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姑娘》老梦

14、十四节

　　到了乌龙寺，大家下了车。
　　云志和徐洁走到了前面，两人你追我赶，一路打闹着。
　　文竹下了车便一直跟着云天。因为她是客人，对这儿也不熟，云天一直不敢离得太远，两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着。不一会儿，文竹与云天并肩走着。
　　玉龙和萍萍走在后面，因萍萍拎着东西，玉龙也时不时帮忙拿着，走的不快。云天也是走走便慢下来不经意的等她们一下。
　　爬了几进庙宇之后，大家进了正殿。庙正中是佛祖，周边供了十八罗汉，个个威风凛凛。庙堂近年修过，菩萨都描了金，佛身金光灿灿。
　　他们几个不烧香的便在正殿里围着这一圈菩萨仔细看过。玉龙和萍萍把老太太带的东西摆在供台上，玉龙和萍萍约好一会儿宝塔门前见，萍萍便将老太太的香油钱拿去禅房给净空大师。
　　四下没旁人，玉龙便借了烛火点了三柱香，香燃旺了，将它插到香炉里。玉龙双手合一，双目微闭，祷告一阵。
　　云天正陪着文竹走到侧边的一个菩萨前面。文竹仔细凑近看泥胎像下的注解。云天微微侧头，在别人不经意的角度，默默看着玉龙。只见玉龙祷告完，双膝跪下，连连拜了三拜。却不曾起来，只见她继续跪在那里，头微微低下，双手虔诚合一靠在鼻尖，烟雾缭绕间，那般祥和宁静。
　　云天见她独自虔诚的跪着，心在想：莫不是还了弟弟的愿，又在求起什么来，难道真的是在求姻缘。她若求姻缘，不知道她求的是谁？求的可是我？如果换我跪在那里，求的可会是她？
　　只见玉龙双手分开，手背贴在地上，头深深低下，额头碰在了地上，磕出了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云天又微微捏紧了自己的左拳，他一下觉得自己渴望是那个人，又害怕是那个人。玉龙起来，转身要走，才发现云天在一旁看着。便忙轻轻抚了一下额头，微微笑了笑。云天也转带笑脸走了过去：“求什么呢？这么入神。”
　　玉龙尴尬地说：“没求什么，只是求了些大家都求的东西罢了。”
　　云天：“大家都求的东西？你嘴巴倒挺伶俐的。你这年纪难道会求大富大贵或是长生不老，怕是有了心上人，在求姻缘吧。”
　　玉龙一听，颇为生气，脚在地上跺了一下，小声吼道：“是啊，我是求了姻缘！我们穷人家的姑娘还是早些嫁人的好！哪像你们读书人。”便扭身急急地走出了殿门。
　　云天听她这么直直率率的说那话，先是当头一棒吓住了，随后忙追了出去：“哎，别走那么快！”
　　玉龙其实一说完脸就红了，急忙跑出殿外躲着。云天见玉龙走远了，他只立在殿门口，愣在那里：玉龙当着我的面说那话，觉得肯定不是“自己”，又十分希望是自己。心里好一阵歹一阵的，不是滋味。
　　文竹找云天，便出了殿来，见云天站着不动，也不知何故，大家也都跟着出来了。云天缓过来，招呼大家去爬庙前的乌龙塔。
　　大家来到塔前，见玉龙已等在那里。云天望了望玉龙，玉龙侧侧身子躲到人后。云志招呼大家爬上塔去。玉龙说：“你们先去，我等等萍萍。”
　　他们四个便走进塔去。云志和徐杰又窜到了前面，文竹是第一次爬塔，兴趣盎然。
　　云天一边爬，心里还想着：玉龙在求姻缘，一定是心里有了中意的后生了，自己的心思她却不知，心里不痛快。爬到三四层的时候，云天从塔窗往下看了看，见玉龙还立在门口发呆。萍萍也来了，玉龙才和萍萍手拉手，走进塔里来。
　　见他们三个爬在了前头，云天便放慢了步子，想略等等玉龙她们。宝塔的楼梯本身就又陡又窄，今天人又多，上上下下的络绎不绝。
　　宝塔有十三层，云天到了第七层，玉龙她们才到第三层。玉龙本就有些恐高，今日走这木楼梯又不扎实，越爬越高，心里打起了小鼓。本身心里也不大高兴，也想着刚才与云天争辩的事。有些事玉龙一直不敢去想。玉龙想自己十五六岁时也曾静静的躺着想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什么样子的，脑海里描绘着想象的样貌和秉性。直到见到佟云天，她才觉得就是那样子的一个人，像他一样的一个人。但她从来也不敢想的是：就是这个人。
