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傳說》冰螢

21、23

　　23.
　　空曠的地底裡傳來一下又一下規律的腳步聲，回響，岩壁所生成的回音讓人無從判斷來者到底走到地牢裡的哪個地方，又或是早已停步駐足。

　　可惜三和對這些事情都毫不在意。

　　直至聽見對方跟自己所說的話後，三和才嚇得馬上從假寐狀態中睜大雙眼，並從石室角落那張破舊得即使隨時變回一堆木塊也不會教人感到驚訝的椅子上彈起，呆呆地望向在牢涣硪贿叺淖詠碚摺

　　微弱的火光壓根兒就無法照亮整個地下室，卻倒是讓大半的空間都陷入非暗非明的曖昧狀態。

　　立於明亮光芒所在之處接受著士兵們禮待的對方以及立於陰暗之處的自己。

　　那是打從三和開始學會隱藏自己心思學會算計以來一直也明白的事實，可即使是這樣，之於能夠隨心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絲毫不在意他人看法的對方，三和無法否認自己的確是有點羨慕那樣的對方。

　　同時也夾帶著負罪感。

　　「櫂，你怎麼會來這裡的？愛知呢？」

　　櫂先是打量了仍然穿著整齊一點也沒有被強行帶走又或是搜出隨身物品的痕跡，也沒有被銬住的「囚犯」一眼後，沉默半晌，才回答三和的問題。

　　「去找人了。」

　　「啥？愛知在這裡有熟人……不會是找大姐──啊、我是說從神喻來的美咲小姐去了吧？」

　　「……應該不是。」

　　聽見櫂的回答後，三和安靜了一會，而本來就不太會說話的櫂也沒有再開口，直至三和的聲音再次響起。

　　「吶，櫂。」聲音沿著厚重的石壁反射，製造出一道道愈來愈微弱的回音。「就這樣放任愛知獨自前去？你該知道，愈重要的東西就愈該放在身邊。」

　　同樣還是這句話，在三和第一次看見愛知時便已經告訴過櫂的話。

　　「你就這樣放著不良於行、完全沒有自保能力的愛知在這個混亂的時間點獨自離開嗎？要是愛知遇上了什麼的話，而櫂你又不在愛知的身邊……」

　　「三和。」櫂打斷了三和的話，屬於兄長的威嚴難得地於此刻表現得淋漓盡致，也讓三和輕易地噤聲。

　　「愛知他很強，他是……比我還要強。」

　　三和很想知道櫂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才會認為那個看起來像是不堪一擊的柔弱人到底怎麼可能比陽炎帝國最強的櫂還要強大，可是櫂話語中的嚴肅卻也教三和無法以慣常的輕鬆語調開口詢問。

　　於是選擇緘默不語。

　　「他需要的並不是保護者。」

　　櫂無視了三和那不可置信的目光逕自轉過身去，就像是來時一樣像是理所當然地離開。

　　卻又在背影完全消失於三和面前的時候腳步一凝，於敞開的門扉處再次傳來櫂和著風的聲音。

　　「……快點出來吧。」

　　直至厚重的大門再一次被關上，火光下誰也不在的時候，三和先是從呆立著的狀況下晃了一下，隨即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似的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噗哈，櫂……噗哈哈哈……」

　　笨拙的溫柔、並沒有因為關切的心情而錯過真實。

　　「真有你的呢，櫂。」

　　*

　　愛知從來也沒有想過，一直以來也是居於深海處的自己也會有在天空中飛翔的一天，更不曾知道原來在高處飛行的時候，風會是這般的強而寒冷。

　　不，正確一點來說，正在高空中飛翔的並不是愛知，而是愛知身下的炎龍。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背上載著的人類終歸不是炎龍主人的緣故，炎龍即使是在服從著命令行為卻顯得情緒浮躁的樣子，偶爾晃動個那麼一下可也只是控制在鬧情緒的程度，晃動的幅度並不至於把背上的人甩落。

　　「抱、抱歉，能、能夠請你……慢、慢一點嗎？」過於強烈的風勢讓話語於出口的瞬間變得支離破碎，就連愛知也無法聽見自己剛剛說出口的說話。

　　滿耳都是風的聲音，皮膚所能夠感受到的也只有被風劃過的感覺。

　　風，狂風，比夜色更暗更絕對的狂風。

　　「誒？」

　　在終於察覺到迎面而來的黑色狂風的瞬間，在愛知身下的炎龍身影就像是被暗色的風所吞噬一樣，整片整片地消失，就連半點痛苦又或是別的聲音也沒有來得及發出，就這樣消失於半空中。

　　「嘩啊啊啊啊啊啊啊──」失去身下的龍而進行自由落體的愛知在難得的無重力體驗到中大喊起來，可即使是這樣，愛知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害怕。

　　也許只是居於比地面更深的水底生物在來到過於空曠無一物，與一直得承受著水壓的海底截然不同的天空時會有的反應。

　　沒有閉上雙眼這種屬於人類反射性動作的人魚看著四周的景色隨著落下的高度逐漸被一片漆黑所覆蓋，黑色漆成一大片像是把眼前的一切都容納再染上同樣的絕對色調，混合著各種顏色最終什麼顏色也被吞噬殆盡。

