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姑娘》老梦

4、第四节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玉龙也时常想起佟云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机会再见。云天自从省城上大学回来，这三年里一直帮父亲打理佟广号的生意，佟家在县里十八大乡镇都有分号，主要经营茶叶、丝绸和黄酒生意，也有货栈在当地收这些农产外销。老爷今年也渐渐不管货栈的生意了。
　　这天七月十五鬼节是江镇集场。茅山上的大叶子老茶采了下来，炒成大叶子茶或切成茶末卖给乡下干力气活的人牛饮。除了里长家的大茶园外，村里的家家户户房前屋后也有几十棵茶树。玉龙和母亲赶在七月十五前将自己屋后的几十棵茶树上的大叶片采了下来，炒成了大叶茶，用纸包成几十包，放在背篓里，预备集场那天，玉龙便背卖了。干苦力的人家都爱吃茶叶，或一般小户人家买了存在家里，过年招待亲戚。
　　集场那天一大早，玉龙背着背篓早早就去了江镇。玉龙穿了件新的蓝色碎花小褂，蓝布裤子，自己做的黑布凉鞋。到了集市上，天还未全亮，集市上十有八九的铺位都还空着。玉龙想到父亲来时的叮嘱：地铺要放在大商铺的旁边，这样容易被找上。一般的小户人家进了大店铺，嫌价格贵，兜一圈还得出来，刚出门就看到他们摆地摊的卖茶叶，就顺手带包回去了。玉龙暗暗佩服父亲：还真是有些生意经。
　　玉龙走了半条街，发现街中间有一家叫“大同茶庄”的茶叶铺子，一看就是通街最大的茶叶店，便在它旁边卸下了背篓，铺上了两块布，一块布上面放上几包茶叶，打开一包茶叶，茶叶的清香飘了出来。另一块布铺在地上，玉龙坐了上去，两脚微微收着，不敢像其他生意人一样大大咧咧坐着，也不敢大声吆喝。父亲早就料到，她不是那大声吆喝的人，所以才让她选了个得天独厚的位置。玉龙正瞅着对面那家店也叫大同—“大同杂货”，想必是一家的，肯定是镇上的大户人家。玉龙戴上草帽，从背篓里掏出了米粉饼子，慢慢的吃着。
　　其他摊位陆陆续续的被人占去。天全亮了时，整条街上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小贩：卖桂花糕的、糖葫芦的、捏面人的、还有玩把戏的、卖布料的、买藤条编物的，还有像她这样卖茶叶的。大同茶叶铺也开了张，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铺里的小二走了出来，在门口贴了张红色公告，上书：今日酬宾。想必今天这个茶叶铺也降了价。玉龙一下担心自己的茶叶卖不出去了。
　　街上的行人也越积越多，起先玉龙的茶叶无人问津。倒是快晌午时，路上行人多的挤也挤不动。进去大同茶叶铺里转出来的一些人，随着人群被挤到了玉龙摊上：“小姑娘，你的茶叶怎么卖？”“三文钱一斤”玉龙大声地答。有人听了：“哎，可比大同里面五文钱的茶末便宜多了。”“这是什么时候的茶啊？”“我前两天刚采的，自己家炒的。”玉龙有大声的答道。“好，约上一斤”“大叔，这里一包就是一斤，我在家称好了包起来的，你随便拿一包去，你回去约秤，少一两赔你一斤。”“好，姑娘，我相信你，拿一包”玉龙受了三文钱，那人便走了。玉龙陆陆续续也卖出了二十多斤茶叶。
　　玉龙摊子对面有个瘦瘦的姑娘，面黄肌瘦的，穿衣打扮的可怜兮兮的。也是卖茶叶的，跪坐在地上，半天没卖出一斤茶叶。玉龙又打量四周，竟有七八个茶叶摊子。晌午一过，路上人少了些，玉龙掏出母亲做的菜饼子做午饭吃，见对面的姑娘晒了一上午都没了力气，便跑了过去：“给你，姑娘，我看你一天没吃东西了”玉龙将菜饼子递了一块给她，那姑娘没有伸手来接，像是胆小怕生的样子。玉龙便问：“你今年多大？”“我今年十七”姑娘答道。“我十八，比你大一岁，你叫什么？”玉龙又问。“我叫萍萍，姓朱。” “我叫玉龙，庞玉龙，萍萍你吃块饼吧，饿坏了，你爹娘要担心的”。萍萍这才接过饼子。玉龙一边看着她吃饼子，一边帮她整了整衣服。萍萍吃了几口饼子，突然哽住了，哭了起来。玉龙赶紧拍拍她瘦削的肩膀：“怎么啦，不哭了。萍萍一看就是好姑娘。”萍萍一边咬饼子一边说：“我娘早死了，我哥哥娶了嫂子，就不管我了，爹爹叫我拼命干活赚钱给他拿去赌钱。”“玉龙一听她的遭遇，也伤心地摸了摸她的头。”两人一下就成了好朋友。过了一会儿，玉龙回到了自己摊子上。