　　玉龙是读过书的，知道焦仲卿和刘兰芝、梁山伯与祝英台，晓得门当户对的道理。只简单的奢盼一生得一知心人，白头不相弃。玉龙一直克制自己不要想佟云天，却谁知每次见过云天之后，爱慕之心有增无减。本就心中困苦，谁知今日却遭他戏谑一番，像是伤口中撒了些盐，刺痛难忍，眼睛有些模糊。
　　萍萍今日也爬的很快，已超了玉龙半层塔楼：“玉龙姐姐，快点快点，你今天怎么这么慢？”
　　玉龙答道：“好像没啥力气，这楼梯太陡了，看着害怕。不用管我了，你先上去。”
　　萍萍笑道：“那我先上去了，你一会儿要是真累了，就在塔下等我。”玉龙应了，萍萍本身就有力气，难得出来走走，特别得劲，便快步爬了上去。
　　今日游人多。楼梯很窄，只够两人并列，玉龙正慢慢往上爬，有个莽汉下楼来，莽汉身量大，双臂摆动幅度又大，与玉龙擦肩而过时，不小心将玉龙带了一下。玉龙微微往后一趔趄，右脚本要往上踏一步，谁知往后一踮，落了空着错了力，脚踝扭到了，脚踝钻心的疼。那莽汉未在意，已大步跑远。
　　玉龙赶快坐了下来，伸手揉自己的脚踝。下边有人上来，不能坐这儿，她便转身下楼去，右脚却使不上劲，一落地就疼。玉龙咬了咬牙，忍着眼泪珠子没有掉下里，强忍着痛一拐一拐的慢慢往下挪。
　　云天在七层平台一直等着玉龙上来，见萍萍上来了，便问：“玉龙呢？”
　　“大少爷，玉龙她怕这楼梯，走的可慢了，还在下面呢！你看她平日里的大胆都哪去了，呵呵。”萍萍道。
　　云天见她今日兴致也很高，想毕竟她还是爱玩的年纪：“萍萍，你先上去。遇上云志他们就说，大家一会儿在马车上等候。”
　　“大少爷你去哪？”萍萍问。
　　“你先上去吧。”云天看着萍萍爬上去了，心在想：玉龙怎么还没到，不会是挤丢了？
　　云天便沿着楼梯走下去，边走便在四周的人群中找寻着。走到三层的地方，远远便见玉龙正踮着脚往下走。云天急忙走上前几步，一把拉过她手臂，问道：“怎么啦？”
　　玉龙一看是云天，不知是气还是喜，走了这半层楼，疼痛不已，终于可以找到个能搀扶一把的人。原本忍着没哭，一见云天，眼泪便“啪嗒啪嗒”地下来了：“刚才被人撞了一下，扭了脚。”
　　云天一听：“这么不当心，走路还能被人撞了！”
　　玉龙破涕为笑，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这也能怪我，有没有天理啊？”
　　云天笑了：“好了，好了，这都瘸了，还嘴横！”玉龙跟着笑了。
　　“来，我背你下去”云天背过身抓过玉龙的两只胳膊，又有电流而过的感觉，玉龙忙慌张地缩回来：“那不行，你还是扶着我吧。”
　　云天一听，恼了：“这都什么时候。”自顾俯下身去，背着手将玉龙按在自己肩膀上。玉龙也动弹不得，云天又命令道：“揽着我脖子！”玉龙只好乖乖地两手相握，抱着云天的颈脖。云天双手圈住玉龙的腿，背着玉龙站了起来。玉龙昂着头。云天背着她走了一层，两人便没了不自在。玉龙这才将头轻轻地伏在云天肩膀上，云天感到了肩头的热气，微微笑了。
　　云天背着玉龙，到了路边的马车里。将她放了下来，便忙说：“把袜子脱下来，我来看看。”
　　玉龙死活不让。云天只好说：“算了，反正现在也没有药，不要脱袜子了，我先帮你揉一下吧。”云天把玉龙的脚抱放在自己大腿上，脱了鞋子，两手合抱着脚踝用力揉搓着，边揉搓边问：“怎么样？疼不疼？”
　　玉龙害羞的说：“脚好些了，谢谢你。”
　　“你这脚明天要肿起来的。”云天吓到，“肿的厉害要好几天才能下地。”
　　玉龙咕囔着说：“今晚还有灯会呢？我长这么大还没逛过灯会。”
　　云天笑她道：“你这样还想去灯会？我看你院子都跨不出去。”
　　“可我想赏灯，听说县里的灯会有几千只不一样的灯笼，我还想将自己做的那个带去。”玉龙幻想着。
　　云天安慰道：“今年怕是你没这福气了，明年我再陪你去吧。”话音一落，两人觉得尴尬，云天自觉失言，云天忙解释道：“我是说明年这时你要是还来我家陪老太太，我便带你、你们去看灯会。”
　　玉龙见他这么说，也就顺坡下：“恩，知道了。”
