不是這樣的吧。」即使聲音像是帶上幾分哭腔,可此刻愛知卻是帶著堅定的神情,以教人無法判辨其情緒的眼神直勾勾地望向蓮的雙眸。
無聲的傳遞著。
愛知並不確定自己的猜測到底正確與否,可那卻是愛知的願望,又或該說是愛知所希望的蓮抱著的真正想法。
──可以的話,我希望──
「蓮你……其實還是喜歡著人類的吧。」
所以不管再怎麼否定也無法離去,即使受到傷害也還是矛盾地留在人類的社會,留在這個想要去恨的種族裡。
「真的這麼討厭,是不會連身為人類的神居君也救下來的吧──所以我還是得向你道謝,感謝你救了神居君。」
「哈哈哈哈哈,愛知君你到底是個笨蛋還是太天真了,你倒是忘記我才是讓他們受傷的原因?」
「不,蓮的話最多也只能說是誘因,這並不是蓮害的。」面對蓮的話,愛知只是搖著頭否認蓮的話。「即使沒有蓮這種事還是可能會發生的──我也、考慮過這種事情。」
要是被發現了、被厭惡了該怎麼辦?要是、要是……
「可是……還是覺得能這樣留在『他』的身邊就好。」伴隨著話音響起,愛知綻出一個苦澀的微笑。「這就是,我的選擇。」
「……哼,無聊。」沉默半晌,蓮在吐出這句話的同時也舉起右手,在蓮身後那條暗色的龍依著蓮的指示來到蓮的身旁。「幻影狂風龍,我們回去吧。」
「蓮?」愛知下意識地反問,卻在瞬間被席捲的暗色狂風迫得緊閉著眼睛,可愛知還是用力地於狂風中把自己的疑問給大聲的喊出來。「你想去哪裡?」
──能回到哪裡?
「……我要回去我該回去的地方。」呼嘯的狂風中,蓮以誰都無法聽見的聲量輕輕的說出那個僅僅是給予自己的回答。「這就是,我的答案。」
如果我們會有再次遇見的一天,但願你的答案並不會改變。
在那陣風停息的時候,空曠的沙灘上已經沒有了剛剛還在這裡操弄著黑暗的人,皎潔的月光從天空投落至大地,溫柔地照亮即使陷入沉睡卻仍然沒有分開的兩個嬌小身影。
有著紅髮紅眸的人類消失了,而有著紅髮紅眸的人魚則是繼續在深深的海底裡安穩入眠,重覆地作著永不止息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