　　这时太阳快下山了，大同茶叶铺里走出来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到这边上八九个茶叶贩子前面走了一圈，把大家的茶叶都看了一下。看完后，回到铺子门口，大声说道：“天快黑了，我看你们的茶叶卖不出去了，这样，两文钱一斤都卖给我。愿意的话就到铺里要约秤吧。掌柜的手一挥，便进去了。
　　那其余七八个商贩便收起摊子便往铺里钻，玉龙也急忙收拾背篓，要走进去。对面那个小姑娘也一下子来了劲，抓着自己的背篓，往里挤。有个大汉挤在她后面，看到他们几个爬上台阶了，后面的大汉急了，一把揪了那小姑娘往后一扯，萍萍个子瘦小，连着背筐一起被推了滚下去，滚到了路中间，几个茶包掉了出来，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后面那个人毫不避闪踏脚踩过，把甩出来的茶包踩破了。玉龙一看，十分生气，对着那个踩萍萍茶包的人和推了她的人吼了起来：“你们两个给我站住，推倒人家，踩了人家茶叶，还不赶快帮人家捡起来。”那两人一听，这两个黄毛丫头还是一伙的，大叫的这个黄毛丫头本来今天就看她不爽，今天这里就数她卖的茶叶最多：“小丫头片子，你乳臭未干，这会儿还敢学大人样子教训人。”这两人撸了下袖子，要打玉龙和萍萍。萍萍吓得抱着玉龙的脚直哭，玉龙急忙捡起半块青砖，站了起来：“谁敢过来，谁过来，我就和他拼命！”众人一下围住了，盯着看热闹。叽叽喳喳争论不断“那两个大汉要打这两个姑娘”。旁边几个好心人忙拉住了两个汉子，那两个汉子虽被拉住了，但嘴上还不饶人：“两个黄毛丫头，害的老子今天钱也没赚上，生意都黄了，还在这里老X茄子（爆粗）。”“我就踩你茶叶了，怎么说，”另一个恶狠狠地说，“老子今天就不让你们卖到茶叶，你们俩谁也甭想进来。”他俩转身径直想往里走，玉龙俯下身子试着要拉萍萍起来，这回儿萍萍都吓傻了，爬不起来。
　　这会儿那掌柜的听到外面喧闹，又走了出来。东家也跟了出来，冲着那两人一挥手说：“慢，你们的茶叶我不收了，请走。”那两人一听更气急火败，知道自己惹了事儿，人家东家不高兴了。两人立刻放下背篓，一回头，撸上袖子大声咧骂道：“你们这两个黄毛丫头，X养的，看我们今天不抽你们的筋。”正要举手打她俩。只听那东家大喝一声：“谁敢打人，我立刻报官。”两人一听这气势声音十分吓人，只好背着篓筐急忙要走。“慢着，怎么不向两个姑娘赔礼道歉，你们还想不想继续做这营生啦。”两人忙诺诺的是：“对不起，对不起。”说完便鼠窜而逃。
　　人群这才渐渐散开。玉龙好容易把萍萍从地上拉了起来，自己也站直了。才抬头看清站在台阶上那个东家。“呵，佟云天，不是他是谁。”玉龙心里暗想。玉龙脸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害羞。即害羞又尴尬，还十分开心，能再次见到他。玉龙现在心里起码有十个庞玉龙在讲话：其中有一个在叫玉龙走，不必打招呼，头也不回的走掉；另一个在讲：好容易见上，打个招呼再走；还有一个在讲：你跟他打招呼，他还能记得你是谁；又一个庞玉龙在讲：应该谢他一下，不要显得小家子气；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萍萍眼睛直直地盯着台阶上那个翩翩少男，看了一会，突顿觉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佟云天站在高处，其实早看到下面是庞玉龙，并未直接与她打招呼，就帮她解了围。其他送茶叶的都跟掌柜进了铺子。只见玉龙还是立在原地，玉龙这会儿虽不打算一声不吭的走了，可实在是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讲什么。云天清了清嗓子：“傻站着干嘛？进去约秤吧。”“噢”玉龙略带孩子气的答道。萍萍也将地上干净的茶包捡了回来。云天一直站在那里不动。玉龙拉着萍萍的手，走上台阶去，她与云天擦肩而过的时候，微微侧了些身子，不敢正面相碰，头倾了一下。云天倒是侧身望了她一下。与此同时，萍萍边走边说了一声：“谢谢你，老爷。”玉龙一下发觉，至始至终自己还未想过要真心谢他，为何自己从未想过要真心谢他。