　　眼前的白，像是這片黑暗裡唯一的光明。

　　長長的白色裙擺隨著風勢往不同方向散開，從遠處望去，會教人錯覺是一朵飄零於半空的花，又或是正在隨風飄揚的蒲公英。

　　還有的就是，從衣服裡因跌落時的作用力而出現，卻又一直繫於脖子處的，純白卡片。

　　就在這片被漆黑所覆蓋的空間裡，唯一沒能染黑的純白卡片發出淡淡的白色光芒，光芒所到之處擊退那些包圍住愛知的黑暗，像是一個微弱的光球。

　　──想像吧，想像有著擁有卡片裡的力量的，自己的身影。

　　櫂當初在教導愛知卡片的使用方式時說過的話突然出現於愛知的腦海，於瞬間冷靜下來的腦袋馬上便注意到卡片的異狀，並伸出手把那張卡片拿在手裡。

　　──你是擁有力量的，想像吧，想像把咝徐度淼哪芰慷纪高^指尖一點點流至卡片裡。

　　為了集中精神，愛知閉上雙眼，嘗試去遺忘下墮時的恐懼而專注於手上的動作。

　　──然後，想像『它』的身影，降臨於這片大地之上！

　　「出現吧、我的分身──」

　　──『它』的名字是──

　　「狂風戰士！以你的利刃劃破這片黑暗吧！」

　　隨著叫喊的呼聲同時出現的是一個無視於重力渾身散發著白光的物體，就在那物體接住了往下掉落的愛知並以一個緩慢得有如步下階梯似的速度往地面降落的同時，光芒也隨之四散，可即使是這樣，也能夠看出微弱的光芒一直圍繞著那個有著人類外表卻也非人類的物體。

　　身穿著如同四散的白光一樣的潔白盔甲的卡片單位。

　　「狂風戰士……」愛知怔怔地凝視著接住自己的單位，明明就是愛知以自身魔力召喚其出現，可還是會覺得眼前的事過於不可思議。下意識地朝著未知之物伸出手去，直至手心接觸到對方盔甲下的臉龐。

　　與愛知一樣有著微涼的溫度，在溫暖了凍僵的指尖的同時也讓愛知以綻出一抹笑顏。

　　「以後請多多指教了。」

　　幾近於無機物般的有著漠然氣息的眼眸於瞬間添上溫度，為本該只是卡片的單位帶來活物似的錯覺。

　　時間緩緩流動，就在快要到達地面之際，一把並不高亢卻也不是低沉，甚至無從分辨其性別的魅惑嗓音。

　　卻也是愛知曾經無比熟悉的，即使是以著另一種發聲方式但不管用那種感知方式也無法找出兩種以不同感官而得知的聲音的不同之處。

　　「我還在想到底是哪個單位……原來是狂風戰士嗎？呵。」

　　「蓮！」聽見蓮的聲音後，愛知馬上便探出頭來四處張望，卻在終於尋著那抹立於漆黑中的艷紅身影後馬上便把注意力投至蓮身後不遠處的兩個細小身影上。「惠美！神居君！」

　　純白色的在風戰士身影在失去供給的魔力後開始緩慢地消散，化為星光般微弱的光點，融和到四周的黑暗中。

　　才剛落到地面上的愛知馬上便跑到神居以及惠美的身邊，可是來自雙腳的痛楚以及由沙粒所組成的地面都讓愛知走了沒兩步便整個人跌倒在沙灘上，幼細的沙子於瞬間劃過皮膚，手臂以及膝蓋都能感受到火辣的感覺。

　　「放心吧。」熟悉的腔調和聲音於頭頂上方響起，愛知從沙埋中抬起頭來，從地面仰視著半彎下身來的蓮，仰視著某位總是高高在上的魔女。「不管是那條人魚還是那個人類都沒有事，沒有受到什麼嚴重的創傷。」

　　修長的指尖伸到愛知的面前來，輕柔地替愛知抹去那些仍沾附在臉上的沙子。

　　海浪的聲音、沙粒的觸感，如同剛剛來到人類世界的那時候一樣。

　　「能站的起來嗎？」

　　「啊、謝謝。」後知後覺地把手搭上蓮朝著自己伸出來的手，並在藉著對方的幫忙站起來後再次重新道謝。「另外，也很感謝你救了神居君以及惠美。」

　　「不不，這沒什麼的，我並沒有救他們。」蓮的嗓音總是帶著笑意，慢條斯理像是不曾也不可能會為某事而著急似的，也因此會讓人很容易便會莫名地錯過那些話語中的內容。「我只是看不過去那些笨得要命的人類而已。」

　　「我本來還以為那名國王會再能幹一點，然後看著他在永恆的時光裡慢慢陷入瘋狂，畢竟我可是連作為食材的人魚都替他找到了──卻沒有想到會有人類會這樣捨身幫助連語言交流也做不到的異族呢，看了齣好戲就不該讓它中斷，所以我才把他們帶了過來。」

　　「誒？」在確認神居以及惠美都真的平安無事只是睡著後，剛剛消化完蓮所說的內容的愛知馬上便驚訝地回過頭去，以無法置信的目光望向那個本該熟悉的人。「蓮？你剛剛、在說什麼？」

　　「啊，對了。」聽見愛知的問話，蓮就像是想起了些什麼似的，嘴角上揚的幅度更大了一點。「我都忘了問你呢，變成人類的人魚先生。」

　　人魚先生。

　　這稱呼比起一眼便看穿愛知原來身份還要來得教愛知感到驚訝，在聽見這陌生得可怕的稱呼的時候腦海中只有一片的純白。

　　「你認識我嗎？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還是說……」

　　在愛知那片空白的腦海中驀地浮現出在深海裡有著紅髮紅瞳紅尾巴的人魚身姿，跟眼前的身影重合又分離，兩把一樣的嗓子重疊起來，讓愛知一瞬間無從分辨到底說話的是記憶裡的那抹身影還是眼前那個陌生的人類。

　　「你認識，存在於別處的，另外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