　　没过多久，他们四个都回来了。看云天和玉龙在车上，便问。知道玉龙扭伤了脚，便也不再细问，都只让她小心。大家上了车，便回了佟府。
　　萍萍扶着玉龙回了客房，伺候玉龙简单吃了夜饭，又帮玉龙打来水。玉龙漱洗完便躺在了床上。
　　夜幕渐渐黑了，家里除了几个年长的佣人，年轻人都去市集赏灯了。玉龙百无聊赖，便叫人到云天那边拿了本书过来，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慢慢翻看着。
　　谁料想，云天这会儿进了来，手里还拿着个药瓶子。
　　玉龙十分意外：“怎么没去赏灯？”
　　“每年都一样，没什么可看的。”
　　“怎么没什么可看的？陆姑娘去了吗？怎么没去陪她？”玉龙笑着说。
　　云天也笑着，搬了个凳子坐在她床前：“竟胡说八道。他父亲是来和我们家合伙开西安铺子的。他父亲先去西安打点铺子，置办东西，等事情好了，就要接她走的。她只是暂借地方小住……”
　　玉龙忙嘲解道：“跟我说这些干嘛？不爱打听。我是说你该去那灯会上。”
　　云天问：“去灯会做什么？”
　　“你没听过：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的便是诗人在上元节遇上了佳人。”玉龙怪笑。
　　云天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小小年纪，肚子里这情诗倒挺多的。不会是真的在想郎君了！”
　　玉龙一听，他又提白天在乌龙寺烧香的事，便又不乐意了，回他到：“又把我们穷人家的事，当笑话说！”
　　“什么穷了富了，又说这样的怪话”云天忙岔开话题：“快点把脚伸出来，我帮你搽点药，不然明天脚真的肿起来，路都走不了。”说完，便伸手到被子里去抓她的右脚。
　　“你要干嘛？”玉龙忙把脚缩进去了。
　　“帮你上药啊？”
　　“你把药放下走吧，我自己来就好了。”
　　“怎么啦？你不会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吧？这都什么年代了。”云天又笑着补到：“今天我都背过你了，上点药也没什么的。”
　　玉龙脸红了，弓着膝盖把脚紧紧藏在被子里，极力争辩道：“那不一样，我娘说了，姑娘家的脚是不能让男人看的。”
　　云天反问：“这有什么？你们乡下种地不也光着脚吗？难道你在乡下种地是整天穿着鞋子？”
　　玉龙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云天惊愕：“啊！不会是读书读呆了吧？…… 没事的，快把脚伸出来。那我问你：脚被人看了，能有什么损失？”
　　玉龙摇摇头：“不知道。”
　　“那我再问你，你们乡下地里可有女的光着脚？”
　　玉龙默默地点了点头，将膝盖放了下来。云天顺势从被子里抓出她的右脚，放在床桄上，只见玉龙雪白的脚背，青筋隐隐可见，五指整整齐齐，指甲发亮，脚踝细长。云天双手沾上药水，揉在她的脚踝上，电流从他的手上传到她的心上。云天一直仔细打量这纤纤玉脚，揉着揉着便走了神。
　　玉龙脚趾头动了动：“哎，哎，怎么啦？被熏这啦？”
　　云天恍过神来，看着半躺着地玉龙，慢慢的说道：“没有…你的脚真漂亮…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玉足了。”
　　玉龙一听，忙把脚缩了回来，尴尬地说道：“取笑我啊？我们乡下人的脚都是粗的，那比得上城里的小姐。尽取笑我。”
　　云天忙收了药瓶，免得尴尬，忙说：“我出去了，你看书吧。”
　　玉龙有些不舍，脚伤了，本想有人陪陪，可硬留他下来又尴尬，又怕管不了自己的心，只好应了：“恩，你先去吧……谢谢你，云天大哥。”
　　云天转身要走，听她这样说，便说道：“玉龙，叫我云天吧！”
　　玉龙嗓子有些哽咽了：“谢谢你，云天。”
　　云天心一欣喜，便往外头去，走到门口时，回头说了一句：“庞玉龙，你还有多少奇妙，我不知道。”
　　“啊。”玉龙没明白，云天已关上了门，走了出去。