　　两人约了秤拿了钱，便要走出门口。玉龙问萍萍：“你要去哪？”
　　萍萍说：“我要回家了，我爹还等着回去。”
　　“我也要回去了，我住在茅山村，你呢？”
　　“我住在东山村”
　　“恩，那下次你来茅山村就来找我，我去东山就去找你。”
　　“好的，玉龙姐姐。”
　　“我每月十五都会来集上卖东西，你也可以来集上找我。”玉龙肯定的说。
　　“恩”
　　两人手拉手一起出了门槛。玉龙心里其实还想着另外的事儿：走了，也没能够和“他”说上句话。心里极不情愿的，因为萍萍在，还装的开开心心的下了台阶去。背着空背筐，刚要转弯。“庞姑娘”有人喊道。玉龙以为听错了，转过身来，只见店小二跑了过来：“庞姑娘，少东家有事要吩咐，麻烦你再去一趟。”玉龙心中一喜，对萍萍说：“萍萍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路上小心，下个月初一，我还来呢。就在这里再摆个摊，你还来不来？”萍萍点了点头。“下月初一，约好了。你先回去，记着：吃饱了再回。”萍萍笑了，背着篓筐往前走，两人挥手道别。
　　玉龙跟店小二进去铺子，穿过厅堂走到后面天井，穿过天井进了间屋子。小二说：“庞姑娘，少爷在里面，你进去吧。”玉龙进了厢房，原来是账房，只见掌柜和少爷坐在里面，玉龙作了两个揖：“今天谢谢两位。”云天在埋头誊写什么东西，并未抬头看。玉龙杵在门口，觉得尴尬。不知是站是坐好。掌柜的搭腔的说道：“不用谢，庞姑娘。鄙人姓黄，这里的掌柜。” 只听云天头也不抬的说道：“自从你上次救了祖母之后，她老人家一直惦记着你，叫我带信给你，让你去府上坐坐。今日赶巧遇上你，也不用我派人去传话了。”玉龙一直默默地听着，待云天讲完了，将写的条子拿信封装好，交给了黄掌柜：“好了，老黄，您先去办吧。”掌柜的拿了信封出去了。玉龙才想起要应云天的话：“承蒙老太太惦记。有空闲，我会去看她老人家的。”
　　现在屋里只剩他两人，云天这才抬头，望着玉龙，沉默了一会，也没让玉龙坐。
　　他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两步：“庞玉龙，你多大啦？”
　　玉龙脸红了一下：“十八。”
　　云天将手背在后面说：“我看你倒像八岁，胆子倒是大，就是大的不着边际。今天要是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可是你！”
　　玉龙这才想想有点后怕，但也有点气愤云天讲话的神态，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突然有了一点和父亲说话时耍小性子的样子，嘴巴一撅说：“吃亏又怎么样，可他们也不能随便欺负人。”
　　云天走到玉龙面前，三尺远的距离看着他说：“仗义相助，也要保证能全身而退，否则你的仗义只会牵连到别人。”
　　玉龙抬起头，也看着云天：“佟少爷，你又多大呢？我看你说话倒像七老八十，装起了老夫子、先生。”
　　云天笑了一下：“不大，只比你虚长四岁。但我自认为我的见识做你的老夫子绰绰有余。”两人笑了。
　　玉龙说：“天黑了，我要回去了。”
　　“恩，快回吧。要不要派人送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玉龙作揖，转身急急跑掉了，云天目送她的背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